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水。
數百艘戰船排開,似是要將整個水面攔腰截斷。
隨着高亢的戰鼓聲響起,巨獸最先發動了衝鋒。
陳人的幾艘鉅艦從不同的方向朝着敵人的方向飛奔而去,這些戰艦身體龐大,可速度卻是一點都不慢,當他們開始衝鋒的時候,船頭撕開了水面,水流往兩邊涌去,巨大的力量讓那些小船都不敢靠的太近,紛紛避讓。
華皎的主力水軍駐守水寨,看不到鉅艦,最外頭排列着許多的快船。
這些快船在看到鉅艦開始前進之後,就迅速分開,沒有退縮,反而是往敵人的陣型之中鑽去。
在快船的身後,有金翅艦蠢蠢欲動。
雙方迅速靠近,黃法氍站在橫海號最上頭的位置,不斷打量着周圍的情況。
恆海號或許是因爲體格太大,比起另外一艘鉅艦要慢一些,那艘鉅艦已經領着護衛艦跟對方的水軍混在了一起。
華皎麾下的將軍們此刻正領着諸多金翅艦,準備對鉅艦進行圍攻。
快船在穿插到敵人陣型之中後,士卒們將快船橫起來,而後直接放火引燃了自家的船隻,他們紛紛往水裡跳去,遊向了自家的接應船。
一艘艘快船燃燒着沖天的火焰,他們本來就是用來燃燒的,船上放的似乎都是用來引燃的東西。
這些快船也被稱爲火船,這些火船橫在敵人的陣型之中,瘋狂的燃燒,將敵人的快船與前頭的主艦分開。
金翅艦趁着那艘鉅艦周圍沒有護衛船的機會,迅速從四周靠近,許多水手站在了船邊,手裡拿起鉤鎖,只要等雙方的距離合適,他們就會想辦法去奪船。
這艘速度驚人的巨獸,其身上沒有多餘的花紋,甚至連雕木都少見,怎麼看都不像是陳人的風格。
這艘戰艦乃是出自臨江郡的造船大師之手,風格上更偏向荊蜀混雜的風格,當初曾爲樑國服役,如今又爲陳國繼續出力,這艘戰艦的名字也不算響亮,只是喚作枝江,通體的顏色發暗,速度較快。
在周圍的金翅艦逐漸靠近的時候,這艘對比其他鉅艦要瘦弱些的枝江,竟是漸漸放慢了速度。
遠處的黃法氍盯着鉅艦的行爲,一點都不驚訝,更不慌張,只是按着原本的計劃,繼續朝着敵人的水寨方向靠近。
枝江艦發出了一聲怒吼,一瞬間,它位於四周的大木竿,以一種驚人的力道朝着外頭轟去。
數百個士卒同時發力,他們咬着牙,猛地一拽。
類似拋車結構的木杆當即朝着周圍狠狠砸下。
“嘭~~~”
只聽的一聲巨響,一艘太過靠前的金翅躲閃不及,迎面捱上了那重擊。
金翅艦發出了一聲哀嚎,就看到其船桅轟然倒下,士卒們慘叫着,摔落下水。
只是一下,金翅艦就完全撐不住了,直接被打廢,無法移動。
枝江艦的軍官們發出了號令。
四周的水手再次將木杆收起來。
“呵!!!”
“嘭!!!”
木杆再次落下,金翅艦被打的破碎,劇烈的搖晃,裂縫愈發的明顯,開始漏水。
金翅艦上的軍官手裡拿着弓,大聲的嘶吼着。
“棄船!放下小船!放下小船.王軍侯,你.”
陽光忽然消失,軍官被一股陰影所籠罩,這打斷了軍官的命令,軍官呆滯的一點點擡起頭來。
龐大的枝江艦就這麼出現在了他的面前,這艘龐然大物,遮擋了陽光。
金翅艦在他的面前都顯得渺小。
“我”
“嘭!!!”
枝江艦就這麼撞了上來,這艘倒黴的金翅艦爲自己的莽撞行爲付出了代價,它就這麼被對方碾碎,直接沒了蹤影,水面只能看到些木頭的碎片還在漂浮着。
其餘的金翅艦不敢靠近了,紛紛避讓。
可巨獸卻不願意放過這些獵物,全速前進,木杆不斷轟擊着周圍的水面,偶有小船躲閃不及,只一下就被拍成了碎片。
士卒們不斷的射箭,這些箭矢在巨獸身上是那麼的微不足道,起不到半點的作用。
遠處的水寨,錢明站在最高處,正在焦急的打出旗令。
隨着他的旗令,遠處的戰艦們正在一點點的改變方向。
楊素就站在他的身邊,茫然的盯着遠處的水戰。
他的眼裡頭次出現了驚愕和恐慌的模樣。
這是楊素頭一次經歷水戰。
過去,他曾讀過許多關於水軍和水戰的書籍,自以爲對水戰是有一定了解的,在錢明奉命守前水寨的時候,楊素提議跟在他的身邊,本意是要爲他出謀劃策,查缺補漏。
可真正上了戰場,楊素驚愕的發現,身邊這個一直被自己暗中輕視的傢伙,忽然變了個人,開始進行各種複雜的指揮。
別說是查缺補漏了,就是想要看懂都有些困難,跟書上記載的完全不同。
尤其是那幾艘鉅艦,楊素從未見過這樣可怕的東西,那激烈的戰場,更是他在陸地上所不曾見過的。
他沒有開口去打擾一旁的錢明,而是用心的學起了那些旗語。
雙方的初次交手,華皎陣營被打的極慘,光是金翅艦,就被打沉了好幾艘至於快船,那幾乎都成了消耗品。
說起來,就是自家這邊的鉅艦沒有出場,導致對方的鉅艦開啓虐殺模式,無人能擋。
對方甚至都不怕有敵人登船,他們這麼一艘船就能搭載近千人,又有防守的優勢,哪裡怕你不到百人的小船來玩登船戰。
困也困不住,靠近也不行,靠遠了也不行,鉅艦上甚至還有拋車,專門對付遠處的敵人。
兩旁堆積了許多的大石頭,就是用來幹這個的。
他們從白天打到了晚上錢明丟下了水寨,領着艦隊匆匆撤離。
華皎聽從宇文憲的要求,採取了防守策略,但是,對方的進攻速度太快了,在暴露了自己的蹤影之後,就開始全速前進,華皎爲了能略微拖延敵人,就派遣麾下在各地設法攔截,只要能擋住一會就行。
可還是沒攔住敵人的攻勢太猛。
錢明坐在船頭一臉的疲憊,眼裡有些不自然,臨出發的時候,他纔給楊素吹噓,說自己的水戰是多麼的厲害,結果遇到敵人就被打成了這樣,實在尷尬。
楊素盯着他看了好久,方纔說道:“錢君臨行的時候說自己擅水戰,說起來,我心裡還有些狐疑,我當錢君是個文士,不像是能打能殺的,如今才知道,錢君不曾說謊,面對如此大軍,尚且能廝殺這麼久,還擊沉了敵人不少戰船,實在厲害。”
錢明苦笑了起來,“不怕楊君笑話,南國諸將,就沒有不精通水戰的,說起來,我在其中也能排上名頭.不過,這次.這次敵人的主帥定然是黃法氍或者淳于量兩人中的一個。”
“哦?何以見得?”
“太過兇猛了,楊君有所不知,水戰所耗費的時日往往比陸戰更久一些,曾經有一次,王琳跟武皇帝在江水上打了好幾天,都難分勝負.”
“這算是結束的比較快了。”
聽到錢明的話,楊素明白了一些,而後又趕忙問起了其他的問題。
他所詢問的大多都是關於水戰的。
最開始還都是些最基礎最簡單的問題,錢明笑呵呵的回答。
可漸漸的,楊素的問題開始變得困難,錢明開始支支吾吾,汗流浹背。
“方纔那般穿插橫擺,能不能用來形成口袋陣?”
“可以的,不過要大船才行,而且水上影響方向的因素很多,要看風向”
“用火船從四面砸擊,能燒燬那種大杆戰艦嗎?”
“啊看風向吧若有天助,應該可以,聽聞當初王琳的主艦就是被小火船給燒燬的.”
當他們領着艦隊返回了自家的大本營時,錢明驚呼了起來。
楊素順着他的眼光看去。
卻發現大營之外多出了很多很多大船,其中甚至能看到有兩艘那種巨大木杆的大艦。
錢明此刻格外的好奇,盯着那兩艘大艦猛看。
“早聽聞周國也有幾艘大艦,想來這便是貴國的大艦?是齊王來了嗎?那艘大艦叫什麼?”
楊素茫然了一下,他哪裡知道這玩意叫什麼?
還有,爲什麼要給戰艦取名啊??
楊素當下是沒有過去的傲氣了,是有什麼問題就問什麼,錢明也回答了他的困惑,“取名之事,自古便有,聽聞當初漢末之時,吳大帝孫權就打造了幾艘超級樓船,給賜了名,而後江南江東就有了慣例,陳人那邊有艘橫海,就是效仿了古名”
衆人順利的回到了營寨。
果然,宇文憲已經到達了這裡。
當他們來到了華皎所在的主將大營的時候,門口的甲士都是楊素的老熟人,賀若弼。
賀若弼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繼續盯着外頭。
楊素讓另外一人幫自己稟告之後,就跟着錢明走了進去。
宇文憲已經坐在了上位,華皎露出了恭敬的模樣,坐在他的身邊,兩人言談甚歡。
錢明走進來之後,匆忙行禮拜見。
而後他看向了華皎。
“主公!!”
“我作戰不利,沒能擋住敵人.”
華皎皺起眉頭,正要訓斥幾句,看了看一旁的宇文憲,又收起了怒火,“算了,敵人強悍,齊王已經到達,就不治你的罪了。”
“多謝主公!!”
華皎又跟錢明問起了情況,實際上,錢明在到來之前,就已經派快船將消息帶過來,華皎的意思,只是讓錢明給宇文憲講述一二。
錢明也明白他的用意,就說起了敵人的情況。
爲了避免宇文憲聽不懂,他還特意用了些比較簡單的詞語。
宇文憲聽着他說完,而後大手一揮,“我過去一直都在北邊作戰,水戰的事情,我並不熟悉,還是要交給將軍來辦。”
華皎的臉上有了些笑容,急忙稱是。
宇文憲又說道:“敵人雖然強悍,但是也不必太着急,陳國缺糧,先前兩淮的戰事,就耗費巨大如今哪裡能維持大軍進行長久作戰呢?”
“只要將軍能守住,敵人就不是我們的對手,至於從陸地進攻的敵人,就交給我來解決,我麾下有幾個悍將,正好能應對他們的進攻。”
宇文憲這裡分工明確,陸上的敵人他來解決,水上的華皎來解決。
在大方向上他能提供些建議,但是具體作戰還是要華皎來。
雙方談論了許久,華皎還是相當自信的。
打敗黃法氍加淳于量,這個有些難度,但只是堅守,拖到對方無糧,這還不容易嗎??
雙方商談之後,宇文憲方纔帶着楊素離開了這裡。
朝着華皎爲他們安排的住所走去,宇文憲忽開口問道:“你見過他們交戰了?覺得如何?”
楊素感慨道:“我今日才明白了南人看到我們騎兵作戰時的心情。”
“哦?”
“在水面上,我們比不過這些南人,就是個尋常的將領,只怕都能將我們擊敗。”
宇文憲對楊素的回答極爲滿意。
“你總算是有長進了。”
他又問道:“那你覺得該怎麼擊敗敵人呢?”
楊素搖着頭,“當下如何擊敗敵人,我不知道,但是往後如何擊敗敵人,我卻已經明白了。”
宇文憲有些驚訝,“這是什麼話?”
“想要擊敗南人,唯一的辦法就是比國力,利用龐大的國力來開設造船廠,不斷的造船,敵人有十艘大艦,那我們就打造二十艘,三十艘,四十艘,有了明顯的差距之後,再與他們交戰,或許就能勝利了。”
宇文憲沒想到楊素竟能說出這樣的話,他還以爲楊素又要說什麼繞後斷糧之類的。
兩人先後走進了屋內,各自坐下來。
宇文憲將幾個書信放在了面前,讓楊素來看。
“這些是我從南邊弄到的消息.敵人出兵的規模確實大,就是我們兩邊加起來,只怕戰船上還是劣勢,不過,出兵多,就代表耗費的糧食也多。”
“我們在國內幹掉的那些蛀蟲,此刻都到了南邊,那皇帝忙着要養這些人,國庫基本是無糧的狀態。”
“這次是從民間強徵的,他們也不能接連不斷的強徵,只要我們能拖住他們一段時日,他們就堅持不住了,到時候,整個荊南,可能都落在我們的手裡!”
宇文憲的眼神格外的明亮。
“若是實在打不過,那我們就帶上華皎的水軍逃走,華皎這裡有大量的造船師,我已經下令,讓這些造船師分批返回樑國,還有那些戰船,往後都是我們的了.”
宇文憲頗爲開心。
“時來運轉.天佑大周!”
宇文憲這歡快的情緒沒能持續太久。
因爲,黃法氍等人已經殺過來了。
陸地上的較量還不曾開始,水面上的廝殺卻已經被開啓。
剛開始,華皎還是信心百倍。
他仗着有了周國的援軍,連帶着自己的鉅艦,全部帶出去,四艘鉅艦排在水面上,加上他們周圍那些金翅艦,浩浩蕩蕩,格外的恐怖。
而陳國這裡,同樣也是四艘大艦。
華皎站在主艦之上,意氣風發,這一下子有了四艘大艦可以指揮,他都想不到自己怎麼能輸。
而後,敵人就開始了衝鋒。
雙方在水面上大打出手,華皎隨即就發現了問題。
周人怎麼不聽我指揮呢?!
再一想才明白,這些是周人啊!!
因爲是聯合艦隊,因此主將的旗令,只有那一半的舊陳國軍隊還有敵人能看懂,但是周人就懸了,雙方的旗令有極大的區別,在戰鬥風格上也是如此,這幫周人甚至都不給他們的大艦取名!簡直是天理不容!!
而且這幫周人水軍打仗實在是有些糙,第一天,華皎就被打的頭破血流,充當前鋒的快船竟被打沒了二十多艘,華皎心裡都在流血,忍不住拽着自己的頭髮。
他也不敢再出擊了,趕忙讓衆人退守,而後開始爲那些周人普及自己的旗令,讓他們在後方進行配合訓練,希望能早些投入正式戰場。
黃法氍和淳于量畢竟都是老將,哪裡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對着華皎就是瘋狂猛攻,有幾次,敵人的鉅艦都幾乎到達水寨的門前。
就如戰前淳于量所預測的,在水面上,這些北方佬絕對不是自己的對手。
可就在他們打的越來越快,淳于量都已經做好切敵人退路的準備時,一個消息忽然傳來。
北面的留守軍隊前來稟告,稱漢國的將軍姚雄,高延宗兩人,領兵殺進兩淮,正準備攻城奪寨。
這個消息在江東傳開頓時讓許多官員們驚恐。
國內出了叛賊,周人又翻臉,現在怎麼連劉桃子都殺過來了??
皇帝同樣大驚失色,急忙派人將事情告知前線作戰的淳于量。
當前線的兩位將軍得知這件事的時候,並不意外。
淳于量早就想過敵人可能會襲擊,這幫吃人不吐骨頭的北胡,各個都是殘狼虎豹,哪裡會錯過這樣的機會,恨不得撲上來,趁着防守虛弱的時候吃掉兩淮。
但是淳于量早就做好了部署,他急忙上書皇帝,讓皇帝勿要擔心,敵人是拿不下主要城池的,自己收拾了華皎,就會即刻回去將他們再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