壽康宮雲太后寢殿,一宮的人換上了白色如雲的孝服,整整齊齊地跪在殿內,盡是噤若寒蟬。
殿內的冷空氣四處迷漫,稀薄得讓人窒息。
天子緊繃的神情讓所有人由之伏懾。
宮女與雲太后的死狀無任何異樣,都是被尖銳的匕首一刀致命。呈現在雲太后臉上的神情是讓人慘不忍睹的,她生前唯有的那雙漂亮的眼睛半睜半閉着,翻着白如死魚的珠目,眼睛四周的膚色都是蒼白的。黑紗半遮半掩地蓋過她慘白的臉。陰風陣陣,緩緩掀動着這層黑紗,直讓人不寒而慄。
杜雲沐不眨一眼地望着母親的死相,臉上緊繃的神情緩緩鬆下來,剩下的就只有一絲慘白。
母后死了,他的心也彷彿死了。
五歲的時候,母親忍辱負重,遭受前朝惠妃設計,不得不裝死瞞天過海,把自己高貴的身子賣給了暗夜魑魅,從此在暗中指引他們反北復蕭。這十幾年,沒有誰有母親這般苦難。她經歷了怎樣慘痛的一生,最終坐上了太后的寶坐,卻不到兩年就如此慘死。
杜雲沐看着母親死不瞑目的模樣,心在滴血。
徐公公迎上身來,雙手捧着一條淺綠色的絲絹,絹上繡着半枝海棠,被血浸得更加鮮紅“皇上,經奴才查實,這條絲絹確實是花蕊夫人的。”
是下過早朝後,就有人來向杜雲沐稟報說太后遭人暗殺了。從他趕到壽康宮至此時,已經過去了整整兩個時辰。這之間,他只做了兩件事,一件事就是靜靜地望着母后的屍體發呆,另一件事就是拾起這條綠色絲絹,說了一句話,“查一查這條絲絹是誰的。”
其實不必查,他一眼認出了雲兒的這條絲絹。
聞言,杜雲沐胸腔一滯,所有的空氣一瞬間就被抽空,他快要窒息在胸口的這陣劇烈疼痛中,緩了良久,只道了四個字,“去承乾殿。”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錚錚發亮的刀一樣,充滿了殺戮之氣。
不管是不是雲兒所爲,他都必需去一躺承乾宮。
佟姿不能動,不能說,一雙眼睛充滿怒意地望着喬裝打扮的杜昭儀,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斷。
杜昭儀根本不爲所動,滿眼矜驕的笑着,從佟姿身上收回目光過後,輕輕望向慕容筱雲,道:“雲姐姐,你放心,明日過後我一定會一言九鼎地給佟夫人解藥。我雖用計多端,卻也遵守信用。”
“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慕容筱雲一聲詰問,那痛楚的眼神落在杜昭儀身上,恨不得立即見到她遭受報應。
然而杜昭儀卻始終睨着一雙似嘲非嘲的傲慢眼神,心如堅冰,沒有絲毫的內疚,反而滿嘴責備,“慕容筱雲,你少跟本宮來這套。你裝什麼清高?若不是因爲你,本宮又怎麼可能變成一個殺人狂。本宮連自己的兒子都殺了,卻還是沒有辦法讓你從雲沐哥哥的心中離開,你覺得會我善罷甘休嗎?”
慕容筱雲嘲笑道:“我和雲沐已經反目成仇了,很快你的目的就要達到了,你如願以償了。可是,終有一天,你會遭到報應的。你種下了業
因,必承業果。”
杜昭儀怒吼道:“你少跟本宮裝什麼清高。你自認爲你心地善良,到頭來你又得到了什麼呢?呵呵……本宮纔是能笑到最後的人,你別得意……”
天子三步並作兩步走,那威風的氣勢直讓侍候在殿外的佳人和莤雪由之懾伏。不過眨眼間,天子已經走到了她們身前,還沒來得及跪下,就聽天子冷聲質問,“花蕊夫人呢?”
這聲質問中充滿了怒意,讓佳人與莤雪的心莫名的緊張。
姑蘇佳人小心翼翼地答道:“娘娘在……在裡面呢?”
殿外,忽而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雕花木門被一腳踢開,杜雲沐破門而入,身後緊跟的佳人嚇得直哆嗦,聲聲求饒着:“皇上息怒呀,皇上息怒呀……”
這聲呼喊,目的是爲了給主子報信,讓主子有個心裡準備。
杜昭儀一個機靈,走近佟姿踢腿一掃,將其踢跪在地,見天子走近也跟着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擡一下,小心翼翼地望着眼簾前的一方金磚。
杜雲沐怒氣匆匆地走來,讓雲兒一眼看穿他移駕承乾宮的用意,定是要興師問罪了。
慕容筱雲在心中冷冷地一聲嘲笑,斜睨了一眼他手中的綠色絲絹,見絹角上沾着鮮血,血跡已經完全乾枯了。這確實是她的絲絹,僅僅是憑這條絲絹,杜雲沐的眼中就呈現出這般的憤怒與責備,肯定是已經懷疑是她殺了雲太后了。
她在心中驚起小小的波瀾,自嘲着,“呵呵,這信任真的是潰不可擊。”
杜雲沐視着慕容筱雲臉上的嘲笑,就更加怒不可遏,捏緊了拳頭似乎是要動手。然而緩了片刻後,他卻只是咬着牙緩緩問道:“昨夜,你在哪裡?”
從杜雲沐胸腔處的急劇起伏可以窺見他心底的洶涌波濤,那臉色緊繃,目光兇狠,簡直就是一頭狂怒的猛獸。換作任何一個人,都會被嚇得跪地求饒,可慕容筱雲卻不驚不懼的迎上去,依舊是嘲諷地笑着,“你認爲我在哪裡?”
杜雲沐沒有回答,反而繼續憤怒地追問,“昨晚你到底在哪裡?”
慕容筱雲笑了笑,背過身去,邁起腳下的碎步,一邊欣賞着金風玉露的寢殿,一邊笑道:“皇上該不是認爲臣妾昨晚去了壽康宮,殺了母后吧?”
杜雲沐胸腔一窒,咬牙道:“你怎麼知道母后已經遭人殺害,駕鶴西去?”
慕容筱雲擡頭望着頭頂上金光閃閃的鳳凰展翅,那口銜的寶珠如此讓人沉醉其中,看在她的眼裡卻是一種可笑與可恥。在皇宮中,終始陪伴她的,也只剩下這些金風玉露了吧?
等閃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亦變。
說的,莫非如此吧。
杜雲沐的信任,杜雲沐的愛,杜雲沐的承諾都隨着這黑暗深宮中的陰謀而漸漸遠去。沒有了愛,沒有了信任,她對着這一堆的金風雨露又有什麼意義呢?
慕容筱雲的嘴角處輕輕勾出一抹冷笑,悽美森涼,“母后被人暗殺,這麼大的事,早在皇宮中傳得沸沸揚揚,這有
什麼好奇怪的?”
“母后遭遇暗殺,你就是這般幸災樂禍?”
“皇兒也剛剛遇害,我哪有心情管別人的死活?”
“她是別人嗎?”
慕容筱雲不再打量着金光閃閃的寢殿,轉過身去與杜雲沐四目相對,輕輕嘲笑道:“皇上,你還要問什麼,就直接問吧,何必拐彎抹角。”
“你知道朕來做什麼?”
她只是簡單明瞭的回答道:“知。”
杜雲沐扔出那方絲絹,內力相結合,重重地甩在慕容筱雲的臉上。不過是一方輕如鴻毛的絲絹,卻鞭子一樣火辣辣地抽在她的臉上,隨後聽杜雲沐冷聲詰問道:“母后可是你殺的?”
慕容筱雲心在滴血,痛心不已地睨了他一眼,緩緩問道:“你相信是我殺的嗎?”
登時,在杜雲沐的眼裡閃過一絲像受傷野**的狂怒,一把握着她的雙肩用力一搖,“朕問你,母后是不是你殺的,你只需要告訴朕是或不是。是或不是?”
慕容筱雲被杜雲沐搖得暈頭轉向,他還不罷休,捏着她的肩,彷彿要把她的骨頭隨之一把捏碎一樣,狠狠地問道:“是或不是?”
雙肩處一陣劇烈疼痛,沿着她的骨髓向全身漫延,她彷彿能聽見骨頭碎掉的聲音。
杜雲沐沒有收手,搖了她好一陣,直讓她覺得頭暈目眩。
須臾過後,她已經覺得眼前一片昏暗了。杜雲沐終於停了手,等她緩了好一陣,視線才又漸漸清晰。她擡起頭來,看見杜雲沐的眼裡已經有了淚,泣不成聲地問道:“你告訴朕,母后到底是不是你殺的?”
喪母心切的杜雲沐,已經失去了理智。
這是慕容筱雲見過的,杜雲沐最難過,最難過的一面。他曾經所有的隱忍孤絕,所有的高深莫測,在這喪母心切下被打擊得潰不成軍。也許,杜雲沐從始至終都是這般生不如死、痛貫心膂,卻一直隱忍着。如今,他終於可以找着一個理由,表現出他難過的一面了。
慕容筱雲的心跟隨着被牽動,同樣感受過喪失至親的她,是那般真切地體會到他的痛。
然而,正是這股痛,將他們之間的信任摧毀。
杜昭儀真的是太高明瞭。
慕容筱雲不得不佩服杜昭儀,心中更多的是一股淡然。既然不再信任,何必再繼續愛下去呢?
她最後一聲淡淡地問道:“你相信是我殺的嗎?”
那些悲哀從杜雲沐的心裡緩緩涌出來,流淌在他潮溼的臉上,他沉聲說道:“你要朕如何信你?”
僅此一句,足亦。
這生生地撕裂了慕容筱雲的心,愛和恨在這一頃刻間都是那般刻骨銘心。是愛,是恨,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將她越來越緊迫地籠罩,快將她勒得四分五裂。
慕容筱雲沒有再哭,臉上劃過一絲絕望的冷笑,緩緩嘆氣道:“你走吧,明日我自然會給你一個答案。”
【作者題外話】:明日也是差不多這個時候更新哈,大家別太早來看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