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四年,(1935年)五月,江南水鄉小荷舒展,浮萍漫連,烏篷船載着難得停歇的霏霏細雨,穿梭在綠柳紅花間。
北方傳來天津日租界內的兩名親日派記者被胡恩溥、白逾桓被暗殺的消息,人人添了不好的預感。
日本一口咬定是南京政府的特務組織中統的人所爲,武力逼迫,雙方談判一個月之久,雙方簽訂《何梅協定》,南京國民政府撤退駐河北的中央軍、東北軍,日本武力滲入河北。
協定甫一公開,南京政府立即成爲千夫所指萬人唾棄的焦點,各方抗議鼎沸,猶如炸了鍋。
喬若初正巧過了期末考試,她報考了東吳大學法學科,志向是和林君勱商量過的,他完全同意,還說要託人給她寫推薦書,被喬若初拒絕了。
填報志願之前楊喬治校長極力說服她到國外去讀法學,喬若初解釋說自己不想離丈夫太遠,楊校長說他完全理解,雖然知道會被拒絕,但還是要忍不住把自己的期望說出來。
考試完的第二天,她就在報紙上看到報道說國民黨元老何香凝寄給蔣委員長一條穿過的舊裙子,上面還題詩一首:枉自稱男兒,甘受倭奴氣。不戰送山河,萬世同羞恥。吾儕婦女們,願赴沙場死。將我巾幗裳,換你征衣去!
因爲林君勱的關係,喬若初對政治和局勢漸漸地敏感起來,她指着報紙問他:“君勱,你怕打仗嗎?”
林君勱拉着她坐到自己懷裡,掃了一眼她手上的報紙,“怕,很怕。”
“是因爲你們怕打仗政府才這樣對日本人妥協的嗎?”
“若初。戰爭一旦開始,恐怕氣節和生命,我只能選一樣。”他緊緊抱着妻子,似乎與她西窗月下剪燭夜話的時光不多的了。
聽了他的話,她把頭伏在他肩上,心裡如塞了梗,不敢再問。
徐鴻聲死了之後林君勱覺得暫時算是安全的,就放喬青崖回了妍園,這幾個月,喬若初回妍園的次數多了,幾乎一兩天就要去一趟。
回到妍園後,喬青崖心情好了起來,天天跟着唱片學戲,咿咿呀呀的,好在妍園就三個人,他怎麼唱都不尷尬。
林君勱有時候也陪同喬若初一起去妍園,那兒是他們相遇的地方,保存着他們段刻骨銘心的回憶。
對林君勱,喬青崖不冷不淡的,人家呼他“父親”,他從鼻子裡哼出一聲算是迴應,幾次後,林君勱就不討好他了。私下裡,他對喬若初說:“這個人心黑手辣,出身又不好,你要防着他,記着你庶母怎麼死的。”
他的話讓喬若初心寒,林君勱這些年對喬家捨命的保護,換不來一句認可的話,讓她對他,情愛之外多了幾分愧疚,“如果沒有他,我早被人侮辱或者殺掉了。阿爸,您不要這麼說。”
喬青崖搖搖頭:“辜公子又給你寫信了。看看罷,倘若以後有機會,你跟他在一起纔算如願。”
做夢都沒想到,父親的心裡竟然還打着這盤棋,他還是堅持認爲辜駿纔是喬家名正言順的女婿,還是認爲女兒是被林君勱強行霸佔去的。
喬若初沒駁他,從包裡掏出錢來,塞到喬青崖的口袋裡,“阿爸,我先走了,過兩天再來看您。”
剛跨出門檻,就聽見身後喬青崖把錢摔在地上的不太明顯的聲音,她頓了一下腳步,低頭走遠。
“若初。”
順着聲音看去,一個豐腴秀美的女子抱着孩子,正從黃包車上下來。
揉揉眼睛,喬若初大聲喊:“燕爾姐,你回來了?”
小孩兒一雙大眼睛,烏溜溜的眼珠瞪着喬若初,嘴角流了點口水,像是看到了吃的東西。盛夏的天氣,孩子光着白嫩的小腿兒,單穿着紅色的肚兜,如年畫裡的小天使。
喬若初“噗嗤”笑哭了,“這是你的孩子?多大了。”
“旦旦,叫姨姨。”馮燕爾滿臉光輝的母性,把孩子抱到喬若初身前。
小孩兒緊緊抓住媽媽的衣服,墨澈的大眼睛緊張地看着陌生人。喬若初接過她手上挎的東西,“快進屋來。”
她又帶着馮燕爾和孩子折了回去。
喬青崖一看到馮燕爾,喜的什麼似的,熱情地從她手裡抱過孩子逗弄着,臉上的陰霾一掃而光。
“兩年多見面了吧?”喬若初像從前一樣挽住馮燕爾的手臂。
“去了上海後世卿太忙,我上學,又要接濟家裡,唉,只回來過一次,沒來的及找你。他呢?”
喬若初知她問的是林君勱,“忙着呢。要不去我家裡坐坐吧?”
“改天吧。世卿他一會兒過來接我們。”馮燕爾提到丈夫的時候渾身洋溢着幸福的氣息。
見小孩子和喬青崖玩的開心,喬若初把馮燕爾帶到自己房裡,說着二人的知心話。
馮燕爾本以爲她嫁給林君勱是被迫的,現在說開了聽得她是真心願意的,重重地舒了口氣。
“你結婚的消息傳到我們耳朵裡,世卿感慨說亂世桃花隨流水,爲此傷感了好一陣子。他要是知道你這麼幸福,肯定要笑自己迂腐不堪了。”馮燕爾笑着摸摸喬若初的肚子,“有了嗎?”
“我可能生不出孩子來了。”喬若初眼眸轉黯。
她的月事不正常,每次行經小腹冷痛難忍,吃了好久的藥,時好時壞的,醫生說宮寒難以養胎。
相城神醫葛慕川給了個方子,林君勱不敢讓她服用,怕萬一人家存了要害他們的心在裡面做手腳。
在她的事情上,他總是過於謹慎。喬若初決心試一試,那個方子,她看過一遍,基本上把內容記錄下來,找人配了幾副,放在妍園叫孫媽熬好等自己來喝。可能時間短的緣故吧,暫時還沒看出什麼效果來。
馮燕爾聽了擔憂地說:“若初,要是有法子,趕快給林師長生個孩子吧。《何梅協定》一出來,不說民間,你看國民政府多少元老都主張抗日。要是打起來,林師長上了戰場,你們夫妻多久才能見一次面啊。”
她的話句句戳中喬若初的心窩,像幾十根棒槌一樣輪流敲打在她心上,又疼又悶,喘氣不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