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東部通訊站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就能明顯感覺到寒氣,越往前走就越冷,到後面溫度低到能凍的人骨頭疼。
秦鎮選的這個地方的確很安全,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同樣要人命。
喬月還沒到通訊站的時候就凍得臉色發白了,到最後直接嘴脣發青發紫。
沐棠怕她死了,主動跟陸焱要了自己的衣服,把喬月上上下下牢牢裹住,她臉色看起來才稍微好一點。
陸焱也加了衣服,還想給沐棠也多穿幾件。
但是小姑娘覺得衣服穿多了會束縛住行動,死活都不願意穿。
直到喬月拽緊衣服疑惑的問:
“沐……沐棠,你不冷嗎?”
沐棠抗拒的表情動作才停頓住,過了一兩秒後迅速接過陸焱手上的衣服裹在身上,將嘴脣咬的發青,才轉過身道:
“冷,就是這件衣服不太好看,我不喜歡。”
她膚色本來就白,自己又把嘴脣咬得發青,再加上喬月動的都快昏過去了,迷迷糊糊勉強睜開眼掃了她一眼,又埋着頭蜷縮着,也沒有太過懷疑。
事實上,她已經被“沐棠不穿衣服的原因”徹底震驚了,她實在沒想到有一天會從沐棠嘴裡聽到這種話,這離譜的原因佔據了她還能活動的大半的腦子,因此沒有更多心思去懷疑。
但是這短短的幾句話,已經能讓一旁的陸焱確定喬月根本不知道沐棠的身份。
他面上沒什麼變化,只是打量着這個即將要昏死過去的女人。
現在雖然冷,但是穿夠衣服也沒到能凍死人的地步,喬月這反應也太大了,她的體質應該比常人弱很多。
這不符合常理。
因爲ACET是病原體秘密研究站,爲了應付高強度的工作和避免病原體泄露交叉感染,研究站對站內的研究員體質要求比較嚴格,而且很關注,每個月都會定期體檢。
喬月的身體要是那麼弱,一開始應該就不會選進實驗站。
隨着泥巴一聲輕嗚,東部通訊站近在眼前。
沐棠從泥巴背上跳了下來,看着眼前這座“冰雕城堡”,眼裡卻再也沒有了第一次看見時的驚歎。
就是戚溯的傑作。
戚溯……奪走了小嚴的生命。
陸焱也隨之跳下泥巴的背,來到沐棠身邊,看着小姑娘眼神有些擔憂。
沐棠只是知道嚴明旭死了,還不知道嚴明旭的屍體在這裡。對於沐棠而言,嚴明旭應該也算她的朋友了吧?
想了想,陸焱還是決定提前給她打預防針,輕聲道:
“小嚴就在裡面。”
“……哦。”
沐棠愣愣地點頭,心裡說不上是難過還是悲傷,事實上,是一種荒蕪的感覺。
陸焱嘆了口氣,率先朝着入口走去。
走到通道口,突然聽見裡面有什麼東西正在用力敲擊着。
動靜不算小,只是因爲室內空間被封閉,聲音纔沒有傳出去。
通訊站的入口依舊被冰封着,只有秦鎮他們炸出來的一條小小通道,泥巴沒辦法進去。
陸焱只能讓沐棠先進去,然後泥巴自己在外面把冰層刨開再進去。
誰知沐棠走了兩步卻突然停下了,低着頭靜靜的看着眼前那隻夠一個人彎腰通過的通道。
因爲冰層太厚,而且背光,整個通道顯得又深又長,而且滿是寒氣。
伴隨着通道另一頭傳來的越來越強烈的敲擊聲,以及秦鎮時不時痛苦的慟哭聲,沐棠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只覺得這條在她眼裡沒有一點昏暗的通道,此時顯得有些恐怖。
“怎麼了?”陸焱來到她身後,擔憂的低頭看着沐棠發頂,伸出手想要攬住她的肩膀。
沐棠又搖了搖頭,表情有些混亂,同時摻雜了些迷茫。
她擡頭看了一眼陸焱,突然道:
“陸焱,你先進去吧,我等等泥巴……”
陸焱仔細觀察着她的臉,嘆了口氣。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臉上現在充滿了無助,圓溜溜的大眼睛裡滿是困惑和退卻,連眼角都低垂了下來。
陸焱此時也只能裝作沒發現,善解人意的摸了摸她的頭,輕聲說道:
“好,我先進去。”
沐棠慌亂的點了點頭,往旁邊走了兩步,讓出通道前的位置,然後咬着脣看着陸焱彎腰鑽進通道。
喬月也顫顫巍巍的從泥巴身上跳下來了,抖着身子想跟在陸焱身後進去。
沐棠轉頭看她,善意的提醒了一句:
“裡面可能會更冷。”
喬月抓緊身上的衣服,點了點頭,面色憔悴慘白,髮絲散亂的從面頰兩側垂了下來,聲音有些嘶啞:
“我知道,但是……”
她說到這裡就是停頓住了,臉色有些複雜,而且……好像還夾雜了幾分羞澀?
沐棠偏了偏頭,看她彎着腰準備進去,便不再說話。
臉上突然一溼。
原來是泥巴察覺到主人不安的情緒,立馬停下碎冰的動作,湊過頭來安撫的舔了舔沐棠的臉,大大的憂慮色瞳孔裡同樣充滿了不安。
沐棠轉個頭,安撫的笑了笑,然後伸手抱住它,將臉埋進它胸前厚厚的毛裡。
……
陸焱進入了室內。
整棟通訊站就像巨大的冰箱,而且溫度開到了最低。
陸焱摸了摸封鎖建築的冰壁,剎那間一股寒意順着指尖流散全身。
用異能凝成的冰沒那麼容易化去,更何況還是戚溯這麼一隻高階喪屍留下的冰。
進了內門,看到眼前的景象,即便是陸焱,也都一時間呆在了原地。
空曠的空間裡,寒冰凝聚而成的藤狀冰枝爬滿了這個房間裡最大的一面牆,並順着轉角蔓延到其他牆上。
詭異的是它並不是正常透明的冰體,而是透亮的淡紅色!!
這些紅色的枝條就像是網一樣籠罩在房間裡,晶瑩剔透,給人一種還在流動的光滑感。
血液很容易變成褐色,看來是趁人活着把血全部抽出來,混雜在冰裡,然後沒有延遲瞬間冰凍,纔會形成這樣的鮮紅色。
而這些藤條匯聚的中心,是一塊菱形體的冰晶——
嚴明旭靜悄悄的躺在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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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因爲冰層封凍而昏暗的房間,戚溯彷彿是故意的,惡趣味的打開了其中一扇窗戶外面封着的冰。
一絲微光從窗戶裡飄了進來,恰好打在了冰殼裡嚴明旭的臉上,給這座荒誕而殘酷充滿陰暗的“藝術品”,帶來了一絲“聖光”。
嚴明旭眉目安詳,雙眼緊閉,彷彿只是在沉睡,但是當目光漸漸往下時,卻只會讓人覺得心涼。
他的腹部從胸口以下被劃開,露出了裡面的臟器。
它們脫離了腹腔,被擺放成植物根系的形狀,環繞在嚴明旭身體周圍。
每一個臟器都又包裹了一層冰殼,因爲血跡未盡,全都形成了淡淡的紅色,看起來就像一些惡趣味的收藏品。
秦鎮終於知道戚溯說的每一個臟器都晶瑩剔透是什麼意思了。
如同他所說的,他把嚴明旭做成了自己滿意的工藝品,並且張狂的放在了這個房間裡展覽。
這座殘酷鬼魅,精緻而充滿了殺戮色彩的“藝術品”,化爲了尖刀,狠狠扎進了在場所有人的胸口。
陸焱看見這一切的時候,秦鎮正拿着槍,和旁邊兩個戰士用槍托瘋狂的砸着封閉着嚴明旭屍體的冰晶。
他雙目赤紅,血水汗水淚水混雜在一起,覆蓋了整張臉,嘴裡不時傳出剋制不住的嗚咽聲。
因爲不停的運動,身體的高熱再加上週圍的寒氣,他整個人都在冒着“白煙”!
他的手被巨大的衝擊力震得發白,虎口已經震裂,有血滲了出來,盈滿了他的指縫,然後順着槍桿蜿蜒而下,流淌在寒冰之上。
最後因爲濃重的寒氣而變成一層覆蓋在冰晶上的“血殼”,最後又因爲秦鎮的敲砸而碎裂,四濺而來。
至於冰晶本體,即使秦鎮和另外兩個戰士不要命的砸,連槍托都砸的變形,它也紋絲未動。
就這麼靜靜的豎在那兒,彷彿在諷刺他們的無能和弱小。
秦鎮就像感知不到疼痛一般,雙手機械麻木的運作,任由血水越流越多。
陸焱就算很想讓他宣泄也不得不阻止他,快步走了過去,伸手牢牢握住他的手腕,強硬的想把槍從他手裡掰出來。
秦鎮幾根手指就像變成了石頭一樣,牢牢的抓住槍桿,彷彿抓住了命,死活不鬆開,拼命的掙扎着想把手從陸焱手裡掙脫,繼續去敲砸冰面。
他眼裡全是混沌,看不清神色。
“秦鎮……”陸焱試圖和他交流。
“鬆開。”秦鎮跪在地上,用沒有被抓住的手去掰陸焱的手,悶聲低吼了一句。
陸焱看出這是拒絕交流的意思,眉頭緊皺,不得不大吼了一句:
“秦鎮!!”
“我讓你鬆開!!!”
兩聲大吼同時響起。
秦鎮先是一愣,隨後表情怔忪了起來,看着陸焱的臉,雙脣抖動了一下,訥訥道:
“對,對不起……小陸,我不是對你發火,我,我只是……”
他後面的話沒說,無意識的擡手胡亂揉了一下自己的頭髮,隨後低下頭讓陸焱看不到他臉上的神色,聲音低沉:
“總……總之,你先鬆開我吧……”
陸焱眉頭越皺越緊,秦鎮太反常了。
他們戰友那麼多年,連架都打過,更別說只是吼兩句。
秦鎮從來不會因爲這個跟他道歉,只會大大咧咧的拍他肩膀,嬉皮笑臉的說“我知道你一定不會介意的,你肯定不會介意的”。
陸焱幾乎毫不懷疑。
是嚴明旭的犧牲,讓他開始對身邊任何人都敏感起來,變得小心翼翼,變得萬分珍重。
或者更嚴重,雖然秦鎮沒有任何表示,但是陸焱已經意識到,他把嚴明旭的死安在自己頭上了,安的死死的。
陸焱此時心裡發涼。
嚴明旭是秦鎮最開始的小隊裡,最後剩下的獨苗,就算他從來沒說出口,陸焱也知道嚴明旭對秦鎮來說是不同的,是很重要的。
現在這顆獨苗死了,死在秦鎮面前,死在想掩護秦鎮撤離。
就像是齊陽之前在冰牆面前自我懷疑的問“是我害死他們的吧”?
秦鎮已經徹底將自己否決了。
他已經沒有辦法再站在指揮官的位置上,因爲他以後的任何一個決定都會變得畏畏縮縮,都會伴隨着無數的遲疑。
這會害死他的隊友,更會害死他自己。
如果齊陽當初沒有問出那句話,而是默默將這個疑惑存在心裡,那他也會是同樣的後果。
不,那天的事已經變成了一根刺,直接紮在了齊陽心裡,並且沒有辦法拔出來。
哪怕現在看起來已經沒事,但總有一天會爆發,它就像高懸在脖子上的刀刃,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落下來。
陸焱閉了閉眼,心裡淤塞難解。
那隻高階冰系喪屍,輕輕鬆鬆毀掉了桐城基地最重要的兩名指揮官。
而現在的秦鎮,已經沒有了以前的意氣風發,只是低垂着眼眸,愣愣地看着冰層下嚴明旭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