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戩看着伸到嘴邊的銀勺子,下意識地伸手去接勺子,墨小然叫道:“別動,小心弄撒了,就這麼吃。”
容戩怔住。
以前慶功宴上,屬下和舞娘調情,那幫傢伙讓舞娘一口一口地喂他們吃東西。
當時,他覺得這些人簡直無聊又幼稚,做夢都沒想過,自己會有這樣的一天。
現在勺子伸到面,他是吃還是不吃?
吃的話,豈不是和那些屬下一樣無聊幼稚?
但不吃的話……
容戩的視線隨着銀勺柄往上,她握着勺子柄的手指白皙纖細,指甲修剪得很整齊,指甲蓋泛着淡淡粉紅光華,極乾淨漂亮的一雙小手。
喉嚨突然有些發乾,忙把視線從她手上移動,繼續看上,是她白裡透紅的小臉,臉蛋嫩得像能掐出水來。
一時間竟看得怔住。
墨小然見他不動,乾脆直接把勺子往他嘴裡塞。
容戩這一瞬間,完全沒有想過避讓,把飯糰含住。
墨小然縮回勺,咬着勺子沿笑嘻嘻地看着他,“是不是很香?”
容戩看着墨小然含着的勺子,臉上慢慢泛起一抹淡紅。
“不舒服嗎?臉怎麼這麼紅?”墨小然伸手去撫他的額頭,看他是不是發燒。
“沒有。”容戩尷尬地抓住摸上他額頭的小手,“吃飯吧。”
他平時性子冷漠,話也不多,以前在洞外,都是背靠着石壁,望着天空,給她講山洞外的人和事。
而她那時候,只是安靜地聽,不時會問他這樣那樣。
這時面對面,才發現,她竟這麼天真可愛,還有一些小調皮。
他很早就帶兵打仗,他的兵,個個年齡比他大,加上在殘酷宮廷鬥爭中長大,從小到大都沒有少年人的莽撞衝動,整天冷着臉,天榻下來都不會變一下。
但到了她的面前,她隨便一句話,一個動作,就把他冰石般的外殼敲裂,弄得他有些手足無措,有些狼狽。
這樣的她,讓他有些不適應。
但一對上她水一般眸子,就像有一根柔軟的絲,一圈一圈地繞上他的心臟,細細細柔柔,讓他的整顆心都軟了。
飯碗只一個,他一句‘吃飯吧’,二人一起去碗裡盛飯。
他手中的筷子碰上她的勺子。
容戩又是一怔,不着痕跡地把筷子縮了回去。
墨小然絲毫沒察覺他的異樣,舀了勺子飯,又往他嘴裡送。
“你先吃吧。”容戩頭微微後仰,避開飯勺。
“涼了會硬,就沒這麼好吃了。”墨小然卻沒有放過他的意思,直接把飯塞進他口中。
容戩愕然。
這丫頭真是放肆之極。
他身邊的人,都怕他敬他,絕對沒有一個人敢對他用強。
而她居然一而再地自作主張。
墨小然見他一直看着自己,第一反應,是不是身上衣裳出了問題,立刻低頭看去。
衣服穿的好好的,沒事。
鬆了口氣,去碗裡舀了勺子飯,放進自己口中。
感覺他仍然在看自己,迷惑地向他看去。
容戩視線落在她含在嘴裡的勺子上,想起,她在塞這口飯到他嘴裡以前,她就舔過勺子。
他這人有潔癖,別人用過的碗筷絕對不會用。
但這時……
容戩嚼了嘴裡的飯,居然不覺得噁心,反而覺得這飯很香,比京裡最好的廚子做的飯都香。
這樣的想法,讓他覺得自己好氣又好笑。
墨小然完全沒想到他肚子裡的彎彎道道,只要見他停着不動,就會把飯把兔肉絲往他嘴裡送。
當然,用的全是她手裡的勺子。
容戩起初的時候,還有些不自在,到後來,見她光夾菜喂自己,而她自己卻沒吃兩口,也就夾着肉絲去喂她,墨小然來者不拒。
最後,容戩看着被他們兩人吃得乾乾淨淨的一菜一湯加一鍋子飯,啞然失笑。
他雖然從小沒了母親,在宮裡過得十分艱辛,但他終究是皇家子嗣,從小要受皇家禮節訓練,吃飯什麼的更是一板一眼,坐得筆直,不露齒,不出聲,更不能說話。
而在聖君堂,師傅的教養也是極其嚴格,師兄弟們雖然會坐在一起吃飯,但長輩不動,自己不能先動,同樣是不許說話,不許東張西望,吃相要文雅,要細嚼慢嚥。
幾時這樣過?
今天的他,連他自己都快不認識了。
墨小然從他手中抽過筷子,麻利地收了碗去洗。
容戩回頭看着埋頭洗碗的少女,突然越加的希望,能早一些救她出去,那樣就可以天天和她一起吃飯。
等墨小然收拾好東西,天也差不多黑了。
山洞裡的晚上,又不能點燈,黑乎乎的沒有什麼事可以做。
墨小然和平時一樣抱着膝蓋,靠着石壁,坐在牆根上。
只不過,他從石洞外,坐到了她的身邊。
墨小然託着腮,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容戩被她看得,臉怎麼也板不起來,皺了皺眉,“爲什麼總看着我?”
“以前隔着小洞,不是看不到下巴,就是看不到額頭,哪能像現在這樣一目瞭然。既然能看,也就多看看。”等他走了,就得等三年,三年後才能看得見。
“那就看吧。”
墨小然看他,他也就看墨小然。
確實如墨小然說的,以前隔着小石洞,很難完整地看全對方的樣子,即便是刻意讓對方站遠一點,但隔着石壁的感覺真的很不好,哪有現在這麼愜意。
以前看了她十二年,從來不知道,她的表情可以這麼生動,可以做出各種可愛而有趣的表情。
而且,他發現,她看他的時候,完全沒有別的姑娘看他的時候的羞澀。
他想,或許還是年齡太小,還不懂得男女之情。
夜風徐徐,他聞着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少女幽香,有些心神盪漾。
最近,他覺得自己有些不對勁,彷彿自己經過一些很刻骨銘心的事情,但是什麼事情,又想不起來。
他把從小到大的記憶,仔細地梳理了一遍,所有一切又緊密無間,實在沒有時間空隙安插下別的事情。
最後只能認定是自己最近仗打得太多,產生了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