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晉城無事,只是重雲那邊並無消息傳來,長妤不免心中煩悶。
巨大的冰塊鋪滿殿內,長妤穿着鮫綃的衣服還是覺得熱,恨不得縮在了冰塊裡。她正拿着扇子坐在榻上,撥弄着一副水晶棋子,一個侍女就來稟告,說是有人來訪。
長妤問道:“誰?”
那侍女道:“回稟謝小姐,是齊老太妃。”
太妃?齊家?這不是正華帝那一撥的?
長妤頓了頓,捏了捏棋子,道:“讓她進來。”
正華帝的後宮長妤所知不多,不過一個華皇后和一個貴妃罷了,這齊老太妃想來不過是安安靜靜度日的,不知道這個時候找她幹什麼。
那齊老太妃進來,衣着樸素,雖然年紀已經很大了,但是氣質端華,站在那裡不卑不亢。
長妤讓人擡了一張椅子給她,奉上了一杯參茶,方纔道:“不知老太妃來此有何貴幹?”
那齊老太妃擡頭看了長妤一眼,微微一愣。
謝長妤的名字早就和重雲聯繫在一起,心狠手辣,殺人無情。她來之前早就描繪出千百次這個女人的樣子,但是現在這樣一看,也不由心中驚訝,看起來不過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美麗而不鋒利,看着着實通透,實在很難讓人將她和那些傳言聯繫起來。
長妤又問了一句:“老太妃有什麼事情需要我的?”
齊老太妃這才擡起頭來,臉上有一閃而過的尷尬,她道:“我,是來請求謝小姐能夠開開恩,將我和我的一衆姐妹放歸永安寺。”
長妤依然溫和的看着她。
這永安寺是皇家寺廟,大多是未曾生育的嬪妃在皇帝死後居住的地方,生活十分的清貧,一般的都不願去,這齊老太妃爲何有這個思想呢?
她嘴角帶笑,問道:“老太妃,爲何要出去呢?”
齊老太妃臉上嘴巴動了動,最後還是道:“實不瞞謝小姐,而是,爲了一條命。我本來未曾生育,不過是家裡幫襯,但是現在家裡無法幫襯,而新皇登基,事物太雜,我們後面那些老不死的,自然就活的不大順當。人情二字,向來如此。不說多的,我宮裡的一個老嬤嬤,都已經餓得走不動了。”
長妤倒是沒有想過會是這個原因,她立馬轉頭對着侍女問了幾句,不一會兒就送上來一個薄子,記錄的都是皇宮內大大小小的事情,上面果然就有齊老太妃所說的這些事件,但是一些老太妃而已,刑獄司的自然不會將這些事情擺上來,死了便死了。
長妤看了,道:“齊家的世子與我有點恩情。如果老太妃您還願意呆在宮裡,這樣的事情以後不會發生。如果老太妃不願意,那麼就如老太妃的願。不知老太妃您是否還願意去?”
齊老太妃道:“其實不瞞謝小姐,很多年前,我便信佛了。”
長妤點了點頭:“那麼,待擇好日子,太妃便出發吧。”
送走齊老太妃,長妤倒是想起了齊家,自從齊家和扶恆聯合想要殺他們之後,便將齊家的一衆男丁下了獄,秦笙等人現在都還在天牢裡呆着。
像齊家這樣幾百年的世家,根基太過強盛,便是現在的她大動不得,只能將他的勢力削減。
長妤想起這件事,於是決定到牢房轉一圈。
長妤在海東青的帶領下前往天牢,齊家一共一百二十七個男丁全部被關押在此,小的不過三四歲,大的是齊國公,現在已經是七十歲高齡了。
長妤剛剛走進牢房不久,一聲厲喝便響了起來:“妖女!有本事殺了我!”
長妤還沒有說話,那邊海東青已經快步上前,一把扯過齊國公,正待一巴掌甩過去,卻被長妤喊道:“慢。”
長妤走上前,就看見瘦骨嶙峋的齊國公,不過瘦雖瘦,但是看得出並沒有受什麼酷刑。
長妤微笑道:“妖女?這個名頭好大,小女可受不住。還請齊國公您注意些言辭,否則,我這個妖女可能一不小心就會對您那府中的女人下手。”
“你!”齊國公怒目相贈。
長妤冷笑一聲,對於齊國公,她可沒有感激的心情,自古成王敗寇,若當日是她和重雲輸了,恐怕現在屍體都不知道在哪裡。
她又走了幾步,就看到坐在那裡的秦笙。
隨着扶恆的死,他下的蠱自然也就解了,他感覺到有人靠近,以爲又是一般的牢頭,並沒有在意,但是過了一會兒,他便感覺到不對勁,於是猛地轉頭,就看見長妤。
他一愣,便立馬垂下了眼眸。
就在他猶豫着怎麼開口的時候,長妤卻突然轉身離開。
跟在旁邊的海東青也不明白,只能跟了出去,但是剛剛走到大牢寬敞處,就看見長妤臉色微變。
“謝小姐……”海東青低頭。
長妤低聲問道:“這些日子誰來過這裡?”
海東青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並沒有其他人。”
長妤苦笑着搖了搖頭:“你可知,在這個牢房裡,根本沒有秦家的人了。”
“什麼?!”海東青愕然擡起頭,“怎麼可能,這個牢房圍得像個鐵桶一樣,這一百多號人,根本沒有辦法出去。”
長妤垂下了眼眸:“事情已經至此,多說無益。看來背後的人能力有多大,實在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長妤輕輕的彈了彈手指,若非見到秦笙她還不知道,但是在看到秦笙的那一眼,她就發現了不對勁,然後陡然回過神來,整個牢房內,有種若有若無的香氣,這種香氣,很明顯是這些日子在晉城開得正好的九里香。秦家的人關在裡面半年,怎麼可能會有這種香氣?!而在見到秦笙的那一眼,那種躲閃的眼神根本不是秦笙!
海東青勉強定下心來,問道:“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辦?”
長妤道:“敵暗我明,不必驚慌。連刑獄司的人都能輕而易舉的騙過,看來後面的人勢力超出我們想象。不過,這個人很顯然對地牢很瞭解,我猜想,這人不僅僅是對死牢,或許對整個大燕的瞭解都遠在我們之上。”
海東青點了點頭:“我馬上派人去調查。”
長妤道:“現在調查有什麼勁?他們等的就是你們殿下離開好做手腳。而且,現在既然將人馬都換了,那麼顯然是要有動作了。既然是齊家,那麼現在就先從齊家開始動手。”
“是。”
“傳令下去,封鎖住齊家方圓十里的道路,不得任何人接近。”
“是。”
長妤吩咐完之後,便離開趕往皇宮。
這個時候剛好碰上下朝,長妤的輦車經過,兩邊的官員都自動退避,實在退避不了的,便垂首立在旁邊,齊齊的喊了一聲:“謝小姐。”
長妤的目光掃過他們。
這些大部分的人都是新選出來的年輕官員,並沒有太多的根基,按理說掀不起什麼風浪。上次雖然文武百官死傷大半,但是這也是對朝政洗血的時候,可以說是對舊貴族的一次完全的打壓。像齊家這樣的家族,如果沒有參與那場叛亂的話,那麼按照他們的能力,完全可以在科舉的時候就推出他們新的勢力,但是像齊家那樣的人畢竟很少。
但是,這些新任的官員中,又有多少是可能站在她這邊的呢?
那些官員感到長妤的目光在他們頭上掃過,不由嚇出了一身的冷汗,以爲自己哪裡又出了紕漏。
長妤掃了一眼,然後便吩咐繼續向前,那些人方纔鬆了一口氣。
長妤來到皇宮的時候,夏侯文正抱着一個大宮女的脖子要奶喝,夏侯文遺傳的是夏侯家的美貌樣子,那大宮女也有十三四歲了,聽了夏侯文的話,滿面通紅。
夏侯文在她的胸前逡巡,長妤看着旁邊的太監,那太監立馬道:“謝小姐到了。”
這句話一出,那宮女立馬白了臉,然後飛快的將夏侯文放了下來。
夏侯文哼了一聲,然後跑到牆角,抱起自己的藤球自顧自的玩耍起來。
長妤走向夏侯文,夏侯文擡起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又低下了頭。
長妤伸手摸摸他的頭,低聲詢問:“待會兒,陛下可以去找齊家的小孩子玩。”
夏侯文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好!好!謝姑姑對我最好了!”
畢竟小孩子,剛纔的不鬱一下子一掃而空,他又高興的道:“哼,那些人說謝姑姑不是好人,我看他們不是好人才是!”
旁邊的宮女和太監嚇得頓時跪了下來。
夏侯文擡起頭不明的看着他們,長妤倒是不在意,這些宮女太監哪裡敢嚼舌頭,連重雲背後都無數人議論,她若在意,也就不是長妤了。
長妤笑着摸了摸了他的腦袋:“你沒有說錯什麼。好好玩,記住每天的功課也要做。”
“哦。”夏侯文又顯得鬱郁起來。
而這個時候,門外一個太監道:“謝小姐,秦家的小小姐帶來了。”
長妤點頭道:“帶進來吧。”
夏侯文立馬扔下藤球跑了過去。
進來的是一個白米糰子一樣的小女孩,不過兩三歲,長得着實可愛,她看見夏侯文,便甜甜的喊了句:“皇帝哥哥。”
夏侯文高興的牽着她的手:“走,我帶你去看好玩的!”
旁邊的太監看了長妤一眼,然後低着頭跟了過去。
夏侯文所得的無非是前些日子一些小國獻上來的時鐘,小女孩也睜大了眼睛瞧着,顯然很好奇。
旁邊的小太監便解釋道:“小小姐,你瞧,這是西洋那邊的小東西。這個長長的針現在指向這兒,就是說現在是午時了,和咱們時間一樣。”
“小小姐家裡沒有這樣的東西嗎?”
“家裡沒有。以前有了西洋鏡,可是被哥哥砸壞了。”
“小小姐這些天跟在老夫人身前嗎?”
“嗯。”
“老夫人最近覺不覺得無聊啊?”
“祖奶奶不無聊的,安國公的祖奶奶也來看她呢。不過祖奶奶說想帶我去上香,要我給皇帝哥哥說說。”
……
夏侯文立馬拍胸脯道:“沒事,包在我身上!”
後面小太監又問了許多,長妤見再也沒有問出什麼,也就轉身返回坐下。
等到時間到了,夏侯文戀戀不捨的將小女孩送走,然後走到長妤身邊,弱弱的道:“謝姑姑,咱們讓小微的祖奶奶去上香吧。”
長妤點了點頭:“好。”
長妤走出殿外,擡起頭來看了看烏沉沉的天空,似乎是一場久違的大雨。
師傅,這些,你猜到沒有?
——
長妤回到府邸,便看見一個人消瘦的站在水榭裡,卻是聶無雙。
看見他醒來,長妤心裡便也放鬆許多,當日他的話說一句便沒了,弄得她心裡惴惴不安。
聶無雙便站在那裡,看着她走近,嘴角帶着一絲微笑:“長,謝小姐。”
他似乎想喊她名字,但是到了最後還是改了稱呼,彬彬有禮的一笑。
長妤心中有許多的疑問,心中想着重雲,還有他什麼都不說的離開,不想再多繞圈子,而是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聶無雙沒有想到長妤如此直接,微微一愣後便開口:“這件事大概要從你我從雪域離開之後說起。我從冰海中死裡逃生,但是出來之後卻遭到了多方追殺,到了後來,我遇到我的爺爺。”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又繼續道:“我爺爺以自己性命爲交換,保下了我一條性命,但是,我也繼承了聶家的家主之位。繼承聶家家主的位置必須服下一枚東西,那東西可以激發血脈,而扶恆也是在看着我服下那個東西之後才放心和我交易。因爲,那所謂的聶家血脈。”
“傳說中,有了聶家的血脈,他這一生,絕對不會做出任何和聶家理由有背的事情,而且,會變得自私自利。我自然是知道的,所以,你遇到我的那些日子,正是那東西逐漸顯示威力的時候。”
長妤微微驚訝的問:“那麼你……”
聶無雙看着她,眼底紛繁的看不清楚,到了最後不過一笑:“我壓制住了而已。”
這簡簡單單的話語,後面又是多少辛酸?
他繼續道:“反正我表面和扶恆達成了交易,誘使你前來……我沒有料到,你真來了。”
聶無雙說完,一雙眼睛落到她臉上,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
長妤不自在的側開了自己的目光,重雲對她說她是因爲愧疚而對他,但是她知道,她真正愧疚的,是聶無雙。
聶無雙的目光微微黯淡,也轉開了自己的目光:“那時候我想,你現在被追殺,倒不如到我這邊來,我倒,放心些。而你來後,扶恆就在設計着這些事情,但是他並不知道,重雲,早就知道這一切。於是,我和重雲做了交易,他知道長久壓制血脈的方法,我幫他。而最後,我們約定一起先將最後一把鑰匙找到再說。”
長妤看向他,有些不明:“扶恆是什麼人?”
聶無雙道:“扶恆,不過是一個家族的小小棋子罷了。真正的,還沒有出手,這件事我也不過了解點輪廓,到底究竟如何,我還不清楚。但是,唯一可以確認的是,後面的力量太大,完全有可能顛覆一個國家。他們都在等待一個機會,就是爲了《度亡經》。但是事已至此,這東西必須出現了。”
長妤心裡一跳,腦袋裡閃過一個念頭,看向他:“那麼,你知道重雲要這個東西幹什麼嗎?”
她的臉色微微蒼白,緊緊的看着聶無雙。
不要是那樣!絕對不要!
聶無雙眼底閃過複雜的光,最後看向她:“長妤,剛開始我不知道,但是這些日子,我找到了一些東西,大概可以知道了。但是,在說這些之前,我還是想要問你一句話。如果,我是說如果,他真的是那樣,你願不願意,離開他?這個人,到了最後,會毀了所有的東西,包括你。你,爲了你自己,離開他?”
他緊緊的看着她,像是在期待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