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生活不易
王浩南一個人背了個大包,在媽媽淚眼婆娑的注視下,生平第一次單獨踏出了家門,即將離開熟悉的林海和親人,心裡難免有點淡淡憂傷,不過馬上就被對另外一個嶄新陌生的環境、急欲探索的憧憬之心,衝擊的淡之又淡,甚至有些天高任鳥飛的感覺。
正值下班時間,馬路上的自行車如潮水一般,涌向城市各個角落,由於距火車發車時間尚早,王浩南在路上邊走邊玩。
街口路邊,三、五成羣的年輕人聚在一起彈着吉它、唱着流行歌曲,還時不時地對着路過的女孩打着口哨。
還有好多留着長髮、戴着太陽鏡、花格襯衣扎進喇叭褲、拎着錄音機的青年,圍成一個圈圈,跳着搖擺舞,錄音機裡播放着節奏感強烈的港臺歌曲:
送你送到小村外 ,
有句話兒要交代。
雖然已經是百花開 ,
路邊的野花你不要採。
記得我的情 ,
記得我的愛 ,
記得有我天天在等待。
我在等着你回來 ,
千萬不要把我來忘懷。
……。
這就是八十年代典型的街頭場景。每次王浩南翻到相冊裡自己那張穿着喇叭褲留着長髮的照片,腦子裡就浮現出晚上和哥哥,蒙在被窩裡偷聽鄧麗君的歌曲時的畫面。
王浩南生平第一次坐上了火車,不敢說不敢動,怯怯地坐在那兒,雙手緊張的搭在小腹上,出門時媽媽在內褲上縫了個兜兒,裡面有幾張十元的大團結。
一夜無話。天還沒亮火車就到達了邯鄲,出站口王浩南見到了前來接站的叔叔,一起轉長途汽車到達了大名縣城,又在路邊買了幾個包子權當了午飯。
王浩南一直都在打量着這個縣城,街道上的路大部分都是用青石板鋪成,可能是年代久遠的緣故,石板被磨得油亮油亮的,樓房很少。
“小兒,我去買上兩個西瓜,然後咱就回家。”老家人把男孩稱爲小兒,兒化音,女孩叫妮兒。叔叔很快抱了兩個大西瓜回來:“咱走吧。”
頂着中午的大太陽,叔叔揹着浩南的包,爺倆每人抱着一個大西瓜,一直從中午走到了太陽落山。儘管途中已經休息了幾次,到家的時候還是累的氣喘吁吁的。
見過了爺爺奶奶、叔叔嬸嬸、弟弟妹妹之後,王浩南被安排着先去睡會兒,說等吃飯時再叫他。
老式的木牀,新新的涼蓆、新被單兒、新蚊帳,爺爺奶奶對這個城裡來的孫子格外心疼,啥東西都給準備好了,聽見王浩南張口閉口“爺爺奶奶”笑得臉上的皺紋都開了。
王浩南躺在寬敞的大牀上,想着離家前的頭一晚上,父親對他說過的話:“我十二歲那年,山東、河南、河北遭遇百年不遇大旱,引發***,餓死的人不計其數。老百姓被迫離家外出逃荒,出現了大規模的難民潮。
你爺爺奶奶帶着我和你大大隨着逃難大軍,準備先到林海,看看情況,如果不行就出山海關往東北走。”
王浩南仰頭看着父親,一臉期待地聽他繼續說,可能是從小受父親的傳統教育薰陶的緣故,作爲一個男孩兒,對父輩的身世淵源的興趣大於母親方面。
“剛走到邯鄲就遇到抓壯丁,我的年齡太小,只抓走了你大大,你奶奶的精神一下子就崩潰了,一整天都在哭,怕你爺爺阻攔,到了晚上悄悄起來,按着部隊走的方向去追你大大了。”
王辰腦海裡浮現了當年那兵慌馬亂的場面,情緒有些激動,點燃了一支香菸,緩緩吐出一縷青煙,平靜了一下心情繼續說到:“你爺爺半夜不見了你奶奶急壞了,想着肯定是追你大大去了,就把我託付給一起逃難的親戚,先慢慢隨着逃難大軍走,他連夜啓程轉頭想着去把你奶奶追回來,再回頭來找我。”
“那就把你一個人丟下了嗎?”王浩南有些驚訝。
“是啊!逃荒途中先是媽媽走了,緊跟着爸爸也離開,雖說把我託付給了一個親戚,那是種比天塌下來還可怕的感覺,至今也忘不掉,尤其是到了晚上,醒着的時候哭着睡着,睡着了夢裡又哭醒,眼巴巴地天天盼着爸爸帶着媽媽回來找我,可眼淚都哭幹了,也沒見他們,唉!”
王浩南的印象裡,爸爸從來沒有這樣說過話,表達過情感。
他真的想像不出來,十二歲的孩子隨着親戚,怎樣沿路乞討,步行一千多里路,耗時三個多月從邯鄲走到林海的。
“還沒到林海,那個帶我的親戚就餓死了。”王辰眼眶有些溼潤。
“我後來才知道,你奶奶沒有追上抓走你大大的那支國民黨部隊,再返回來找你爺爺和我,談何容易啊,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就這樣陰差陽錯的一家四口失去了聯絡,你奶也只好隨着逃難人羣沿街乞討去闖了關東。”
“浩南啊,睡醒了嗎?”
外面傳來老嬸兒的喊聲:“起來吧洗個臉,準備吃飯了!”
“哦,來了!”王浩南應聲坐起,突然覺得屁股上有針刺到的感覺,一陣巨痛,不由自主“哎呦”一聲大喊。
大家聞聲跑進來:“咋了?”
王浩南伸手一摸,卻抓到了個蟲子類的東西,張開手掌,大家異口同聲道:“馬蜂!”
真是夠點兒背的,好好地掛着蚊帳怎麼就會鑽進只馬蜂呢?大家都在詛咒那隻萬惡的馬蜂,怎麼那樣巧就蟄在屁股上了呢?極力做出忿忿地表情,壓抑着要笑出來的聲音。
王浩南呲牙咧嘴、站着吃完到老家的第一頓飯,晚上睡覺前,爺爺奶奶監督着老嬸兒,把木牀仔仔細細又檢查了一遍,才放心離去。
王浩南的屁股腫得厲害,昨晚火車上坐着睡了一宿,可到家了又要趴着睡一宿。每天吃飯也只能站着,爲此奶奶把老嬸兒數落了好幾次,第一次奶奶說老嬸兒的時候,大家都聽着不吭聲,倒後來居然說一次大夥笑一次,最後奶奶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