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鎮這麼敲下去不是辦法,陸焱想了一下,決定用電流產熱把冰融了。
剛要動手,身後傳來沐棠的聲音:
“不能這麼融。”
陸焱停下手,屋子裡的衆人轉身看去。
泥巴一爪子拍掉了封住門的最後一層冰殼,煞白的微光爭先恐後涌入房間。
沐棠揹着光,帶着泥巴一步一步走了進來,讓人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
直到走近,衆人才能看清她的臉。
沐棠此時臉上的表情可以稱之爲寡淡,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她半垂着眼簾,目光落在冰層下嚴明旭的臉上。
秦鎮靜靜注視了她一會兒,然後頹然的移開目光。
他看不清沐棠在想什麼。
沐棠半蹲下身子,擡手撫上那涼入骨髓的冰層,語調平淡:
“就這麼隨便把冰破壞,他馬上就能察覺到,很快就會過來的。”
這個“他”直接是誰,大家都心裡有數。
戚溯的每一塊冰只要被破壞,他都能感覺得到。
而且也不能使用精神隔斷,隔斷相當於斬斷了他和這些冰塊的聯繫,可能一開始戚溯不會放在心上,但什麼時候他心血來潮想再欣賞一下自己的“傑作”,馬上就會察覺。
在場沒有任何一個人能讓戚溯一瞬間斃命,戰鬥動靜過大必然會引來對他們懷恨在心的巨型蚰蜒,到時候可能是全軍覆沒。
“那怎麼辦?”旁邊一個戰士終於忍不住開口問:
“難道我們要把小嚴留在這兒嗎?”
這話一出,在場所有戰士面試都不對勁了。
留下。
這簡單的兩個字,卻代表着戰友再也無法回家。
他們很多戰友都“留下”了,代替他們回去的,是從衣服上撕下來的名牌,又或者是胸口沾血的紅旗標誌。
而小嚴,也只是那成千上萬個“留下”的戰友之一。
命運再一次作弄着秦鎮,給他出了一道艱難的選擇題。
到底是讓小嚴“留下”,還是不顧戰友,不顧任務,堅持帶小嚴“回家”。
選擇的刀再一次架在了秦鎮的脖子上,房間裡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他身上。
秦鎮沒有吭聲,只是癱坐在地上,靠着牆,用沉默迴避着大家,衆人能看見的也只是他額角凸起的青筋。
他低垂着的一隻手握緊了拳,骨節攥得發白,指甲摳破了掌心,細微的血絲順着指縫流淌而出。
怎麼能把小嚴留在這兒呢,他母親還在基地裡等他回家,他來之前還在跟自己說,要好好跟弟弟談一次,要做一個好哥哥。
怎麼能讓他孤零零的躺在冰殼裡,一個人留在這座人間烈獄呢?
“還有一個辦法。”
就在這時,沐棠出聲,秦鎮猛的擡起頭,迫切的看着她:
“什麼辦法?”
沐棠咬了咬脣,猶豫的道:
“說到底,他和這些冰塊也只是精神連接,冰塊反饋給他的是什麼,他就只能接收到什麼,所以我們可以作假。”
“……什麼意思?”秦鎮還是沒有理解。
陸焱倒是理解了,遲疑的道:
“你的意思是,仿造這喪屍在冰塊留下的精神連接,替換原有的精神連接,然後給他造成冰塊沒有被破壞的假象?”
沐棠輕輕點頭。
一個戰士艱難的扯起嘴角,澀澀的道:
“這簡直……像科幻片,能做到麼?”
另外一個戰士拍了拍他的肩膀,苦中作樂的道:
“咱們現在生活的這個世界,不就像操蛋的科幻片嗎?以前要是跟你說地球上馬上就會到處跑着有異能的喪屍,你會信嗎?”
那個戰士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於是陸焱轉頭問沐棠:
“你能做到嗎?”
沐棠搖了搖頭:
“我不確定。”
說實話,她到現在對自己的異能還是一知半解,瞭解程度連戚溯都不如。
戚溯留下的精神鏈接跟她的完全就是兩種東西,連波段都是不一樣的,想要複製不是容易的事。
“總之……先試試。”陸焱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一旁的秦鎮也滿眼期待的看着她。
沐棠咬了咬脣,蹲下身,擡手附上冰殼。
精神力替換必須是一瞬間,否則同樣會引起戚溯的懷疑。
戚溯留下的精神力細小而雜亂,幾乎遍佈了這個房間裡每一寸冰塊。
沐棠知道,這絕對不是因爲什麼細心。
而是戚溯想要欣賞自己完美作品而留下的惡趣味,這些精神鏈接的反饋能讓他沒有死角的觀賞着自己留下的精緻作品。
沐棠只能是靜下心捕捉他留下的每一條精神鏈,然後一一複製。
房間裡的人只能頂着寒氣,開始漫長的等待。
大約四十分鐘以後,沐棠突然喚道:
“泥巴!!”
泥巴立刻站了起來,直接上爪,猛的拍碎了右上角的冰晶!!
然後隨着沐棠的指揮,泥巴逐一將冰塊擊碎。
秦鎮想上前幫忙,卻被陸焱攔住了:
“沐棠和泥巴默契度很高,能夠配合她,還是暫時不要上去添亂。”
直到泥巴將大部分冰塊全都拍碎,沐棠才轉頭,示意陸焱根據她的指揮逐一將嚴明旭屍體上剩餘的冰一點一點的融化。
隨着最後一塊冰被融化,沐棠完成了最後一點精神力替換。
遠在數公里之外,戚溯坐在高高的高架塔上,心有所感的猛的轉頭看向東部實驗站,然後多疑的感知了一遍他留在那兒的“完美藝術品”。
直到確認和往常沒有什麼區別以後,纔有不甚在意的收回視線,擡頭看了看墜滿星子的天空,毫不在意的回答着銀月耳墜對面的人:
“李思沒有告訴我這個基地裡有這麼大一條蟲子,他想害死我,這工作我完成不了!”
對面的皊冬夜強忍着怒火,連聲音都帶了一絲鬱氣:
“戚溯,這不是你說不幹就不用幹的,我告訴你,等你這次回來,李思應該就已經在實驗室等着你了,你最好是想清楚。”
“我想的很清楚,我幹不了。”戚溯不以爲然的道:
“那只是一條漏網之魚,看起來還什麼都不知道,活着死了有什麼區別,李思爲什麼非要殺了她?”
“李思要的是她手裡的文件袋!!”對面的人搶聲道,音量猛的拔高。
戚溯打了個哈欠,晃了晃腿:
“那我就更不知道了,從頭到尾我都沒看見什麼文件袋,你讓他自己過來找!”
“戚溯!!!”
皊冬夜忍無可忍,厲聲說道:
“不要再想着矇混過關,文件拿不到李思到時候會把注意力全部放在搜尋沐棠上面,到時候你覺得是你能瞞得住他,還是我能瞞得住他?”
戚溯原本毫不在意的表情頓住了,眼中劃過一絲冷芒:
“我從來沒聽李思提起她過,她對李思有那麼重要嗎?”
皊冬夜懶得再和他多說:
“總而言之,如果你再不完成任務,你的小夥伴以後就會跟你一樣,變成李思驅使的傀儡,又或者是實驗的工具。哦,不對,如果沒出錯的話她是能感知到疼痛的,你想讓她跟你一樣,也嚐嚐焚化爐是什麼滋味嗎?”
皊冬夜說完這句話就掐斷了聯繫。
戚溯一個人坐在高塔上,任由涼風將髮絲吹的揚起,他卻感覺不到任何涼意,靜靜的擡頭看着天上鋪滿的星星,也再沒了剛纔那璀璨的美麗。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冷嗤一聲:
“嗤,誰在意呢?”
他注視着那一汪明月,眼底劃過洶涌的暗流,搭在膝蓋上的手微微攥緊。
另一邊,皊冬夜才掐斷聯繫,身後就傳來乾啞蕭瑟的聲音:
“什麼焚化爐?”
皊冬夜聽到這嗓音心裡一緊,下意識猛的站起身,看向身後:
陰暗的實驗室裡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個男人,與之而來的是濃郁的腐臭味。
皊冬夜強行抑制住皺眉的衝動,聲音不自覺的帶了一絲緊張:
“你回來了?……實驗怎麼樣,拿到你想要的成果了嗎?”
那人緩緩擡腳,一步一步從陰暗處走了出來,實驗室裡器材的燈光終於打在了他身上。
這是怎樣的一副景象?
只見這人外面套着一件被染的面目全非的研究服,手裡提着一個箱子,全身上下裹滿了繃帶,但仍有棕褐色的液體不斷的從繃帶裡滲透出來,然後隨着他的走動,緩緩滴落在地上。
他就連臉上也都纏了繃帶,只不過露出了一隻眼。
那其實已經不能算是眼睛了,眼球乾癟,一條大概兩毫米粗的血管橫向爬過他的眼球。
他的瞳孔依稀還能看出原本的棕褐色,眼眶裡不停有黃色粘稠的膿液滲出來,然後被他臉上的繃帶吸收,留下一道黃印。
隨着他的靠近,腐臭味越來越濃郁,似乎察覺到皊冬夜的緊張,那人僵硬的勾起嘴角,然後嘴脣被撕裂,同樣沁出黃色的膿水:
“我很可怕嗎?”
皊冬夜搖了搖頭,隨後想到了什麼,隨手抽下實驗牀上的墊巾,蓋在了一旁的鏡子上。
那人看着他的動作,胸腔振動起來,發出粗嘎的笑:
“你還真是越來越體貼了。”
皊冬夜沉默的搖了搖頭。
那人隨手將手裡的箱子放在操作檯上,一邊打開箱子,一邊問道:
“那麼,我們回到剛纔的問題上,什麼焚化爐?”
皊冬夜深吸一口氣,知道遮掩不了,只得低聲道:
“我在和戚溯說話。”
“哦……”那人隨手拿出箱子裡的一個低溫試管,輕輕搖晃了兩下,聲音聽起來很是愉悅:
“看來我們的戚同學又有了什麼奇思妙想,不聽大人的話了……”
皊冬夜皺着眉頭看着他手裡的試管,那裡面隨着那人晃動而上下漂浮的,赫然是一塊發白的大腦碎片。
“他會完成任務的,只是需要時間。”
那人停止動作,轉過頭似笑非笑的掃了一眼皊冬夜:
“這是你第幾次爲他打包票了,上次他回報給你的可不是一份什麼令人滿意的答卷,你還能再爲他背一次罰嗎?”
皊冬夜沒有回答,那人也不介意,轉過頭來繼續擺弄着箱子裡的試管:
“時間真是一個奇妙的東西,短短几個月就能讓我出色的副手變成那個小孩的保姆,真可惜,我原本以爲你跟我是最像的,沒想到你卻連着兩次因爲別人來對抗我?”
皊冬夜後退了一步,背在身後的手掐的發白,還是一聲沒吭。
那人把試管放回了箱子,突然朝着皊冬夜靠近了一步,原本輕鬆的語氣突然充滿了狠毒,一字一句的問:
“那麼,讓我猜猜,這次還要過多久,你會再次把人放走呢?”
“不會了!我不會再那麼做!!”皊冬夜高聲道。
那人那腐敗的眼睛死死盯着這個穿着白大褂,臉色青白的年輕人。
他的視線就像巨石,狠狠壓在皊冬夜的脊背上,壓的他冷汗直流,滿心恐懼。
時間彷彿度過了半個世紀,李思冷哼一聲,收回了視線,轉身繼續去擺弄那個箱子:
“就算你還敢那麼做,我也不會再給你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