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女爲妃之老祖宗寵妻 大結局 浮屠塔(上)
她的身體落入聶無雙的手裡。
他以一隻手臂,穩穩的接住了她冰涼的身體。
長妤卻覺得天地都瞬間毀滅。
她的眼前瞬間黑暗,顫抖的抓着那冰涼的衣袖,像是抓着最後一棵稻草。
到了最後,他留給她的,也不過這一截衣袖而已。
有個人跨過了千年的歲月,卻最終和她不過這數年時光,而她甚至不知道,他,再也沒有來世可以相報。
“長妤……”
聶無雙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一線天光再次擠入,慢慢的,長妤終於再次看清楚這個世間。
她以爲毀滅的天荒地老,也不過是彈指一瞬而已。
那是她一人的洪荒鉅變。
其它的人呢?
她的目光荒蕪的掃過,聶無雙看着她,是悲哀?是憐憫?八大家族的人站在遠處,數十萬的兵馬匯聚成山,厚厚的箭矢在地下一層又一層。
這天下之大,都與他爲敵!
她空蕩蕩的,看着這天下。
“曾經,他是雲曄,他守護這江山千百年,你們將他奉若神祗。現在,他是重雲,你們就將他逼到絕境。”
“這天下的黎民百姓和我們有什麼關係?你們的死活和我們有什麼關係?你們舉起的利刃是仁義,你們射出的箭羽是天下。可是,這見鬼的仁義!這該死的天下!憑什麼?憑什麼他要管你們?”
“他不是神,是人,和你們一樣是活生生的人!他會開心,會難過,受了傷也會痛,他不說,是因爲他能忍。他可以一聲不吭的將所有吞下,只不過是因爲,你們所謂的魔心底有着善。這世間他最不負的,便是這天下,可是你們……你們,你們!殺啊,不是還沒殺盡嗎?我還在這裡,我謝長妤還在這裡!”
她狀若瘋魔,一頭的發在風中長舞,一身的白衣滿是鮮血。
聶無雙上前一步,聲音低啞:“長妤……”
長妤卻再也聽不到聲音,這世間,她除了重雲,她再也不想聽到任何人的聲音。
她突然轉身,然後衝向了高臺!
聶無雙大驚,飛快的往前,但是現在的長妤又哪裡是聶無雙能夠追得到的?
他以爲會她會跟着他跳下去,但是她最終到達高處,卻停了下來。
聶無雙不敢再向前,害怕這一刺激下,她就會跳下去,於是只能輕聲沙啞道:“長妤,重雲將你推下來,就是爲了讓你活下去。”
長妤卻死死的抓住那片衣服,空蕩蕩的掃視着所有人,空氣中瀰漫着濃重的血腥味,千萬裡的人間煙火,都瞬間失去了顏色。
數不盡的人馬站着,只看到那高臺上的女子彷彿要乘風而去,剛纔的那一幕或許太悲壯,他們現在一句話也不敢相擾。
所有人都聽過他們兩人的故事。
那個男子,曾爲她建了一座城,曾爲他擡手殺了萬人,也曾爲她,長跪長門,一步步求得她一線生機……
即使現在,他選擇自己去死,就是爲了讓她活下去。
長妤痛到極致,卻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她愣愣的想。
他都死了,她還活着幹什麼呢?
是啊,還活着幹什麼呢?
當年他沒有說過奈何橋的相等,那麼,現在她就去找他!
長妤看她臉上竟然露出歡喜之意,更是大嚇,大聲道:“長妤!”
這一聲蘊含了所有的力道,以佛家梵音融入,彷彿晨鐘暮鼓,一下子將長妤給震醒了起來。
她看着聶無雙那驚詫急切的眼。
“長妤……”他聲音沙啞着。
長妤木然的搖了搖頭,然後猛然轉頭,絕望的喊道:“雲曄!雲曄!你怎麼忍心,你留下我一個人又什麼意思?我活着有什麼意思?你爲我做那麼多幹什麼?你讓我愛上你幹什麼?爲何讓我,除了你,再也不見這日和月,再也不見這星與光,再也不見這天和地!”
聶無雙飛快的掠過去,他知道,她恐怕再不會留戀這人世了!
長妤眼看就要跌進下面的百丈深海。
然而就在此時,一聲淒厲的呼喊傳來!
“孃親!”
千萬人之中,那個聲音那麼的小,卻又那麼的大,那麼的年輕,又那麼的蒼老。
不離小小的身子在千萬人中狂奔,在鮮血和屍體中狂奔,在絕望和希望中狂奔。
她跌倒,又站起來,一張小臉上滿是淚痕,她大聲喊道:“孃親!孃親!”
長妤停了下來。
不離,不離。
這是她和重雲的孩子啊,當初說的此生不離!現在又在哪裡!
雲曄,告訴我,你說好的承諾在哪裡!你告訴我!
“孃親!孃親!”
長妤突然間失去了所有的力道,眼前一黑,鮮血頓時從口中噴了出來。
然後,她倒了下去。
聶無雙猛地往前撲,在最後的那一刻,抓住了她。
一瞬間,他似乎也想放手,但是卻死死的抓住她,忍下了一瞬間的淚意。
長妤。
長妤。
長妤。
只得這三聲罷了。
——
風呼啦啦的吹着窗戶,一扇扇的發出悶響,青黛慢慢的走過去,依次將窗戶給關上,然後轉身,走到宮殿外面的簾幕下,便聽見老童子無奈的聲音斷斷續續的響起。
“她不醒來……這是心魔……吃藥也沒什麼效果……到底是什麼樣子也得看她能不能邁出這個坎……沒辦法……哎。”
青黛從簾幕的縫隙下往外面看去,就看見躺在牀上的女子,還有旁邊站着的兩個人,一個是她家公子聶無雙,一個是大燕那邊來的神醫秦家的後人,老童子。但是現在,這兩人均是面露愁容,看着躺在牀上的女子。
自從那日雲曄落海之後,長妤便陷入了徹底的沉睡之中,藥石無醫,現在已經整整過去了一個月,幾乎就是拿着人蔘吊着命,整個人臉色蒼白到泛着淡淡的青。
雲曄死去,靈軍之力也跟隨着徹底的煙消雲散,這般玉石俱焚,卻給整個世間帶來平靜,然而,死去的人已經再也回不來了。
聶無雙在裡面呆着,揉了揉眉頭,道:“秦大夫你路途奔波,也是許久沒有休息過了。在下給你安排了住宿之地,你先去休息如何?”
老童子看了長妤一眼,然後嘆息一聲,點了點頭:“好。”
聶無雙送走老童子,然後便站在門外,看着外面那被陽光點點照亮的世間。
在光明的對面是什麼呢?
總會有人,站在陰影下。
忽然之間,他突然覺得寒冷,想着那遙遙的餘生,卻不知道對於昏迷過去的她而言,會是如何的漫長。
回首過去那段歲月,恍惚竟然如同做夢一樣,一點東西也抓不住。
青黛站在他後面,想要安慰他,但是一開口,才發現所有的言語都堵塞在那裡:“公子……”
聶無雙轉過頭,臉上仍然是輕鬆的模樣:“何事?”
青黛幾乎要忍不住落下淚來,但是卻最終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只能使勁搖了搖頭,艱難道:“陽光真好。”
聶無雙點了點頭,嘆息般的道:“是啊,真好。”
青黛的目光落到他的發後,他的公子啊,爲何,你竟然有了白髮?
兩人站在那裡,而在走廊那頭,一個小小的身影,卻慢慢的轉了過來。
那個小女孩身量尚小,卻端着一個大盆子,盆子裡面裝着水。
卻是不離。
不離費力的將盆子端到屋子裡,然後放下,接着用帕絞了,然後站了起來,軟軟糯糯的道:“孃親,洗洗啦。”
青黛在後面看得心酸和感動,這些日子,都是不離在給她清洗,每日用碧海月茶泡水,然後來給她擦臉和身體,這般小,卻有種奇異的令人震撼的力量。
她將長妤的臉擦完,然後慢慢的去擦長妤的手指,繼續道:“孃親,外面的太陽好好,何叔叔從那邊拿來了好多盆碧海月茶,但是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不離每天給它澆水,可是它還是有些枯萎,現在還沒開。孃親,你告訴不離怎麼種吧。”
“啊,忘了告訴孃親,孃親,不離養了一隻小狐狸,白白的,好胖啊。孃親不胖,不離也不胖,不胖纔好看,所以,小狐狸也不能胖。所以,不離將桂糕鎖在了櫃子裡。可是孃親不醒來,否則孃親可以去看看那隻小狐狸噠,很可愛,像不離那樣的可愛。”
“哦,忘了告訴孃親,不離給你編了好多好多的環,可是,都幹了,不過,不離會再去編的啦,不離編的環很漂亮。嗯,雖然沒有孃親好看,但是,和不離也差不了多少。”
……
她慢慢的說着,聲音甜甜的,一雙眼睛澄澈明亮,幾乎和雲曄一模一樣,可以映下滿天的星辰。而那雙眼中,她始終相信,她的孃親,會聽到這些話,她馬上就可以醒來了。
大抵因爲年輕,所以那顆心依舊是鮮活的,依舊有着這世間最爲清澈的信仰。
孃親,你一定能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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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黛倚在那邊看着,嘴角漸漸浮起一絲笑意,眼睛卻忍不住落下淚來。
時間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滑過去,不離每日都陪在長妤身邊,一聲聲軟軟糯糯的和長妤講着她所遇到的一切事情,外面的什麼又開啦,今天天氣怎麼樣啦,她的那隻小狐狸又長胖偷吃東西啦,給她講一切的經歷,一切的歡喜,像是最普通的小孩對着自己的母親的傾訴。
而有的時候,陽光舒服而不曬人,不離就會推着長妤到外面曬太陽,然後靠在她的身邊叫着“孃親”。
聶無雙和青黛有時候會遠遠的看着,青黛輕輕的道:“不離這個孩子,哎……”
在經受這般的大變之後,依然可以如此,真的不知道讓人說什麼纔好。
只有聶無雙站在那裡,心裡默默的知曉這個孩子,在看起來似乎可以溫暖一切的光明之下,卻是和雲曄相同的偏激和孤注一擲,在她的世界,被她包裹的他傾心以待,在她之外的她太過無情,只是不知道,這份無情和偏激,可以到達什麼程度而已。
而聶無雙也開始着手處理自己的事情,天下經此大變,大夏一帶損失尤爲慘重,從邊界以南開始,簡直又要不知道整頓多久,預計十年休養生息才能勉強恢復。
現在,由大燕,大夏,北夷,八大家族四分天下,大燕由何足道主持,但是到現在都沒有國君,其實說來也奇怪,雲曄入魔之後,三國均派了人來,雖然北夷士兵很少,由赫連極出面,但是畢竟是來了。但是對於兵力很強的大燕,卻無一兵一馬。或許,無論雲曄到底是何等面目,在他們的心底,他都是他們大燕唯一的帝王。
但是現在,在看似平靜下,八大家族卻開始蠢蠢欲動。
權利是用來擴張的。
八大家族已經全部出世,雲曄死去後,便再也沒有制約他們的力量,而原先他們不過佔據了大夏和大燕邊境上比較貧瘠的土地,後來因爲靈軍肆掠,他們那處,幾乎算是一片狼藉,而在聶無塵的操持下,這些人開始團結起來,漸漸的開始有了動作。
聶無雙有時候也會覺得諷刺,他本來是聶家的人,當初他身爲家主的時候,並沒有讓聶家攙和進來,但是現在,聶無塵在,他一個小輩便顯得無足輕重,而且聶無塵比聶人風更加的神秘,瞭解很多他都不知道的東西,竟然在大燕沒有動靜的情況下,隱隱約約有壓過天下大軍的勢頭。
天下,天下有什麼用處?雲曄爲了這天下和靈軍玉石俱焚,但是那般隱忍這天下人又知道幾何?現在不過短短兩三個月,似乎“重雲”或者“雲曄”這兩個字便徹底的消散了。
從來四人,最是健忘。
只是有些人,卻願意永遠沉溺在那份痛裡面,就是爲了不忘。
入得夏來,草木繁盛,長妤依舊沒醒,而不離卻站到了他面前,對着他道:“聶叔叔,不離想帶孃親會家裡看看。”
聶無雙看着眼前的小女孩,雖然才三四歲的模樣,但是卻有了七八分雲曄的樣子,尤其是眼睛,那種驚心動魄刻下來的弧度,斜斜一瞥,竟然是一種超逸的英氣,嘴脣卻是像極了長妤的,鼻子也像,小巧玲瓏宛如藍天美玉所雕刻一般,有種難辨雌雄的美來。
真是不知道,這小姑娘長大後,會成爲雲曄,還是重雲。
聶無雙看着她這般樣子,倒是點了點頭:“好,我也要去邊境一道,就將你們送回大燕。”
或許,大燕那片承載了長妤和雲曄兩個人太多歡喜的地方,會讓她再次睜開眼。
這個世間,她還有很多人。
當初不離的到來阻止了她去尋死,說明她心底,還是有放不下的東西的。
整理好之後,聶無雙便帶着長妤和不離一起啓程,啓程的時候凌天也跟着來,這個小少年一向心高氣傲,但是見到不離,反倒有幾分難以言說的低聲下氣之感,或許是因爲那年紀雖小但是已經太過鋒芒畢露到不似凡人的臉,或許,也因爲她那酷似雲曄的相貌,讓凌天心生敬畏。
凌天站在那裡送別,對着他們道:“太傅慢行,不離妹妹慢行。”
雲不離微微垂下了眼眸,但是嘴角卻是冷漠的一勾,那種諷刺和冷意,卻是和雲曄如出一轍。
只是這一笑說都沒發現,聶無雙其實知道不離心裡是怨恨着他們的,當即也沒多說,只是又囑咐了凌天一些話,方纔隨着離開。
聶無雙察覺到八大家族在蠢蠢欲動,所以先提前一步想去看看,以免做好準備。
而車馬快速前行,不過一個月,便到了邊境,一行人立馬喬裝打扮,這個時候局勢微妙,雖然當初他們有過合作,但是一旦最大的危險解除,那麼,他們就是敵人。
扮作商戶,他們越過大夏的邊境,然後朝着八大家族的地盤前進。
一路上倒是平安無事,七日之後,他們一行人便來到了八大家族和大燕的邊境,因爲下了大雨,天又黑,所以一行人便在當地的小鎮上歇了下來。
聶無雙一人住在隔壁,長妤和不離住在一間屋子。
大雨瓢潑似的下着,像是要衝刷盡一切,聶無雙躺在牀上,雖然閉目,但是他靈絕很是敏銳,幾乎整個客棧有點風吹草動都逃不了他的耳朵,而他也在淺淺淡淡的聽着隔壁屋子那平靜的呼吸聲。
但是漸漸的,他似乎覺得那雨聲彷彿越來越大了,嘩啦啦的,像是所有的雨都朝着耳朵裡面灌,接着,彷彿身體裡的每個毛孔都在被不斷的擠壓出水來。
他漸漸的感覺到不對,這般情況,倒像是走火入魔,但是他練功何曾走火入魔過,於是他強撐着着站了起來,然後去喊人,但是整個客棧似乎都陷入了死寂中,所有人的耳朵都被這雨聲給遮住了。
他知道,這次恐怕在陰溝裡翻船了,於是推開門,所幸牀上躺着的長妤和不離還是安全的。
他輕輕的鬆了一口氣,但是這口氣還沒有徹底的松下去,突然之間,眼前一亮,整個客棧彷彿被火燒了一樣灼熱的燃燒起來。
聶無雙立馬擋在了牀前。
而後,有輕輕的腳步聲響了起來。
這個人的武功遠在自己身上,否則自己剛纔不會無法發現他。
而人影已經站在了門前,接着,那半開的門大開,露出整個人的形容來,不是聶無塵又是誰?
聶無雙立馬雙眼戒備。
聶無塵卻看着她笑了笑,目光落到他後面躺着的一對母女身上,道:“無雙,將她們交給我。”
聶無雙冷冷的看着他,搖了搖頭:“你的居心,我一直沒有看透。本以爲,你會是好人,但是現在看來,血液裡還是聶家那種執念和瘋狂,爲所謂的權勢而神魂顛倒。”
聶無塵冷冷的笑了笑,道:“好人?你看雲曄是好人吧,可是他死了連個屍骨都找不到?而這個世間,什麼是好人?什麼又是壞人呢?無雙,你本來就是聶家的人,聶家一統天下之日,便也是你登上最高位的時候,何苦如此呢?”
聶無雙道:“這些日子的天下橫流你還沒看到嗎?這天下受了如此多的苦難,難道還要再次陷入水深火熱之中?我一直以來,最大的想法不過是看這天下百姓免受戰亂之苦,能有一個太平盛世讓他們生老病死。”
聶無塵微微凝神的看着他,然後開口慢慢的誘惑道:“無雙,你既然熟讀史書,就應該知道,這歷史上最繁盛的時代,是大周,那個統一了三國的國家。而現在,有一個機會擺在你面前,可以充分去實現你的理想。當天下一統之後,你可以讓所有的百姓都在你的帶領下走下太平盛世。這個世間,不破不立,沒有戰火的硝煙哪裡又有天下的太平?若是想要建立一個理想的國度,那麼,又何須分什麼三國呢?”
耳邊雨聲轟隆隆,一點點像是雷聲一般響在耳邊,他覺得心神不靈,恍惚之間竟然從他的話語中看到了以後那般繁盛的景象。正當他陷入某種情景不可自拔的時候,卻見聶無塵的腳步微微一動,他猛地清醒過來,剛纔,他的話語幾乎又蠱惑了自己,他頓時一閃,再次擋在他前行的道路上。
聶無塵的眼神微冷,輕輕的嗤了一聲:“不聽話的小傢伙。”
聶無雙只是提起所有的心神戒備的看着他。
自己現在,便是拼了性命,也要保護她們母女的安全。
聶無塵冷笑道:“真是愚蠢。你可知,我等了這麼久,難道會被你這個小傢伙給阻止?真是可笑。雲曄都已經死了,便該是我們風光的時候,蟄伏這麼久,我一步步等待着雲曄去死,就是等着這麼一天。”
聶無雙聽到那“等待着雲曄去死”一句話時,分外心驚,不由顫聲問道:“你做了什麼?”
聶無塵道:“做了什麼?你可知雲曄留下我們八大家族做什麼?不過是因爲只有集齊八大家族的血才能得到那三滴麒麟血罷了,我雖然幫他得到了麒麟血,但是你可知道,麒麟血之際,就是雲曄滅亡之時。你以爲聶家的那些祖傳的東西是誰留下的?那是我啊,因爲我知道,雲曄會爲了那長妤做一切的事情,所以,我便悄悄的給聶家留下了她纔是雲曄的剋星的話,而且爲了阻撓,還在雲曄幫長妤轉世之時,在你和她身上種下了雙生蠱。而後,我又悄悄的去給周家傳遞靈軍的消息,就是爲了讓他去揭露,然後儘快的逼出所有來。你看,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朝着我想象的那方面去,雖然我實在佩服雲曄,這些事情除了他之外天下絕對沒有第二個人能完成,但是,我焉能不佩服自己?現在,雲曄死了,靈軍滅了,這天下,不就該在我們手裡嗎?”
他言辭間洋洋得意,掩蓋不住的剛愎自用。他隱忍這麼多年,爲了不讓雲曄起疑心,一直在裝作俯首帖耳的模樣,但是直到此刻,面對一個小小的聶無雙,他覺得自己這般的“豐功偉績”若是無人知道,那也是一生憾事,便忍不住對着聶無雙吐露。
他說完,看着聶無雙那一眼驚愕的樣,心中暗想這小子還是太嫩,論心機簡直就不在一個調上,他目光生冷下來:“讓開。”
“不讓。”聶無雙慢慢的提氣。
“哼。”聶無塵一聲冷哼,縱橫而下,瞬間出手。
但是聶無雙卻早就在準備,在感覺到對面飛快襲來的殺氣的時候,他卻一個虛招,看似在向前,然而卻藉着這一個力道然後往後,然後一把攜起長妤和不離,然後以自己的後背爲撞,“砰”的一聲,身後的窗戶被徹底的撞破,瓢潑似的大雨瞬間嘩啦啦的澆了一身。
聶無塵看着他這個樣子,淡淡的道:“不自量力。”
他不動,只是冷冷的看着聶無雙,聶無雙只覺得周身很冷,側目一看,卻見他們都被包圍了,周圍的大雨中,早就密佈着許許多多的人,聶無雙心下一緊,便是一個聶無塵,他都是比不過,更何況現在還有其他人。
大雨澆下來,他只能努力的去將兩人護着。
他腦海裡還在叮咚作響,有什麼聲音滔滔不絕的傳來,而在這個時候,聶無塵瞬間撲了過來。
聶無塵道:“再說一句,我只給你這個機會。”
聶無雙微微一笑:“來吧。”
聶無塵眼睛微微一閃,然後手一揮,立馬所有人都撲了上來。
聶無雙立馬將自己的所有精神提高到最高處,一瞬間,橫掃而來。聶無塵看着他在所有人之中做那困獸之鬥,頓時眼神一瞟,然後伺機而動,趁着他護着長妤之際,頓時襲擊而去,一個虛招要去殺死長妤,而後卻猛地一轉,一把抓住了不離。
聶無塵眼裡有着鋒利的光——你只能救一個。
聶無雙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但是這個時候,他唯一的辦法就是隻能保護一人,他的手頓時一鬆,然後讓不離從自己的懷裡被奪走,然後一咬牙,趁着這個機會瞬間一劍橫隔,然後在所有人都被逼得後退一步,翻身躍上旁邊的馬匹,接着,在大雨中疾馳而去。
聶無塵看着,卻再也不追,他要的,原本就是這個有着雲曄血脈的小孩子罷了,雖然那附着在她身上的那種力量已經徹底沒有,但是身爲雲曄的女兒,他相信,肯定能夠不戰而屈人之兵,讓何足道等人乖乖奉上自己的疆土。
聶無雙帶着長妤一路縱橫,然後來到了大燕的邊城。
那個守城的將領一看,疾奔的來人,便在城牆上吼着:“誰?!”
聶無雙擡起頭道:“在下聶無雙,有事想要見秦將軍一面!”
上面的人一聽“聶無雙”三個字,當即臉上便露出尊崇的喜色,而後立馬叫人打開了門,讓聶無雙進入。
秦笙在聽到消息後也立馬迎了出來,
秦笙一見聶無雙,臉上的喜色還沒有堆起來,便看見了在他懷裡的少女,問道:“怎麼了?”
聶無雙道:“我們先回去再說。”
秦笙立馬將兩人帶入府內,自從雲曄將大燕之事交給他們之後,何足道便守在晉城,而他,就帶着妻兒守在這邊城,護着這大燕天下。
周蕙也迎了出來,立馬讓人去準備熱水,然後又自己去幫長妤清理身子,然後纔將昏迷的她放在了牀上,看着牀上那臉色白的泛青的女子,心裡一陣痛惜。
而在前面,聶無雙卻將事情的經過告訴了秦笙,道:“他們這般做,恐怕是想要先對大燕動手,你們切注意些。不離暫時沒有危險,在這個狀況下,我只有先把她舍下。你們將長妤保護好,我去將不離救出來。”
秦笙猶豫道:“他們將不離帶走,肯定是極其防備的。你此去難道不怕竹籃打水一場空,說不定還會將自己陷入險境。你一定要三思而後行。”
爲人父之後,他也並非當初不顧一切的世子秦笙了,做什麼事都要給自己留一條後路,因爲知道不僅僅是自己了。
聶無雙道:“便是這次是陷阱,我也會毫不猶豫的跳下去。若是真拿不離來對付你們,你們還有能力去犧牲一個小女孩嗎?”
秦笙默默不語。
當初,當雲曄成魔,帶領千萬靈軍踏破山河而來的時候,他們沒有出手,何足道攔着他,兩個人像是困獸一樣,聽着前方傳來的各種各樣的消息,殺戮,死亡,圍攻,墮海,那些慘烈奔涌而來,他們瑟瑟發抖,但是卻沒有辦法。
在天下和那人之間,身爲臣子,又能如何呢?
他們想要幫忙,可是又怎麼能見得這天下百姓在水深火熱之中那般活着。
這個世間,不是誰都能做到漠然而視的。
那便是對他們的凌遲。
秦笙只能說一聲;“保重。”
便是傾盡所有的力量,他都會保護長妤,還有她的孩子。
噹噹初的愛戀漸漸沉澱,已經變成另外一種情感,他能夠遇到像周蕙一般的女人,又有什麼可以值得遺憾的呢?
聶無雙告別秦笙,然後便騎着快馬,一個人來不及有任何的停頓,便朝着八大家族的地方再次前進。
但是當聶無雙騎馬剛剛出城,立馬便有前方偵查的士兵跑了來:“前方有敵情!”
聶無雙頓時停下腳步,而秦笙也跟着出來,那士兵道:“八大家族帶領兵馬過境了!”
秦笙和聶無雙相對一看,終於知道還是晚了一步,恐怕八大家族的人早就調動軍隊守在了那裡,只等着捉到長妤不離便開始進攻。
立即,秦笙便聚集所有的人馬,一邊派出人去告訴何足道,一邊朝着前方進發。
而當聶無雙和秦笙帶領兵馬趕往前面的時候,便看見浩浩蕩蕩的十來萬人馬杵在山野之外,而那邊,以聶無塵爲首的人站在前面,不離被他們放在馬上,看不出現實狀況。
聶無塵看着他們,拍了拍身邊的馬,然後拎起了身邊的不離,笑道:“你們出手,這個小東西就沒命了。”
聶無雙和秦笙面面相覷,最後,聶無雙點了點頭,然後秦笙立馬擡手,叫所有人都後退。
於是,八大家族的人再次向前,秦笙的軍隊退後。
一時之間的逼仄中,前行的軍隊就這樣退回了城內,但是兩人剛剛退回城內,還沒想到解救不離的方法,周蕙卻一臉驚慌的走了過來,着急的道:“無雙公子,她,她被人劫走了。”
聶無雙頓時臉色一變:“怎麼回事?”
周蕙道:“都是我沒有保護好她,你們走後不久,我不過轉身出去一回,便聽到窗戶發出一聲碰撞聲,我追出去的時候,就看到她,被一個黑衣人劫走了。”
“走後不久”四個字落到兩人耳朵,兩人都知道,恐怕這個人早就出城了,他們也沒有任何的辦法了。
聶無雙揉着眉頭道:“恐怕是八大家族的人趁着我們離開,然後將長妤給劫走了。我們到底,還是疏忽了一次。”
聶無雙走上城牆,便看見一道人影極快的朝着八大家族那邊疾行而去,而那個人影上,負着的,不是長妤又是誰?!
他立馬手中挽起弓箭,立馬朝着那黑影射過去,而在射過去的瞬間,他的身子便像是離弦之箭一樣朝着前方飛快的奔跑過去。
他一定要趕在他們之前將長妤救下來!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那邊的聶無塵的卻也發現,然後迅速的朝着長妤奔跑而來。
聶無雙的那一箭迅速的射穿那男人的胸膛,然後“砰”的一聲沉悶的倒在地上。而聶無塵和聶無雙的腳力相當,幾乎算是同時到達了長妤的十米之外,但是聶無塵眼底卻忽然冷光一閃,然後一揮手,手中的長刀便轉了一個彎,朝着地下的長妤刺去。
他便是打賭,聶無雙是肯定捨不得長妤受一點傷的,所以,他肯定會出手。
而果然,聶無雙不得不出手相救。
而當他將那快要切在長妤身上的長刀給隔開的時候,聶無塵的袖子一揮,然後便將長妤從地下捲了起來,然後瞬間,便朝着八大家族的軍隊返回。
聶無雙看着功虧一簣,拿着手中的長劍,卻始終沉默的凝着眉。
聶無塵將長妤帶回去,然後扔在馬上,接着,便從自己的懷裡掏出一個東西,道:“將她的胳膊給割開,我要她的血。”
旁邊的段飛便立馬拿出匕首,然後朝着長妤的胳膊刺去,但是他還沒刺下去,便聽到一把軟軟而又冷冷的聲音道:“不準動我孃親。”
段飛一聽,不由看去,卻見那被扔在另一匹馬上的小孩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了,而眼前的小女孩眉目之間竟然和雲曄那般的相似,一瞬間,出於對那個男子的敬畏,他的手一抖,竟然不敢下手。
聶無塵怒喝道:“你幹什麼?”
段飛看着不離道:“我,我竟然有些害怕。”
聶無塵轉頭,也看到了不離那雙睜着的眼睛,不過三四歲的孩子,挑着瀲灩的光,竟然是逼人的容色,他心中也甚是懼怕雲曄,頓時從自己的懷裡掏出匕首,冷冷的道:“將她的眼睛挖出來。”
這雙眼睛,看着也覺得忒邪門了一點。
不離冷哼一聲,她雖然不曾說什麼,但是她知道,都是這些人將他的爹逼到絕處的,那麼多的人,那麼多的人,她的孃親那樣的傷心,但是誰又在乎過一個女人的死活?
不離一眼冷傲的看來,眼底竟然是毫不畏懼的樣子,看的聶無塵心中一跳,但是想他也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人了,豈能被眼前這個小女孩嚇着?而她這樣一看,更加堅定了將這個小女孩完全解決的心思,於是,他的手中,不由又加重了三分力道,對着那雙無畏的看着自己的眼睛,刺了下去。
聶無雙卻不知道這邊發生了什麼,遠遠見到如此,怒道:“她還是個孩子!”
但是誰又管她是不是個孩子呢?
不離清澈堅定的瞳孔映下一道冷漠的光。
刺下去。
而就在這個時候,聶無雙卻突然心中一跳,接着,他便看着一道利刃從旁邊飄了過來,如山明水靜,卻又有着另外一種力道。
那是,長妤的匕首。
匕首在長妤的手中。
匕首之刃在聶無塵的後背。
接着,長妤沙啞的聲音便響了起來:“不離。”
這聲呼喊裡的顫抖憐惜之意又是爲何?
不離一聲歡喜的驚呼,然後猛地撲到了長妤的懷裡:“孃親!”
孃親!孃親!我知道你一定會醒來的!一定會!
長妤將不離緊緊的擁抱在懷裡,張了張嘴,想要喊她,但是整顆心卻是陣痛,她只是緊緊的抱着她,不說一句話。
還有什麼好說的?
說不離,孃親終於醒來了嗎?
說不離,孃親很想你很想你?
還是說,我的不離,這些日子你做的一切,孃親怎麼捨得你受一點傷害?
她抱着不離,另外一隻手卻穿過他的胸膛,然後猛地抽了出來,接着將匕首放在了聶無塵的脖子上。
聶無塵卻是心中大驚,他沒有料到,自己竟然會被眼前的這個女子給偷襲成功?但是一時之間,傷口痛到麻木,竟然生不出反抗之力。而在長妤將匕首放到他脖子上的剎那,他一轉頭,就看見長妤那雙眼睛,一時之間,他的心中一跳,頓時脫口而出:“您是神女!”
長妤卻看都不看他一眼,而是道:“退開。”
這句話是對段飛等人說的,段飛瞧着被長妤鎖在懷中的聶無塵,然後咬咬牙,只能不甘心的道:“退!”
一聲令下,他便帶着所有人朝後面退去。
而長妤卻一隻手抱着長妤,等到看他們已經退到十里之外後,方纔將聶無塵一放,聶無塵順便便倒在地上,深深的喘息,有些驚恐和意外的看着長妤。
而長妤眉目之冷,彷彿天山寒冰。
她冷冷的道:“你給我記住,從今天開始,我要殺你們。你想要這天下麼?那麼,來我手裡拿,否則,我便讓你們八大家族寸寸盡滅。當初我不過施捨了一點血液給你們,我既然有辦法讓你們子孫綿延,也能有辦法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這樣恨過人,恨過這蒼茫的天下,可是,你們逼死了他。我想,我大概沒有更大的心願了,回去準備吧,三個月後,我一定會將你們八大家族連根拔起,寸草不生。”
聶無塵驚恐的看着她:“我們的血脈斷了,你認爲你又活的了?”
長妤目光彷彿空曠的大海,看着他扯了扯嘴角:“你說,他都沒有了,其他的東西,我又何必在乎?你說呢?聶無塵?”
她說完,卻再也不看他一眼,接着抱着不離轉身便走。
後面的段飛看見長妤一人落單,便立馬搭起弓箭,想要對着她射去,但是聶無塵卻立馬怒吼道:“住手!”
你們這些什麼都不知道的蠢貨,如果眼前的這個女子死去了,我們八大家族還有什麼活着的機會?!
長妤抱着不離一步步朝前走去。
聶無雙拿着長劍站在那裡,看着醒來的女子,心裡卻不知道什麼滋味,這麼久,這麼久,她終於醒來了嗎?
而當那個女子朝着她走來的時候,聶無雙卻覺得,她眉目間,似乎多了什麼東西,彷彿歲月無聲流淌,在她的眼裡凝結燦爛光芒。
一時之間,他竟然不知道,眼前的她,是不是還是當初的長妤?
而當長妤走過,站在他面前,頓了下來的時候,他不由握緊了手中的長劍,手心裡卻握着一把冷汗。
還是當初那個看似冷傲,然而內心當中,卻是至情至性的女子嗎?
長妤在他的面前停下,然後對着他微微一笑,這一笑,彷彿冰凍乍解,讓聶無雙頓時鬆了口氣,而後長妤眼底有太多東西一閃而過,她道:“無雙,謝謝你。”
“無雙”二字,卻讓聶無雙有些反應不過來,但是豁然之間,他便明瞭。
不再用“無雙公子”將所有的距離隔開,是因爲,釋然。
你是我朋友,只願真誠相待,但是這世間,再無一人,可以走到她的心底,這世間滄海桑田,她的早就隨着他一起跳入了那波濤洶涌的大海中,生死相隨。
但是,聶無雙還是笑了,釋然麼?這個世間,有很多種因果,如果不能,便是朋友,也是一生不能捨棄的。
他迎着光,喊了聲:“長妤。”
長妤,好好活着,我們都要好好活着,不論有多麼的艱難,爲了愛我們的人,和我們所愛的人,好好的活下去。
——
長妤醒來,彷彿變了一個人似的,沒有人能說得清是好是壞,臉上絲毫不見悲傷之意,每日只把不離帶在身邊,親自爲她學着做菜做飯,還給她縫衣,有時候,甚至還能聽到她輕輕的笑聲。而在另外一邊,她卻將三國的地圖全部找了出來,然後對着那地圖看上一整天,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而後,她便帶着不離悄然回到了晉城。
晉城是長妤和雲曄擁有最多回憶的地方。
長妤常常整夜無眠,然後呆在太清神殿裡,看着眼前的事物發呆,而她發呆的時候也越來越多,有時候翻着書,跪坐在太清神殿的那桌案前,就開始發呆。
而更多的時候,她卻是默默的看着太清神殿的玉璧,彷彿癡了一樣,不離第一次看見她孃親看見那玉璧上的字時,手都在顫抖,她以爲她孃親會落下淚來,但是卻不料她只是看着這玉璧發呆。
如果長妤沒有回想起最開始的記憶也就罷了,但是過去的片段,卻恍恍惚惚一塊塊的閃過,雖然很模糊,但是有些根植在內心裡的東西,卻像是本能一樣浮了起來。
比如,這些字。
玉璧上刻着的是什麼呢?不過是一個人深深的思念和絕望,還有那些綿長歲月裡對一個人的回憶。
到底是多麼深刻的記憶,才能將這些過去打磨得如此清晰,即便過了這麼久這麼久的時間,卻依舊沒有絲毫的褪色,反而愈發的清晰?而那個人,在那隨着時間的車輪浩浩蕩蕩碾過的時候,能依靠着那殘存的記憶活下去。
不離有時候看着自己的孃親發呆,便悄悄的轉過太清神殿,然後到九重雲塔裡下面去採摘那還沒謝的碧海月茶,送給長妤。
以前的時候,如果在這裡,每日醒來,她的屋子裡便總會插着那一朵帶着露珠的碧海月茶。
不過是因爲她喜歡,於是便這般小心翼翼的維護着這份喜歡。
整個太清神殿,整個晉城,都是他的影子。
她想起前世的第一次相見,和這世的第一次相見,想起他手拿着碧海月茶的樣子,俯身下來吻她的樣子,還有每日醒來,他支起手臂看自己的樣子,但是現在醒來,下意識的摸摸身邊,卻再也沒有一個人,冷冷的,空空的,那張牀太大,大到她覺得這個世間,似乎只有她一個人在寂寞求生。再也沒有一個人會用胳膊將她摟在懷裡,然後讓她枕在他的肩上,也再也沒有一個人,半夜裡她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用溫存的語言那般輕輕的撫慰着她。原來,原來有這麼多的原來。
只是,當她忽而覺出冷時,旁邊的小女孩便會湊過來,然後不離小小的身子便會輕輕的將長妤抱住,輕聲哄道:“孃親,不離抱抱,不冷。”
長妤只能微笑着將所有的東西壓下去,眼角卻幾乎乾澀,再也落不下淚來,她輕輕的將不離抱在懷裡,輕聲道:“嗯,不冷。”
何足道也會來看長妤,他已經娶親,妻子便是當初長妤賜給他的那個又黑又胖的小丫頭,但是沒想到,女大十八變,當初那個小姑娘,如今卻是俏麗的一枝,靈秀如荷尖上滾着的一顆露珠。
何足道也變了許多,但是偶爾也會和長妤說上兩句俏皮話,只有這個時候,才能依稀看到第一次見面時候那個“何足道”的影子。
歲月無聲滑過中,到底是誰在改變?
但是,何足道看着長妤調兵,卻是不解。
然而長妤卻淡淡的站了起來,微微一笑,道:“他沒做完的事情,還有些尾聲,我需要替他收了這結尾。”
何足道只是愣愣的看着眼前的這個女子。
雲曄死去,但是誰知道他是爲了徹底瞭解這天下的餘孽,而同歸於盡呢?百年之後,那史書之上,留下的不過是“邪帝引亡靈而亂天下,被圍,射,死”這短短一句話而已。當初他來的時候,就是想看一看這位歷史上第一“邪帝”的名頭,但是卻沒有料到,落到了這位何足道身上,而這位何足道,竟然也就是史書記載的後面的大燕之帝,不過在這之後,他便將大燕改了名號,爲“雲”。當初自己也是想看一看這位重雲到底是何等妖孽,但是卻沒有料到,越接觸,便越折服。有時候,哪怕是歷史,也是騙人的。而之後,他雖然不斷的努力,甚至有時候忍不住出聲告誡,但是他卻彷彿將一切的未來都看透,那個時候,他才知道,所謂的邪,所謂的惡,所謂的真,所謂的假,不過是鏡水月罷了。
而他,也知道,“何足道”將大燕改爲“雲國”的原因,這世間,只有親自見證過,才知道其中的心酸其中的跌宕,還有其中不爲世人知道的事情。
而在三月之後,長妤果然開始用兵攻打八大家族的地盤,而這場戰爭,不牽扯到其他的力量,便顯得愈發的艱難,拉鋸戰開始,糧草開始,秦笙開始,而八大家族,也靠着他們留下來的那些無人可敵的根基,堅強的迎接着大燕和大夏兩國而來的紛爭。
而這場戰爭越過夏季,一不小心就到了冬日。
而長妤帶着不離,徐徐的看着這天下的變化,她還在等待一個時機,一個可以,改變一切的時機。
一日,長妤掀開帳篷的簾子,便看見不離縮在那張小小的牀上,她走過去,輕輕的在她的身邊坐下,看着眼前那閉眼的孩子,心裡一陣痛惜,而她的手撫摸過她那張幾乎和雲曄有七八分相似的容顏,一瞬間,那些前塵往事瞬間奔涌而來,她再也忍不住,頓時走出帳篷外,翻身上馬,在黑夜裡狂奔。
又開始下雪了,她似乎有回到了曾經,那場帶着永別的雪中,撲面而來,緊緊相擁,但是現在,又到哪裡,卻尋找這份相擁的溫度呢?
她一路狂奔,終於到了那處高臺上,當初死別的那處高臺,現在再也看不出任何的痕跡,只有雪粒子一顆顆灑來,落到上面,便又輕輕的化了。
她下了馬,然後到了高臺之上,看着眼前的海面,還是那樣的奔涌着。
這世間,所有的一切彷彿都沒有變,可是,只有他不在了。
她呆呆的看着那些水,只覺得那波濤聲一聲聲的撞過來,似乎又回到了當初,而那一聲聲拍打着懸崖的潮水,似乎也在誘惑着她。
跳下來,跳下來就好了跳下來你就能見到他了。
長妤幾乎要忍不住要跳下去。
但是,最終,她還是狠狠的一閉眼,然後走高臺下退了下來。
而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一個人嘶啞的喊了聲:“長妤。”
長妤順着聲音看去,卻是聶無雙,他走了過來,看着站着的她,想要安慰,但是卻不知道從何安慰起。他知道她狂奔出來的時候,便跟在後面了,自從她醒來之後,她未免太平靜了,但是這平靜反而更讓人擔心。
長妤看着他,卻慢慢的將整個人都縮了起來,然後慢慢的縮回了高臺下,將自己的頭埋入膝蓋間,以一種別人無法靠近的姿勢,喃喃的道:“我想他。”
聶無雙張張嘴,可是嘴裡卻像是堵塞着太多的東西,有千斤之重。
長妤沙啞着,再也忍不住的哭道;“聶無雙,我想他,我試過,我試過讓自己不去想,我要好好的活着,否則他豈非白死了,我還有不離,我要將不離照顧的好好的。可是,沒有辦法啊,聶無雙,我真的沒有辦法啊,每天晚上一閉眼,我就似乎又看到了他看我的那一眼。”
聶無雙站在那裡,看着將自己縮在角落裡的那個女子,她無聲的哭泣,淚水從膝蓋間落下,一滴滴地下的土地。他仰起頭,讓自己眼底的淚水給憋了回去,他擡起手,想要去拍拍她的腦袋,但是擡起來,卻最終落不下去。
她不需要的,她要的不是所有人的安慰,她要的,不過是想要找一個地方,獨自舔舐傷口。
他深吸了一口氣,但是冬日的風凜冽的吹來,到了喉嚨中卻滿是痛意,他道:“那麼,你就想他吧。”
如果你想,不要試着不去想,如果想念他能夠讓你活下去,那麼你就去想吧。
風吹來,整個世間,卻只喃喃的留下一句。
我想他。
很想很想。
雲曄,你可曾知道?
聶無雙知道,她醒來,便一定會跨過這道坎,只是,內心的傷口,恐怕餘生也不能癒合。有時候他會想,雲曄,你看着她這般悲傷,還捨得這樣不顧一切的去玉石俱焚嗎?
無論多麼的悲傷,多麼的心痛,在天亮而來的第二日,長妤還是擦乾眼淚,然後趕回了營地。
回去的時候,不離還沒醒,長妤慢慢的走到旁邊,然後將她輕輕的籠到自己懷裡,然後,在她的額頭上親了兩下。
“孃親。”不離睜開了眼。
長妤摸摸她的小臉蛋:“孃親帶你去一個地方好不好?”
不離擡起手圈住她的脖子:“孃親去哪兒,不離便去哪兒。”
長妤笑笑,然後將她抱起來,走出了帳篷。
因爲最近戰事不緊張,更多的是靠聶無雙和秦笙,何足道等人住持,所以,她也不大擔心,然後帶着不離,騎上了馬。
母女倆一路前行,然後終於在一座城池前停了下來。
不離擡起頭,看着城牆上的那兩個字,道:“妤城?”
長妤點了點頭,微笑道:“是,是妤城。”
是你的父親給你的母親建的一座城。
兩人騎馬進入城內。
現在的妤城,卻並非當初那般只有兩個人的樣子了,現在的妤城,到處都是人,當初戰亂,此處又僻靜,未受到轉亂之苦,所以,大量的人涌入,而現在,裡面已經頗爲繁華,只是再也沒有當初滿城盡是碧海月茶的盛景了。
因爲現在正是春節,即便前方還在打仗,但是依然沒有打亂這裡喜氣洋洋的氣氛。
長妤和不離在人羣中穿梭,不離自打生下來,還沒有見過這般人間煙火的景象,看着那火紅的場景,還有那一個個孩子捂着耳朵點燃爆竹的場景,幾乎有些目不暇接了。
這十里長街,到處都是火紅的燈籠,在這個冬天裡,彷彿點燃了一把火。
長妤看着不離閃爍着的大眼,問:“不離想玩嗎?”
不離搖了搖頭,哼了聲:“小孩子的玩意兒,我纔不喜歡。”
長妤幾乎要笑起來,這個性子,明明很喜歡,倒是要裝作這般樣子,真是和他……一模一樣。
長妤壓下心中的痛意,然後將不離從馬上抱了下來,然後牽着她的手,一邊走一邊穿過人羣。擠擠攘攘的人羣,到處都是一片火紅,一會兒又是崑崙奴的面具,一會兒又是葫蘆,一會兒又是雜耍,一會兒又是麪人,不離看的目不暇接,長妤一邊走一邊撿着這些東西,然後一個個的塞到不離的懷中。
不離拿着那崑崙奴面具,看了看,然後將自己臉上蒙着的東西給拿了下來,而那邊,站着的小販正在吼着“餛飩啦,皮薄餡大的餛飩啦!快……”,但是冷不防看見那張露出的小小的臉,頓時卡殼了。
這個世間,怎麼可能有這般美麗可愛的小孩?!
但是所幸天黑,所有人都在歡喜的熱鬧中,誰也沒注意。
不離將崑崙奴的面具戴上,便清脆的笑了起來。
這大概是,這一年來,她鮮少的笑意。
她不過是個孩子。
長妤摸摸她的頭,然後看着不離將自己的面具往上一推,露出小嘴巴,然後看了一眼麪人,又往自己的嘴裡塞了一個葫蘆。
長妤便又牽着不離的小手繼續往前。
而這個時候,前方卻突然傳來一陣熱鬧的喊聲,長妤和不離看了一看,長妤看見不離眼底那亮晶晶的好奇之意,便帶着不離走了過去。
到了那處卻發現,一個人正站在一個閣樓前,手裡拿着一個酒杯,正慢慢的在手中移動,他站的高,旁邊斜的生出一枝梅,紅的想要將整個世間的紅都壓下去。
他背對着所有人站着,只留着一頭髮絲從朱欄上垂下來,但是緊緊是一個背影,卻也讓這個世間突然錦繡。
而這個時候,只聽那朱閣上面的男子發出一聲嘆息,開口詢問:“可猜出來了?嗯?”
長妤只覺得有一道光劈了過來,頓時,身邊那些聲音再也聽不見的,什麼人聲,鞭炮聲,還有風聲,頃刻間都歸於寂靜。而她也再也看不到任何的顏色,什麼紅的,綠的,黑的,白的,通通都消失的一乾二淨。
只有那朱閣上一個背影而已。
只有那背影處一個聲音而已。
此時此刻,心如擂鼓,彷彿是一場最爲驚慌的夢,但願沉醉不復醒。
這個背影!這個背影!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
長妤擡起手,捂住嘴巴,然後,淚如雨下。
是誰的尾音輕揚,恣意傲慢,沉悅無雙,一如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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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點碼今晚實在碼不完了,明天來看大結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