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都是安靜的。
面對千軍萬馬,明明該是怯弱而震懾的,但是,兩個人都安靜至極。
長妤沒有前進,因爲她知道,這是她的距離,重雲一人在和他們對峙,若是自己向前,不僅幫不了他,反而會讓他受累reads;。
而重雲也沒有回頭,但是他知道,她會站在那裡,一直站在那裡。
朱雀縮在長妤的身上,藏在一個沒有誰看的到的地方。
長妤站在後面,目光一掃,卻突然有些疑惑,因爲,數十萬兵馬,竟然沒有一個八大家族的家主出現,他們不是視重雲和她是眼中釘麼?怎能如此放手?莫非又在後面搞什麼鬼?
但是這思考不過片刻,便立馬被推到了腦後。
現在不是做這些的時候。
雙方都陷入了僵持之中,因爲他們知道,只要一人動,那麼,現在這個平衡的局面將會徹底打破。
長妤忽而覺得有點冷,這種冷從心尖尖上蔓延出來,她的身子骨現在已經足夠好了,便是沒披大氅剛纔一路本來也沒有感覺到什麼冷意,但是現在,這種冷卻讓她不由自主的想要顫抖。
而正在此刻,突然間遠處傳來一縷鐘聲。
“鐺——”的一聲濃重的響聲,彷彿是一隻巨杵敲在巨鐘上,震得人腦袋一蒙。
而隨着這聲鐘聲一響,藏在長妤身後的那隻朱雀突然間發出一聲哀鳴。
長妤心神一震,而於此同時,重雲一動。
重雲這一動,只聽到“咔嚓”一聲,前方的人馬迅速搭起了鐵箭。
而隨着重雲的退去,一股洶涌的殺氣凌厲襲來,長妤覺得陡然一震,被那種鋪天蓋地襲來的肅殺之氣籠罩。
怎麼,會是這樣?!
但是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重雲已然落到她的身後,然後騎在馬上,用自己的大氅將她厚厚的裹住。
長妤只覺得整個人都陷入春水般的溫暖之中,剛纔的肅殺之氣瞬間消失的乾乾淨淨,她轉過頭,卻被重雲一把捏住了下巴,在她的脣上一啄:“別怕。”
誰怕了?
長妤心中忍不住誹謗一聲,但是卻忽然覺得一個東西不斷的往自己的衣袖裡鑽,但是剛剛鑽進去,重雲的手便在它的前面握住,然後手指一彈,朱雀突然發出一聲低低的叫聲,瞬間就從長妤的袖子裡滾了出來。
重雲的眼睛在接觸到那隻鳥的時候微微一縮,那樣的目光,複雜到讓人看不清楚,但是下一刻,他的袖子一揮,那隻朱雀便滾了出去,然後撲在地上,低低的哀叫一聲,彷彿傷心至極。
它撲騰起翅膀,但是卻被重雲的目光一看,頓時再也不敢往前,而後,重雲只冷冷的開口:“滾。”
朱雀不捨的看了看長妤,又哀求似的看了看重雲,但是接觸到他那比寒冰更冷的目光,再也不敢說話,然後“咻”的一聲騰上高空不見。
長妤道:“不過一隻鳥而已,讓它離開就可以了。”
重雲抿着嘴脣,過了良久,才道:“我沒將它燒成灰燼,已經足夠好心了reads;。”
長妤一愣,目光突然一擡,突然道:“小心!”
背後的鐵箭密密麻麻襲來,重雲看都不看,反手一揮,然後雙腿一夾,騎着馬瞬間奔遠。
後面的那些人射不到了,於是騎馬跟了上來,兩個人就像拖着一道洪流,在整個原野中狂奔起來。
長妤回頭一看,只覺得這些人有些奇怪。
她開口問道:“師傅,爲什麼這些人會是這樣?”
這種感覺十分的奇怪,身後的那些人離他們有幾里路遠,奔跑中煙塵滾滾而上,但是他們除了馬蹄聲和鎧甲摩擦發出的聲音外,竟然沒有一點的聲音,就像是殭屍一樣。
重雲將她緊緊的納入自己的懷中,貼着她的臉頰道:“八大家族的這些士兵,雖然沒有北夷的靈軍那麼厲害,但是實際上,這些並不真正屬於八大家族血統的人,他們不是真正八大家族的人,所以,他們會被喂一種藥,這種東西會在瞬間侵蝕他們的精神,讓他們只作爲一個工具。”
長妤心中一驚。
這些人,簡直爲了達到目的,將這天下的人視爲螻蟻,雖然沒有直接殺死他們,但是又有什麼區別呢?
長妤看着後面那些人,因爲此刻重雲正帶着她衝上一處山坡,所以站在高處,可以看見那些無邊無際的兵馬,像是螞蟻一樣,一瞬間,人的微小之感涌上心頭,雖然沒有八大家族的人指揮,但是那種一往無前的氣勢,反倒讓人更加的心驚。
“重雲,他們,是爲了殺我們嗎?”長妤問。
“不。”重雲的目光微微一垂,頓了一下,方纔笑道,“他們,只是爲了殺我。”
長妤將自己的側臉貼在他的胸膛之上,道:“他們,殺不了你的。”
重雲輕輕的笑了起來:“這些螻蟻,如何殺得了爲師呢?”
長妤聽着他沉穩的心跳,突然笑了起來,這個人,永遠這麼自傲,但是這種自傲豈非是絕對的把控下才有?
重雲一邊騎馬一邊道:“剛纔你去城牆上的時候,爲師便發覺到了不對,於是乾脆從南門出去,順着路途,就來到了這裡。”
長妤道:“爲什麼?”
重雲道:“他們無非是想取本殿的性命罷了,不過,這些蠢貨彷彿算差了一點。”
長妤心裡滑過一絲不安:“可是,爲何他們的軍隊都追到了這裡,然而那些人卻一個都沒出現。難道,這些人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成?”
重雲撫摸着她頭頂的髮絲,道:“不過是幾個人罷了。本殿擔心什麼。”
他說着,突然將馬頭一轉,然後朝着西邊走去,那邊是月河一帶的崇山峻嶺,只要潛入到裡面,那麼這數十萬人馬只能分散,之後就沒有任何值得擔心的了,以他們的能力,要擺脫掉這些人,其實也並不是什麼難事。
那些士兵似乎看到他們馬上就要進入山間,於是紛紛拿出弓箭,想要阻止他們,但是煙塵滾滾,他們的臂力哪裡射得遠,只能在兩個人的後面留下長長的一道箭矢痕跡reads;。
兩人立馬驅馬進入重山之中。
待進入山中,行了不遠,重雲便將長妤一拉,然後兩人從馬上跳了下來,然後向着北面行走。
兩個人耳目聰慧,進入之後不久,就聽到那些人鑽入山林的聲音,而經過判斷,進入的不過五千來人左右,而剩下的人,開始沿着深山走開,彷彿要將他們包圍。
重雲和長妤站在那裡,片刻之後,山林之中就有了腳步聲,兩人一躍,又向前了數百米,而這數百里之外,卻是一道山澗溝壑。
而此時,那些人迅速的朝着這裡逼近。
兩人相對一看,嘴角溢出一絲笑意。
重雲一把拉住長妤的手,然後兩人縱身躍下。
冬日,山澗下面雲霧縹緲,兩個人倒墜下去,然後落到中間,重雲一把抓住一根粗大的藤蔓,然後兩個人就藏在了下面。
那些士兵果然只是轉了一圈,往下面一看,但見雨霧重重,從懸崖上長出的藤蔓蔥鬱,並無人影,這才離開。
而當他們離開之後,長妤和重雲便輕輕的沿着藤蔓往下,最後落到下面的一片石灘中。
冬季下面只有薄薄的一層水,連衣服都打不溼。
但是兩個人在冷風中跑了這麼久,山林中霧氣又大,長妤的臉上,發上,全部凝結了一層水汽。
重雲伸出手,然後輕輕的抹開她凝結着的水汽,然後將大氅將她圍得更緊了些。
長妤問道:“我們接下來去哪兒?”
重雲看向雲霧深處,道:“剛纔的鐘聲從此處傳出,我們就暫且去那裡休息休息。”
長妤訝道:“可是他們找到怎麼辦?”
重雲道:“放心,他們這些人,找不到。”
兩個人這才沿着嶙峋的山路往深山中走去,一路上怪石嶙峋,稍有不慎,就會掉下去,長妤心中暗想,怪不得重雲說此處沒人找得到,這個地方,哪裡是像是會被找到的樣子,別人,恐怕一腳踩下去,就會跌入深淵裡。這建寺的人也是奇怪,爲何將寺廟建到這個地方?
長妤一邊往上一邊問道:“師傅,你怎麼知道這裡有寺廟?”
重雲嘴角勾了勾:“爲師無所不知。”
長妤沒好氣瞪了他一眼:“是,師傅您無所不知,那算算,咱們何時才能從眼前的困境中走出去?”
重雲笑笑:“爲師管那些作何?爲師只管你,只算你這小狐狸會如何?”
長妤擠出一絲笑來:“那麼,師傅,您算算,我會如何?算算我會不會哪天看你不順眼,然後轉身坐擁美男三千去?”
重雲的眸子掃過來,他停下了腳步,看着她道:“爲師算到,你這隻小狐狸會替爲師生幾個小狐狸,從此只能跟在爲師後面。至於那些男人,如果你喜歡,爲師不介意將他們剝下來做成乾屍,陪着你reads;。”
長妤聽到他前面那滿嘴的胡話,臉上微微一燙,但是聽到後面,又覺得這個人可惡至極。
兩個人繼續往前走,到了最高處,長妤微微一愣,只見一座雄偉古樸的寺廟出現在山頂裡,裡面有嫋嫋的香氣浮起來,在寺廟的上面匯聚,彷彿一朵巨大的雲霧,猶如天上人間。
整個世界都是寂靜的,外面撲了一層薄薄的雪,而在雪前,掃開一條山路,路上撒着一點糧食,而有幾隻小鳥正從裡面跳下來,飛快的啄着那些糧食。
這些小東西見了兩人,卻一點也不害怕,還在低頭吃着東西。
長妤轉頭看了重雲一眼,笑道:“師傅,您看,連鳥也不怕你。”
這個當初在晉城一出現便煞氣凌人的人,現在卻無聲無息。
然而重雲卻一句話都不說,而是輕輕的攏起她的手,然後邁開了腳步。
山頂的雲霧徹底的將兩個人給吞進。
長妤踏入寺廟,只覺得一種久遠的氣息撲面而來,彷彿這裡面的每一縷香,都是從很遠的時代飄過來的。兩人踏入,長妤一看,觸目所及,並無人煙,但是裡面卻打掃的乾乾淨淨。
走入,穿過放着大日如來和其四弟子的佛像,繼續向前。
而穿過一個庭院,卻是一顆巨大的銀杏古木,有五人合抱粗大,而在銀杏樹上,掛着一個個的牌子。
長妤知道,這大概是姻緣許願樹,這寺廟不知道封閉多少年了,這上面的人,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情侶寫下的東西,一時間,重雲站在旁邊,長妤聞到了那久遠的氣息,只覺得心裡平靜至極,她笑盈盈的低下頭,閉上了眼。
重雲挑了挑眉:“你倒還信這個,許什麼願?”
長妤心裡平靜,輕輕的笑道:“爲何信不得?佛言見山是山,見水是水,我見這滿世圓滿,自然這世間便只得圓滿。”
重雲一笑,卻並不言語。
然而長妤卻頓了頓,接着又低下頭,輕輕的道:“重雲,滿世歡喜都在這裡,我希望,下一世,下下世,我還是能夠遇見這份圓滿。”
重雲的手微微一顫。
但是長妤沒有擡頭,如果她擡頭,擡頭看見重雲這一刻的眼神,或許,就再也說不出這句話。
什麼是徹骨的歡喜?什麼是徹骨的疼痛?
過了許久,重雲擡起手,然後,輕輕的將她擁入懷中,閉上眼,嘴脣動了動,又過了許久,方纔輕輕的喊出兩個字:“長妤。”
這世間所有的圓滿後面,都是一道他無法跨越的天塹。
他頓了許久,方纔道:“長妤,如果我告訴你,我,不是重雲。你,會不會……”
長妤擡起頭,一張臉在霧氣中精緻如畫,卻帶着滿山的青翠襲來:“我知道你不是重雲啊。不管你以前是誰,只要你是重雲就好了。”
重雲張張嘴,看着那張臉,那雙眼,滿心滿意的相信,卻再也說不出任何的話來reads;。
曾經有勇氣跨過生死,跨過時光,但是當真正站在你面前的時候,卻連那兩個字都說不出來。
害怕,他,竟然是害怕。
不是害怕其他,而是害怕在那雙眼睛看到傷痛,長妤,我怎能捨得,再在你眼裡看到這點東西?
他輕輕的,閉上眼,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吻。
就讓他,再逃避一會兒吧,之後,不管付出如何大的代價,且讓他,再將這份東西延長一點。
而就在兩個人靜靜相擁的時候,又一聲鐘聲重重的響起來。
剛纔在那麼遠的地方,這個鐘聲都震得人耳朵心中一跳,而現在,那鐘聲突然灌入,長妤只覺得像是什麼東西敲入了靈魂,而後,猛地睜大眼睛看着重雲。
重雲那深得看不見底的眼睛輕柔的看着她。
長妤張張嘴,然後徹底陷入黑暗中。
她倒入男子的臂彎中。
重雲收回自己的手指,然後伸手將長妤攔腰抱了起來,一步步邁入大殿。
而他每走一步,那些水汽便瀰漫上來,然後又忽而退開。
像是能觸及到他的衣衫都是最值得高興的事情。
他走入,輕輕的將她放入軟軟的榻上,然後用大氅將她嚴嚴實實的遮住,看了她許久,伸出手指輕輕的描繪她的眉眼許久,這才鬆開了手,站直了身子。
而當他慢慢站直的時候,眉宇間隱約有光華透出來,那些被時光洗滌過的東西再次蔓延出來。
他轉過大殿,卻聽到一聲佛號,一個老和尚拿着木魚跪在大殿外,看見他,喊道:“雲曄國師。”
他淡淡的道:“國師雲曄,早就死了。”
老和尚敲了敲木魚:“您真的決定了,您當初爲了換回她已經耗損了太多,如今一去,要付出怎樣的代價?請您留下吧。”
他說着,虔誠的將頭磕在地上。
雲曄淡淡的笑,眉目間是壓倒一切的光華,他曾經,壓下去的,數千年時光。
他回頭,目光柔和的看着裡面睡着的少女,最終,只是緩緩一笑。
“保護好她,等我回來便是。”
說完擡腳,踏入。
從現在開始,他知道,再見,自己再也沒有辦法欺騙她。
他不是重雲。
說什麼下一世,下下世,我的所有,不過求得,只是這一瞬間罷了。
長妤,我的長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