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在激盪,白波九道匯聚在一起,滾滾襲來,又突然消退。
幾個人筋疲力盡的躺在地上,聶無雙緊緊的抓住長妤的手,一絲一毫都不敢放。
剛纔,就是害怕她隨着重雲衝下去,他從來沒想到,那樣一個冷靜的女子,也會那樣的瘋狂,若是他鬆一分,若是他鬆一分,可是,他連鬆一分的念頭都不敢有。
水波已經退去,衆人剛纔爲了抵擋那洶涌的潮水,幾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整個湖面的裂縫突然間消失的乾乾淨淨,只有在空曠的湖底,一個巨大的黑色洞口張開。
聶無雙擡頭看着太陽,覺得剛纔經歷的彷彿一點也不真實,但是他的心底卻不由微微放鬆,這一放鬆,手上的力道便自然消退。
而在他來不及的反應的時候,長妤卻突然睜開他的手,然後不顧一切的向着那黑暗的河底衝了過去。
聶無雙一驚,立馬強撐着站起來緊跟而去。
長妤緊緊的咬着牙,在黑暗的地道跌跌撞撞,她腦海裡翻來覆去的都是重雲的那一眼,要她有種彷彿訣別的痛楚。
怎麼可能是訣別呢?!怎麼可以是訣別呢?!
她跌跌撞撞的前行,一路腦袋都是渾渾噩噩的,根本不知道聶無雙就緊緊的跟在後面。
長妤的腦海裡飛快的閃過重雲曾經說過的話,想起他身上的傷痕。
到底是怎麼回事!重雲,你一句話都不告訴我,你讓我怎麼辦?!
重雲身上的傷……
她猛地收住了腳步。
一瞬間,腦海裡有什麼東西電光雷鳴般的閃過。
當初,她曾經摸索過重雲的身體,那個時候,他的骨齡根本就不像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所有,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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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那,她的腦海都蒙了過去。
聶無雙看她突然停住腳步,於是伸手拉住她,道:“長妤,怎麼了……”
長妤猛地回頭,啞聲道:“你說重雲或許根本不存在是不是!是不是!”
聶無雙幾乎不敢觸碰那道目光。
然而長妤卻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她猛地竄了出去,用盡所有的力量!
不!不!不要這樣,不要連一個身體都不留給她!
臬兀書看着她如此失魂落魄的樣子,整個人都緊緊的絞在一起,他急忙奔了過去,而此時,疾奔的兩個人根本沒注意腳底,等到突然踏空的時候,他們墜落了下去。
聶無雙將長妤在半空中一拉。
然後兩人齊齊跌倒在地,被撞得頭暈眼花,等到醒過來,才發現眼前豁然開朗,空曠的地底全部顯露在眼前。
“天!”後面跟下來的段飛大叫出來,按照他的見識,也吃了一驚。
目之所及,全部都是白玉劈成的地面,無數的夜明珠綴滿上方,大概隔了數十米,因爲隔得遠,彷彿天下星辰一樣,人置身其中,卻像是置身與星海之內,一望無際,頓生矮小之意。而零零散散的空間內,只有幽深的盡頭,彷彿帶着黑色的漩渦,讓人不敢向前。
誰都不知道前方是什麼。這樣的地方,根本不似人爲。
當所有人都驚異於眼前的那種璀璨景色的時候,長妤卻一下子從地下爬了起來,然後向着那黑暗處奔跑而去。
周尚怒道:“抓住她!她肯定和最後打開門有莫大的關係!”
段飛正待出掌,卻被聶無雙搶先一步,他擋在他們面前,道:“現在抓着她有什麼用,反正都要向前的,不如等走到了盡頭再說,如何?”
他說完也不等其他的人反應,然後縱身跟了上去。
其他的人也不得不跟在後面。
那片幽深卻是這浩淼無邊的星海里,那片幽深是一條高約五米的地道,九個人前後進入,極快的往前方掠去,果然不愧爲安放《度亡經》的地方,才初露便是如此震撼人心。
一進入地道,便傳來轟隆的水聲,那水聲和平日所聽都不一樣,沉悶的響起來,卻帶着凌厲的殺氣。
那水聲來自盡頭。
等到終於到了盡頭,所有人都停了下來,包括長妤。
他們,再次被眼前的景色震撼。
眼前是一條河,寬約百米,從左面的瀑布洶涌的本下來,發出巨大的響聲,飛珠濺玉,似乎要將所有人都沖刷下去。
而在頭頂那絢爛的星空下,可以清楚的看清,那河水,是黃的。
一道鐵索從這裡和那邊相連,在水汽的蒸騰下,彷彿在顫抖着,令人覺得心底發寒。
而在鐵索的這邊,一個高大的石碑佇立着,而在那石碑上,鐵畫銀鉤着兩個字。
——黃泉。
所有人都心裡一震:黃泉!
卻不知此黃泉是不是彼黃泉!
長妤的目光卻緊緊的盯在那兩個字上,壓下心中的顫抖。
她認得這兩個字,或許說,是這字跡。
那是,屬於,雲曄的字跡。
她走上前,一瞬間卻是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但是走得近了,才發現那石碑上還有其餘的小字,因爲光線不明朗,大家站得遠了,也就沒有發現。
長妤逐字看去,卻只有一句話。
黃泉奔涌,可盡吾生之痛乎。
她只覺得心口被刺了一道,曾經的雲曄,那超脫塵俗的心境下,又有着怎樣的痛?
此時,那段飛道:“先要過去再說吧,不過這勞什子黃泉水看着着實嚇人。”
段飛說完就想走上去,但是卻被聶無雙喊住:“段家主,這水看着頗爲古怪,還是等等再說。”
段飛斜眼看着聶無雙,一個二十歲的小子,竟然也當了家主,他皺眉道:“能有什麼古怪,能吞人?”
聶無雙涵養極高,只是從自己的懷裡掏出一個東西,大概是玉石之類的,然後往那黃泉裡一拋,一滴水濺到那玉石上,那塊玉石頓時消融的一乾二淨。
大家頓時面色凝重,玉石質地何其堅韌,若是這水濺到人的身上,恐怕連骨頭渣都不剩。
但是想要上前,肯定要有人從這鐵鏈上過。
周尚的目光一掃,落到長妤身上,道:“讓她去。”
肯定是讓她去探路。
或許,是讓她去死。
長妤倒是神色淡淡,走了過去,聶無雙走了上前:“我看着她。”
長妤沒有擡頭,擡腳踏上了鐵鏈,兩人踏了上去,鐵鏈微微一晃,穩了下去。
這鐵鏈看來十分特殊,否則這黃泉水肯定將這鐵鏈融化了。
黃泉水底洶涌奔來,寒氣殺氣凶氣直直的往上衝,幾乎讓人寸步難行。
兩人在鐵鏈上慢慢的前行,走到中間,越發顯得令人心驚。雖然水珠飛濺,但是兩人小心謹慎,時而加快,時而停住,避開那些水珠,然後向前。
後面的人看着他們安安全全,於是也隨着向前,就在長妤和聶無雙快要到達最後的時候,突然間,大地一震顫抖,鐵鏈劇烈搖晃起來,長妤和聶無雙飛快一躍,然後落到對面。
而黃泉瀑布那邊,一道激流噴涌,一時之間在上面的人大駭,於是也顧不得那些濺出來的水珠,像箭矢一樣的衝了過來。
所有人剛剛到岸,那道黃泉水流就“轟”的一聲衝了出去,直接將那鐵鏈都覆蓋了。
所有人看得心驚,若是遲一步,肯定就到了黃泉。
周尚看了長妤一眼,道:“既然謝小姐運氣如此只好,那麼就在前面帶路吧。”
長妤正待說話,卻聽到“咔嚓”一聲巨響,大家回頭一看,只見那鐵鏈竟然直接斷開,然後“砰”的一聲沉入黃泉水底。
這看的所有人都變了臉色,段飛驚詫道:“這怎麼辦,我們要如何出去?”
聶無雙道:“既然沒法回頭,我們就向前走,說不定前方就有出口。”
其他的幾個人都點了點頭。
所有人繼續前行走去,穿過一個地道,又是一個巨大的空間,裡面依舊是玉石鋪地,但是除了玉石之外,那些鑲嵌在兩旁的夜明珠,每個都有拳頭大小,而那些擺放的裝飾,每一個都精美至極,若是現世,都是價值連城的東西。
而緊接着,大家的目光就越過這些絕世珍寶,落到了一面數十米之高的牆壁,只見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字跡。
段飛的目光一閃,興奮的道:“會不會是那《度亡經》?”
其他的幾人一聽,都頓時湊了上去,但是那些字跡沒有人認得到,也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前的舊字。
聶無雙靠近,摸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這不會是《度亡經》的經文,若真是那經文,那麼那些鑰匙又拿來幹什麼呢?而且,傳說中的度亡經根本就無法寫出來。而且,這上面的字用的是人的血寫的,而且根據深淺不知道用了多少年。”
長妤上前,藉着珠光,也看出了這些字跡確實是鮮血所寫,但是因爲年代久遠,所以顏色已經變了。
長妤的眼睛微微一縮,因爲,她發現,這些不認得的字,和在太清神殿中那些玉璧上的字一模一樣。
這,難道,這些,都是雲曄用血所寫?
長妤的目光從上往下,只覺得有股龐大的力量從那字跡中滲透出來,最開始的時候每一個字都力若千鈞,絕望而瘋狂,而隨着時間的推移,那種瘋狂漸漸的收斂,最後到了最後,卻是深藏的孤寂。
那些滾滾時光,誰將誰遺忘?
她只覺得心驚,這,怎麼可能是雲曄所寫。
可是爲何,那些字跡,就是他的?!
而那些人聽了聶無雙的話,也覺得應該如此,於是也就不再糾結於這洞中的字跡,抓着長妤一起往前。
長妤最後看了那洞中字跡一眼,一時之間有些微的悸動,若是她認得這上面的字有多好……
九人繼續前行,到了地道最後,卻又再次分出三條小道。
聶無雙提議倒:“現在時間緊迫,我們不能一個一個的去找,乾脆分爲三路,不論找沒找到,都必須在三個時辰之後回來匯合,你們看如何?”
段飛看着長妤道:“當然可以,不若將這小姑娘給我帶着,我去挑一個去尋找。”
他說着就想去抓長妤,長妤往後一退,聶無雙微微一擋:“不可。”
“爲何不可?”段飛陡然間黑了臉。
周尚上前道:“剛纔從那小姑娘手裡奪下的十一把鑰匙還在你手裡吧。”
段飛臉色一變:“你懷疑我?!”
聶無雙道:“懷疑不敢說,因爲這謝小姐和《度亡經》有關,這東西干係重大,還是小心謹慎的好。若是段家主想帶着謝小姐走,就把那鑰匙給旁人。”
段飛哼了一聲:“算了算了,小姑娘這個我伺候不來,你們帶着。”
聶無雙點了點頭,道:“既然這樣,那麼我們兵分三路,我,周家主,謝小姐一路,段家主,宋家主,趙家主一路,其餘家主一路,不知可否?”
其餘的人點了點頭,然後立馬躥進了三條道。
長妤,聶無雙,周尚三人進入最左邊的一條道,三人默默前行,一路無話。
只是這條地道異樣的長,走了許久,卻根本不見盡頭,而三個人走着走着卻感覺到不對勁了,按理說他們走了小半個時辰了,按照三個人的速度,便是數十里也不在話下,怎麼可能不見盡頭?
三個人停了下來。
這根本不對勁。
長妤現在只想快點走到盡頭,她知道重雲還在,她只想快點找到他。
她往地道的牆壁上一靠,沉默的閉上了眼睛,但是就在忽然之間,她突然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我們錯了,我們一直在繞圈。”長妤道。
聶無雙和周尚一起轉過頭來看着她。
長妤道:“我們在地道中走得根本不是直道,而是在不斷的彎曲着,可能現在,我們靠近我們的起點也不遠。”
經過長妤這一說,聶無雙也恍然大悟道:“你說的是,錯覺?”
長妤點了點頭:“我們一直向前,是因爲我們一直朝着黑暗的地方行走,認爲其他的地方,那些夜明珠閃爍的地方就一定是牆壁,其實不是。”
聶無雙聽了長妤的話,於是乾脆閉着眼睛,然後試着不再被那些星光影像,然後朝着前方走去。
長妤和周尚都將目光緊緊的盯在他的身上,看着他靠近那牆壁,眼看就要碰到了,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聶無雙竟然穿透了那牆壁!
這……
兩個人立馬走了過去,這才發現,這面,根本就是空的。
所有人都面面相覷,卻不知道是爲何。
但是三個人既然得到了這個途徑,於是乾脆閉上眼睛,以直線向前方行去。
一路上暢通無阻,長妤似乎聽見有風聲從自己的耳邊刮過,空氣中傳來一縷熟悉的氣息。
那是,碧海月茶的香氣……
重雲!
長妤猛地停下了腳步,然後猛地轉身!
周尚立馬轉身,冷喝道:“想逃?!”
他眼底殺光一閃,然後拳頭猛地打了過去!
聶無雙卻連阻止都來不及,但是當他的拳頭落到長妤的背上的時候,他以爲會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但是那一拳卻彷彿打在了棉花上,輕飄飄的沒有任何的力道。
反倒是他的手掌刺痛入骨。
怎麼回事!
這一不留神的時候,長妤的身形便消失在遠處,聶無雙和周尚等人都不敢多作停留,飛快的奔跑過去。
長妤一心疾奔,不知不覺的,那些黑暗的星光頓時一轉,一個偌大的空間出現在他們眼前。
無數的長明燈璀璨綻放,玉石劈成的地面上,一件帶血的黑袍散落在上面。
長妤頓時撲了上去。
那是,重雲的衣服!
長妤抱着那衣服,然後朝着前方走去。
重雲,重雲,你在哪裡?
聶無雙和周尚跟在後面,想要說話,但是任何的話語都說不出來。
而這個時候,又是一道咔擦的聲音響了起來,聶無雙和周尚迅速轉頭警惕的看着那處。
“快跑!”聶無雙一聲大喊。
周尚轉過頭去,只見彷彿閘門打開,不知道從哪裡衝出來一道洪流,然後朝着他們涌了過來。
怎麼會這樣!
聶無雙急忙想去拉長妤,但是長妤卻依舊不管不顧的向前跑去,聶無雙急忙追去,但是剛剛拉住長妤的胳膊,眼前頓時一黑,巨大的壓力鋪天蓋地的襲來,然後席捲着他們向前衝去。
三個人彷彿被漩渦吸入,然後便人世不知。
——
重雲緩緩的睜開了眼。
一瞬間他以爲看到了九重雲塔夜晚的星光。
他想起很久之前的睜開眼,唯有九重雲塔內的星光璀璨照來,方可撫慰那滿心的殺意。
他的手指頭動了動,又動了動,最後強撐着站起來。
他站在那裡,滿目蒼涼,外衫不知道何時已經被水衝落,掉在了某個地方,只有雪白的內衫被鮮血染透。
當他擡頭看清楚眼前的事物的時候,他愣住了。
這世間,幾乎沒有任何的東西能夠讓他愣住了,但是,眼前的所有都讓他覺得,無法阻止。
一個又一個的雕像佇立在他的眼前。
這些雕像,都只是一個人,女人。
她垂眸的樣子,她側臥的樣子,她微笑的樣子,她蹙眉的樣子……無數的雕像在他的眼前展開,栩栩如生。
這個女子,是他此生唯一的眷戀。
長妤。
長妤。
還是長妤。
這兩個字是從多久開始注入的?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深入骨髓,割捨不得?
而那些雕塑,不知道經過了多少年的時光,那些原本玉白的質地全部都發黃了,但是,那每分每刻,每個形態,到底傾注了雕刻的人多少的心血?
一瞬間,他眼前劃過無數的影像,但是,看不清,還是一點也看不清。
他慢慢的伸手,撫摸上那雕像,當他的手觸摸到那玉石的時候,“砰”的一聲輕響,那個人像在他的手裡破碎成粉末。
他的手撫摸過,每撫摸過一個,那兩個字便在心裡刻下一道痕跡。
千瘡百孔,千刀萬剮,唯有那樣的痛,纔對得上那個名字。
一座座雕像坍塌,坍塌在他的目光裡,坍塌在,一個人曾用生命刻鏤的時光裡。
他站起來,看向前方。
那是另外一座修建在地底的九重雲塔。
他看着它,像是看着那冥頑不靈的命運,像是看着那數不清的絕望和殺戮,最終,擡腳走了過去。
每走一步,那種氣息便愈發的濃重,每走一步,他都似乎可以預見自己的前程。
他站在了塔前。
四處彷彿都是星空,在那樣浩瀚的天地裡,人不就是一小小的米粒?!
但是,唯獨他擡起了頭。
他看着那扇門,他的手開始顫抖,那種越靠近便越熟悉的氣息,那種穿越過天地的氣息,透過門的縫隙,滲透出來。
但是,即使前方是死路!又如何!
這一生,除了她,他還有什麼是不可失去的?!
他終於,推開了那扇門,擡腳走了進去。
埋藏千萬年的氣息洶涌的襲來,幾乎要將他淹沒,他踏進去,突然間腳一軟,“砰”的一聲單腳跪在地下!
他身體的肌膚開始一寸寸裂開,劇烈的疼痛鋪天蓋地的襲來。
那種痛,從靈魂開始被撥開!一刀刀的擠進來!
他的臉更加的蒼白,但是又能如何呢?他站起來,彷彿絲毫感覺不到痛,一步步向前走去。
他已望見命運在前。
鮮血順着他的身體流下,每走一步,他便留下一道血痕,每走一步,他的身體就顫抖一下。
但是,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穩,穩得像是將天下踩在腳底。
誰不相信他曾經將命運踩在腳底呢?
一層,二層,三層,四層……
鮮血從他的身體流淌出來,他的肌膚寸寸裂開,他的腳步顫抖着,突然間他的身體往旁邊倒去。
“砰”的一聲,他倒在地下。
他看着眼前的雲塔,然後,再次爬了起來。
那個東西,在前方……
隨着他的前行,他身體的傷痕再次癒合,但是,時光的痕跡默默的顯示出來,不再光滑的皮膚,不再年輕的身體,皺紋瞬間佈滿他的身體,沒有人可以想象,一個人的身體可以老成這個樣子。
墨發慢慢的變白,彷彿枯骨,每一根都是數不清的生離死別。
第五層,第六層,第七層……
然後,他以爲他要死去,但是,看不清的雙眼中,他再次往上走去。
第八層……
每走一步,他的腳下鮮血淋漓,每走一步,他的肌膚又開始恢復光澤,他的容貌恢復,他的白髮開始恢復墨色。
第九層……
他站在了那裡,衣上的血彷彿被星光洗滌,變得雲一般的白。
他站在那裡,彷彿被時光刻鏤。
第九層的九重雲塔裡,只有一樣東西。
一本書。
《度亡經》。
他看着那三個字,彷彿聞到了亙古的氣息,聞到了,無法相抗。
那是,他給自己寫下的命運。
他一步步靠近,然而每走一步,那部書上的東西就開始灌來,他顫抖的幾乎擡不起手,他顫抖的,幾乎看不見這本書。
他甚至,在心裡隱約的害怕。
此生的唯一的恐懼,此生唯一的怯弱,此生唯一的猶豫。
只是因爲這本書。
說什麼渡亡靈成沙?說什麼渡天下無疆?說什麼渡山河滄桑?
可,渡,我?
然而,再多的恐懼也阻止不了他伸出手,他終於,將手,放在了《度亡經》上。
一瞬間,前塵往事電閃雷鳴,襲來。
——
長妤再次睜開眼的時候,便看見一道門,高門。
而在重重的門後,她看見一座塔。
九重雲塔。
她的心裡頓時一驚,而當她轉頭,才發現其他的八大家族的人也不知道爲何被水衝到了這裡,他們都已經陸續醒來。
聶無雙看着那九重雲塔,眼底露出敬仰的光,那是屬於雲曄的地方,唯有日月星辰可以相提並論。
而剩下的七個人看見那座塔,頓時都興奮起來!
就是這座塔啊!
《度亡經》一定在裡面!
段飛立馬從自己的手裡掏出那串鑰匙,然後對着那道高門的鎖孔湊了進去。
“咔嚓”一聲,鎖落地。
所有人都興奮起來,唯有長妤看着那九重雲塔,開始慌亂。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亂什麼,可是,她就是害怕,她隱隱約約知道,若是走進去,那麼,命運的輪盤就再也停不下了。
可是,又哪裡來的命運?
而且。重雲在裡面啊。
她心中想着,還是走了進去。
一道道鐵門被打開,十一把金色的鑰匙一把把隨着巨鎖落地,一道道光從門後面襲來。
而終於,他們站在了最後一道門前面,但是最後一道門沒有鑰匙。
所有人都將目光看向了長妤,聶無雙立馬想要擋在她面前,卻被長妤擋住,她走到那道門前,看着那道門。
她一低頭,就發現那道門下面不知道什麼時候匯聚了一顆又一顆的佛珠。
一顆又一顆,她像是心有所感,將它撿了起來。
她的手指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割破了,那些佛珠沾着她的血,突然變成了金色。
一顆,兩顆,三顆……
一共兩串佛珠。
一串是曾經葉雲給她的,最後在洪陽湖的岸邊丟失,一串是重雲的,被水沖掉後的。
但是,這曾經,屬於她和雲曄的兩串佛珠。
她一顆又一顆的撿起來,像是撿起過去的命運。
然後,那些佛珠在她的手裡變成一片金粉,長妤伸出手,將手裡的金粉往門上一抹。
“轟——”的一聲,門無聲而開。
而後,星光遍野,天地安靜,九重雲塔出現在所有人的面前。
眼前的這座九重雲塔,和大燕的那兩座雲塔完全不同,即使隔得這麼遠,但是那種浩淼卻依舊讓人敬畏。
而在九重雲塔前,卻是一塊又一塊巨大的玉碑,每一塊碑上都刻鏤着字跡,那些字跡是金色的,卻並非是什麼東西刻畫上去的,彷彿被星光刻鏤一樣,暗地裡光華流動,一望心驚。
段飛雙眼爆發出劇烈的光芒,他一下子撲了過去,大喊道:“天!《度亡經》!”
他的話音一落,其他的人都湊了過去。
一瞬間,那些高約數十米的巨大石碑俯視着他們,他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擡頭仰視着碑文。
他們的眼底發出瘋狂的光!
真的是!《度亡經》!
不需要知道爲什麼,因爲只要看見它,像是突然被天地的靈光滲透,然後,整個人都超脫起來!
他們看見了生死的奧秘,看到了江山的更迭,看到了山川的逆流,看到了輪迴和天地!
每一個字,都博大精深到讓他們一生都受用不盡。
每一個字,都精彩絕倫到讓他們忘了自己的生死。
願求一字而不見天地。
但是,長妤卻擡頭,看見了那九重雲塔,而後,像是有有什麼感覺似的,她向着九重雲塔衝去!
但是,緊閉的大門卻將她死死的封鎖在外面。
“重雲!”她大喊着,似乎要窮盡一生的力量。
重雲,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你!
你出來啊!
——
那片天地裡風雲平靜,有星光從他的指縫溜走,然後穩穩的落在那張紙上。
他的指尖落到上面。
然後,他那張已經完全平靜的臉瞬間顫抖起來,有什麼巨大的力量和過往鋪天蓋地的襲來。
一瞬間,那樣的洶涌幾乎讓他承受不住,他的雙腿一顫,“砰”的一聲跪在地下!
他顫巍巍的擡起手,鮮血模糊的手掌,兩個字,完整閃現。
——長妤。
你有沒有這樣愛過一個人?!
你有沒有這樣恨過一個人?!
他的身體劇烈的顫抖起來,這樣的他,這樣的往事,這樣的你,這樣的我,這樣的,無能爲力!
——求求你,殺了我……
是誰跪在那裡,一聲又一聲無望的呼喊?
——長妤,長妤……
是誰在無數的黑夜裡無聲的呼喊,卻始終喊不出這兩個字?
——我要你——從今以後,與天地齊壽,和日月同輝!
又是誰一個個字,一個個字,將這句話插入他的心!
天地茫茫,是誰絕望的跪在地上,放聲大哭?
——你爲何棄我?!
——我只願永生永世忘記你!願,永生永世,不墮輪迴……
可是,又如何忘得了?
——以我永生,換你一世。
只求這一世罷了。
洶涌的往事鋪天蓋地的襲來,穿越滾滾紅塵,穿越塵埃光年,落在他的心間。
然後,一道深切的呼喊響徹他的耳邊——重雲!
長妤站在門外,瘋狂的擊打着九重雲塔的門。
聶無雙沒有去看那玉碑,只是看着她。
而這個時候,天地一陣晃動,所有人大驚出聲!
只見那些數十米的玉碑突然間坍塌!
而九重雲塔也一陣搖晃。
長妤大慌!
重雲還在裡面,她的重雲還在裡面!
不!
聶無雙看着那搖搖欲墜的九重雲塔,來不及多想,猛地撲上去,將她往後一拽。
而當他堪堪將她拽開,九重雲塔轟然倒塌!
這座世上最宏偉,最浩蕩的九重雲塔,從此之後,不在存在。
“轟!”
“轟!”
“轟!”
在他們的身後,所有的東西都開始坍塌,這上古流傳下來的東西,終於,徹底的覆滅!
“不!”長妤一聲驚吼!
她看着那九重雲塔就這樣倒在了她面前。
她的重雲!她的重雲!
她知道他就在裡面,她知道!
她癡癡的站在那裡,像是失去了魂魄,然後,她像是瘋了一樣,撲了上去,開始去扒眼前那堆積的石塊。
她的重雲不會死,絕對不會死!
聶無雙看着她將雙手深深的嵌入石塊,看着她無望而驚恐的張嘴,一雙手全部都是血跡。
“長妤!”他幾乎再也看不見,一把將她拉了出來。
長妤回頭看他,一雙眼睛含着洶涌的殺意:“放開我!”
身後的一切都被摧毀,聶無雙張張嘴,看着她,道:“長妤,重雲,不在了。”
重雲,不在了。
她的重雲怎麼會不在呢?她還來不及嫁給他,她還來不及給他生一個孩子,等到老去,等到白髮生,等到在百年之後相擁沉眠。
“你給我閉嘴!”長妤從手裡掏出匕首,抵在他的喉嚨,“聶無雙,你信不信我殺了你!”
聶無雙看着她眼底那巨大的憂傷和絕望。
但是,在一片廢墟中,一個雪白的身影卻站了起來,他站在廢墟中,卻像是站在雲裡,站在星光裡,站在絕代風華里。
那雙眼睛,穿透時光,穿透生命,穿透輪迴,看來。
那是世間無人能及的風華,如同時光。
聶無雙一驚:“重雲!”
可是重雲,又哪裡有這樣的超凡入聖,又哪裡有這樣的如光同塵?
長妤緩緩的轉身,然後,落到那雪白的影子上。
長妤往後一退,臉色大變:“師尊!”
師尊!師……尊!
雲曄在這裡……
她的重雲在哪裡?!告訴她,她的重雲在哪裡!
她睜大眼睛,再睜大眼睛,但是,大滴大滴的淚水落了下來。
然後,在塵埃中,那如星月的身影向她走來。
而此時,其餘的七大家族看到他,眼底殺光一閃,剛剛獲得《度亡經》洗滌的他們,筋骨根本和以前不可同日而語,他們七個人的全力一擊,這世間還有什麼人能夠承受?!
但是,那個白衣身影卻連眼角的餘光都不曾給他們。
他的目光,只全心全意的看着那哭得忘乎所以的少女。
七雙手攜帶洶涌的氣勁,便是聶無雙都禁不住往後一退。
但是,白衣的男子卻輕輕的一揮,像是揮去這世間最不值一提的塵埃。
但是這世間誰能經受得住他的一拂?
“砰”的一聲,那七個身影便直直的摔了出去!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
長妤看着那道白衣身影站在她面前。
她愕然擡起頭。
那道目光漸漸的真切起來,漸漸地,熟悉起來。
只屬於她的目光。
然後,她看着他的嘴角緩緩的勾起,再勾起,成了三分的似笑非笑。
那是……
白衣身影對着她張開了雙臂。
長妤眼淚洶涌的噴了出來,然而嘴邊的笑意卻揚了起來,她“啊”的一聲輕呼,然後,撲進他的懷裡!
撲進你的懷裡。
我的師傅。
我的重雲。
我的夫君。
這世間,再無任何的人,任何的事物,可以將你我分開。
她緊緊的抱住他,死死的抱住他。
雲曄不重要,九重雲塔不重要,只要你在,就足夠了。
她眼淚止都止不住,忘乎所以的喊着他:“重雲!重雲!重雲!”
只屬於她的重雲。
雲曄也罷,重雲也罷,他是誰,根本不重要。
她希望他是誰,他便是誰。
他感覺到她的溫度。
他擡起手,顫抖着,輕輕的,覆蓋在她的身體上,彷彿怕驚擾了,等到手掌終於真切的觸摸到她,他終於,狠狠地,將她扣入了自己的懷裡。
他張嘴,又張開嘴,聲音就在喉嚨,卻千迴百轉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
因爲,怕嚇着她。
因爲,害怕又是夢。
終於,他喊出了兩個字,輕啞的像是一碰就碎。
“長妤……”
我的長妤。
這個世間的你,這個世間的我,這個世間的所喲,當越過生和死,當越過陰和陽,當越過時光,將你攬在懷裡,還有什麼不值得的?
我的長妤。
僅僅屬於我,只此四個字,無憾。
------題外話------
昨晚寫得忘了時間,等到寫完之後,發現將近一點了,然後,斷更了~
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