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斷斷續續的下了三天。
小草往小火爐裡又塞樂極快銀炭,轉頭詢問長妤:“小姐,你覺得好些了嗎?”
長妤點了點頭,然後對着小草道:“小草,你過來一下。”
小草走了過來,長妤伸出手,小草就低下了頭,長妤摸到她的臉。
沒有面具。
小草奇怪的道:“小姐,怎麼了?”
長妤微笑着搖了搖頭:“沒事,只是以爲你臉上有個髒東西,摸了摸,沒有。”
“哦。”小草這才點了點頭,然後退開。
長妤的手指微微一捻,她熟悉人皮面具,她絕對不會戴着人皮面具,那麼,眼前的少女,只可能是真正的小草,而不是找人假扮。她又想起那個扶恆的話,看來他最自己絕對自信,所以對控制住小草十分的放心。所以,眼前的小草是真的小草,那麼在扶恆的控制之下,對她也是絕對忠心的。
長妤的眼睛瞟了瞟屋外,心中浮起一個念頭。
重雲,應該醒了吧。
只是,現在他一點也不危險,最危險的是自己。
很明顯,扶恆將自己作爲了一個棋子,只是不知道這個棋子該怎麼發揮它的作用。
她必須要先保證自己的安全,她不想落到一個被人陷害至死的地步。
“我想出去走走。”長妤轉頭對着小草道。
小草笑着點了點頭:“好啊。小姐你等等,我先去拿暖爐來給你擱着。”
她此刻完全沒有半點心機,或許說,在現在,她依然是原來的小草,在扶恆強大的控制之下,她依然是本來的自己。
所以,即便是長妤,以前也沒有發現任何的不妥。
小草扶着長妤起來,然後慢慢的往外面走去。
長妤雖然沒被點穴了,但是扶恆卻喂她吃下了強勁的軟筋散,這讓她便是行走也勉強。
長妤走出去,迎面便是極致的寒冷,長妤哆嗦了一下,小草便將暖爐塞到了她的手裡,長妤接過握在了手裡,又聞到了那氣息。
這氣息沒什麼不對,因爲太過普通,和平常的青炭氣息沒什麼差別,但是,這也是扶恆身上帶着的,那他爲何又讓小草用帶着這種氣息的炭呢?
這氣息沒有毒。
那麼,又是想幹什麼呢?
長妤正在想着,那邊的走廊裡扶恆就走了過來,他此刻心情似乎極好,眉間的紅痣愈發的紅豔。
他看見長妤,走了過來,似乎輕笑了一下:“你想去見重雲?”
長妤淡淡的道:“不。”
扶恆上上下下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揣度她話語中的真實性,等到他看出她的話語好不作僞的時候,他才似笑非笑的道:“你真是一個狠心的女人。”
長妤轉了眼不看他。
扶恆道:“這個園子裡你可以隨便走動。如果沒事,到後花園賞賞梅花茶花也可以。”
長妤道:“你就不怕我碰到重雲?”
扶恆笑,拂了拂袖子:“你可以試試。”
長妤微笑:“我不會白費功夫。”
扶恆露出一個“你狠聰明”的神情,然後拂了袖子離開。
“小草,我要去方便。你扶着我。”長妤看着扶恆離開後,轉向小草。
小草點了點頭。
因爲走得遠了,小草將長妤扶到了附近的一個茅廁,長妤一進入,在小草低頭的剎那,一把按住她的頭,一掌劈了下去。
小草軟綿綿的倒了下去。
從扶恆在食物裡放軟筋散開始她就發現,但是她沒有任何的理由和辦法去拒絕,但是她卻在做準備。她將費了好大的力氣蓄積起來的一線真氣引入旁邊,將軟筋散的藥性控制在一定的範圍內,現在的她雖然不能動武,但是和一般人並無什麼差別。
長妤三下五除二剝了小草的衣服,然後將自己的衣服套在她身上,然後將自己的頭髮挽了和小草相似的髮髻,走了出去。
這裡雖然守衛森嚴,但是他們並不會對一個丫鬟感興趣。
長妤從房裡託着個盤子,低着頭往外面去。
一路上並沒有任何人注意,在路上變幻了幾次,最後隨着一同出城主府採買的丫環一起出了府,又在半途中悄悄的出去,之後又迅速去當鋪變賣了一隻金釵,買了新衣服,修飾了自己的容貌。
她決定出城再說,時間抓的越緊越好,若是遲了,那邊的人發現,恐怕這城便不那麼好出了。
今日依然下着霏霏的小雪,雪粒子一顆顆的往下灑,長妤買了一頂大斗笠,戴在自己的頭上,然後往城門口走去。
城門口依然封鎖着,但是長妤懷裡揣着秦笙的那個令牌。
但是她立馬停下了腳步。
城門口一個青衣立着,正在交代什麼,長妤知道,終究是遲了一步,這城門,大概是暫時出不去了。
她握緊手中的令牌,然後轉身往回走,這商城內也有近十萬人口,想要找出一個人,又豈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但是不能住客棧,那裡肯定是最先搜尋的。
長妤脫離了街道,然後往最偏僻的巷道行去,最後看到了一處籬笆圈起的草屋,裡面坐着一個婆子。
長妤走了上去,自然就說出了一遭尋親的戲碼,年邁的老人都充滿了善意,正好她家中只有她一人,於是便將她暫且收留。
那老婦姓李,長妤便將她喊作李奶奶,因爲年紀大,老眼昏花,瞧着長妤也只有一個模糊的影子。
長妤暫時就在這裡住下。
爲了方便,她也就換上了李奶奶以前閨女的衣服,因爲老人思念她的女兒,所以衣服時常漿洗和晾曬,倒是十分乾淨。
就這樣又過了三天。
長妤有時候會往外面轉轉,各種各樣紛雜的聲音擠入她的耳朵,整座城池都被封鎖,越來越多的人染上了疾病,最開始的風寒之說已經完全的壓不住人心,漸漸地,藥店內郎中的“時疫”之語開始甚囂塵上。
一般時疫皆爲春秋季節,現在天寒地凍,這般產生更是人心惶惶。
長妤雖然遠離了熱鬧的街道,但是她接連的奔波,身體還沒緩過來,收留她的李奶奶更是年老,這個時疫連當初的葉雲都有忌憚之意,她自然要注意些。
她每日提一桶水將家裡洗得乾淨,然後將熱水曬乾,每日的食物都要放在熱水裡面燙過。
沒幾日,家裡的米就吃光了,長妤自然不能讓老人再出門,只有自己戴了帷帽,出了門,幸好這個時候,大街上偶爾出行的人都是戴着這種東西,長妤也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儘管追捕她的消息還沒有出來,但是一溜溜在客棧等地搜尋的官差還是進進出出。
長妤走進米店,買了三十斤的大米,背在背篼裡,出了門。
冬日裡冷得很,人一呼吸全是白氣。
她剛剛出門,卻突然聽到一陣尖叫,她急忙竄出門,回頭看時,只見一個人已經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不斷的抽搐。
“時疫!時疫!”米店裡的人頓時驚恐的大叫起來。
而瞬間,旁邊就有官差進入,封鎖了店門,幸好長妤快了一步,否則恐怕就被封鎖進去了。
她悄悄的轉到巷角,回過頭看了一眼,卻見聶無雙和扶恆結伴而來,面色凝重,他們的身邊,竟然跟着葉雲。
長妤的眼睛一刺,摸了摸手腕上那串佛珠,垂下了眼眸。
三人談話聲傳了出來。
“你有什麼辦法?”
“剛纔肯定有人帶了時疫的東西進入,恐怕那就是病源,現在我們必須找出帶有這種東西的人,才能控制住。”
“但是這麼多人……”
“那麼,就挨家挨戶的搜尋,先從三圈城外搜尋。”
……
長妤知道這三個人都是耳目聰慧之輩,也不敢多作偷聽,於是揹着大米,迅速的往回趕。
最先搜尋的地方,是中間,大概會搜尋了一圈之後以那處爲截點,然後往裡外分散開來。
她現在的居所在最外面。
長妤皺了皺眉,到底他們是真的想搜尋那個帶來時疫的人,還是想要趁此機會搜尋她?無論是哪一種,她都絕對不能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長妤回到原來的屋子裡,就看見那李奶奶拄着柺杖往回走,她急忙走過去扶着她:“李奶奶,您慢點。”
李奶奶嘆息道:“李二家的大兒子死了,說是感染了時疫,也沒有人敢碰,只有等官差來。聽說這個時疫是人帶來的,到底是哪個沒良心的,竟然害了這麼多的人。”
長妤自然不能回答,老人家風波過了一生,經歷的多了,心態也就不一樣。只不過,聽着李奶奶的這幾句話,長妤倒是真相信這時疫卻是是人帶來的了。只是,最後的人,又有什麼意圖呢?
難道是針對重雲?
漸漸地,便是連這處偏僻的小巷也能感受到那種羣惶惶的氛圍了,李奶奶也叫她少出去,然後坐在窗前繡花。
“女孩子嘛,就該做點女孩子的事情。乖女,以後你嫁了人,記住給你相公納鞋底,繡襪子,男人在外面忙,也不容易,女兒家就要在他們回來的時候多對他們笑笑,讓他們看着你就高興起來。”
長妤:……
“乖女,我瞧着你挺好。若是你找不到親人,就在這兒吧。這裡方圓的人家我都知根知底,給你介紹個瞧瞧,你一個人若是要回到你們那地兒也不安全。哎,乖女,你沒未婚夫吧……”
長妤看着李奶奶那慈祥的褶子,無奈的扶了扶額。
李奶奶笑道:“不要害羞。你瞧瞧隔壁的隔壁的張大爺的孫子如何,寫了一手的好字,在朝陽大街上開了一間藥店,懸壺濟世的。養你,沒問題,瞧你瘦的。”
長妤只好攤手:“李奶奶,我有未婚夫了。”
李奶奶“哦”了一下,褶子笑得跟朵菊花一樣:“哎,乖女你這般好,他長得如何,長得如何也就罷了,關鍵在於性子好不好,會不會顧家,會不會和鄰里搞好關係。”
長妤腦海裡浮起重雲的樣子。
性子?他的性子若好那麼全天下就沒有不好的人了。
顧家?這種東西和他有關?
搞好關係?這天下的人哪裡敢和他搞好關係?
長妤揉了揉額頭,偏偏那幅皮囊不錯,可惜又是老人家最看不上的。
而且,現在他恐怕將那聶素素當成了自己,連自己都分不出她和自己有什麼兩樣,又如何要求重雲。
可是,她偏偏就覺得刺得慌。
她急忙將這念頭拋開,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她現在,要想的是如何逃脫眼下的困局。
但是在還沒有來得及想出辦法,李奶奶便病倒了,她開始發燒,周圍的人都以爲她感染了時疫,不敢接近,但是長妤卻知道,真正發時疫不是這個樣子,長妤留下來照顧她,但是也是因爲這樣,那些來搜查的官差不敢進入,直接就略過了她們。
這也算因禍得福了。
守了李奶奶兩天,李奶奶才緩過來。
而這個時候,一個更大的消息傳了出來,“謝長妤”患了時疫,十三皇子下令大開城門,準備帶着她回晉城找神醫鬼童子救治。
這是她的機會,但是未嘗不是引誘。
可是,她又有些微的不甘。
她找到了那位張大爺的孫子,因爲十三皇子的未婚妻一路上必須有大夫的照顧,所以張大爺醫術還不錯的孫子張生和其他的十來位大夫一起被要求隨行。長妤說了聲想要隨行回到晉城,張生也從李奶奶口中得知了長妤的“身世”,所以也就應了。
長妤和李奶奶臨別的時候,那位老人抓着她的手不捨的道:“乖女,雖然你沒在我身邊幾日,但是我是真當你是我的親生閨女了。記住,嫁個好相公,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女人這一生都苦,但是苦也要撐下去,沒有什麼跨不去的坎。”
長妤心中感動,握了握李奶奶的手:“奶奶,我知道。”
李奶奶擡起手摸了摸她的發,用渾濁的老眼目送她離開。
因爲畢竟是姑娘家,和張生一道不免惹人閒話,所以長妤便做了藥童打扮,然後用藥泥將自己的面容修改,便是張生見了一時間都沒認出來。
張生將藥箱子給她,然後帶着她前往集合的地方。
集合地停着華美的馬車,而聶無雙和扶恆站在旁邊,似乎在說着什麼。
長妤控制住自己的目光不往那馬車上面看,據她猜測,裡面的人肯定是聶素素和重雲。
不過,她倒是真想見見那位“謝長妤”和重雲相處時的狀況呢。
真是,可惜。
隨行的人員停好,長妤便和那張生一起在前走,長妤低眉順目的往城門口走去,只要出了這城門口,和聶無雙他們離得遠了,那麼路上再離開,也容易得多。
眼看就要出了城門口,突然之間,一把優雅的聲音傳了出來。
“等等。”
隔着車簾和人羣,這聲音雖然低,但是卻依然充滿了震懾力。
長妤愈發垂下了眼眸。
不要去看,不要去聽,不要泄露痕跡。
長妤甚至不知道爲何不站出來,然後告訴重雲自己纔是真正的謝長妤,她自己知道,因爲有了雲曄的事,她現在,恐怕連自己都不相信,而對於重雲,他們的關係不過剛剛開始改善,她更加不會將自己置於危險之中。
重雲拂了簾子出來,修長如玉的手指饒過華美的車簾,身上那玄色的衣衫頃刻間從馬車內擠出來,那樣盛大的顏色蔓延出來,讓人窒息。
聶無雙站在旁邊:“十三皇子有何見教?”
重雲的目光如有實質的在前面行走的十來個大夫身上一過,那種傾軋的眼神即使看不到,但是一些膽小的大夫已經開始顫抖。
“本殿記得,此行要帶的大夫是十一人,現在怎麼有十二個人影?嗯?”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但是張生立馬就汗流浹背,他強忍着讓自己轉過頭,不敢去看那坐在馬車內的人,低着頭顫抖着道:“是我,我帶了一個藥童。”
重雲不說話,甚至連長妤自己都開始忐忑起來。
是不是重雲看出了什麼,可若是他真的看出了自己,也不會是這個反應。
長妤的腦袋一轉,正準備改變聲音,說些什麼,但是,她還來不及開口,突然間一個尖叫已經傳了起來。
長妤擡眼一看,只見她前面的一個大夫竟然倒在地上,然後口吐白沫,全身抽搐,不過一眨眼時間,連屍體都僵硬了。
時疫。
所有人都驚異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長妤覺得有什麼東西飛快的在腦海裡閃過,抓都抓不住。
而此時,扶恆的目光卻猛地掃來!
長妤立馬便覺得身上一刺。
不好!
扶恆立馬冷冷的開口:“那位傳播時疫的人就在這裡面!”
長妤立馬屏住呼吸,心中微微鬆了一口氣。
但是這一口氣還未提上來,突然間,“砰”的一聲,她身邊站着的張生突然間倒了下去。
長妤猛地睜大了眼睛!
不好!中局了!
而此時,“砰”“砰”“砰”的聲音不斷的傳來,頃刻間,長妤的身邊,空無一人!
十二個人,就只有她站在這裡!
她猛地回頭。
扶恆已經大步走了過來,長妤看見城門,來不及多想,便飛快的衝了過去,但是眼看城門口就在腳底,一道凌厲的劍光切來,然後,飛掠而來的聶無雙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扶恆上前,扣住她的手腕,然後轉頭對着重雲道:“十三皇子,這,便是兇手,就是她帶來了時疫。”
長妤心下苦笑,果然,明知道很有可能是計策,她還是來了。
她從容擡起頭,反倒沒了猶豫,然後直直的,將一雙眼看向了坐在馬車內的重雲。
你,可還認得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