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妤的心裡很平靜。
她平靜的對上重雲,這些日子不見,他醒來,坐在那裡,將旁邊的人全作了陪襯。
重雲伸手撥了撥車簾,似笑非笑的開口:“將她的臉給本殿洗乾淨。”
長妤的嘴角淡淡的扯出一絲笑意,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重雲。
旁邊立馬有人端着清水上前,聶無雙在旁邊伸手接過,長妤開口道:“我自己來。”
聶無雙放開她,也不怕她跑了。
長妤捧起冷水,一點點洗乾淨自己的臉,然後,周圍的人都倒吸一口氣。
這張臉,和重雲馬車後面臥着的那位少女,一模一樣。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看着重雲,但是那坐在馬車內的男子像是一點也無所察覺,嘴角勾起一絲莫名的微笑。
扶恆站了出來,看着重雲,低下了頭:“殿下……”
雖然他有國師的稱號,但是在面對重雲的時候仍然低着頭,只是這個人明顯就是針對重雲,爲何肯如此伏低做小?
扶恆繼續道:“這,怎麼辦?”
旁邊立着一些百姓,聽到扶恆這句話,已經忍不住大吼起來:“殺了她!殺了她!”
一旦認定長妤將時疫帶來,那麼,她就輕而易舉的激起了衆怒,恐怕就是重雲不想殺她也不能不殺了。
可是她卻沒有看重雲,她輕輕的摩挲了一下手中的佛珠,然後將自己的目光看向了葉雲。
葉雲立在那裡,雖然如聶無雙一樣刻意的掩蓋了神采,但是長妤現在只想看他。
到了最後關頭,縈繞在她心間的,竟然只是他究竟是不是雲曄。
對於重雲,她一路上盡了所有的心力,現在他脫離了危險,也應該,算是抵了那冰城中的一護。
可是,如果就這樣死了,兩世爲人,她還是不想死的糊里糊塗?
一瞬間,她的眼底滾過多種情緒,然而葉雲卻只是沉靜的看着她,眼底毫無情緒。
長妤看着那雙眼睛,卻覺得胸口一陣鈍痛。
他,認不得自己。
不管是殺是救,她的死活,對他而言不過是一道過眼雲煙罷了。只是,當初爲了救重雲,自己答應了他的一個承諾,恐怕也沒法完成了。
她正在想着,扶恆又道:“殿下,她,和長妤小姐一般無二,會不會和長妤小姐有什麼關係?”
長妤這纔回過神來,眼底平靜的看着重雲。
重雲毫不在意的道:“按照你看,該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吧。”
扶恆垂下了眼眸,無人看顧的嘴角勾起一絲笑意,聲音卻依然是四平八穩的:“殿下,若是要震住這場時疫,必須按照神意,將這個女人制作成活俑,埋在東方纔是。”
重雲的目光落到她身上,一如既往的深邃,他嘴角勾了勾:“那麼,便按你所說吧。”
長妤看了重雲一眼,嘴角一勾,心裡反倒有了莫名的輕鬆之意。
這樣也好。
長妤被扣了起來,按照神意,那麼自然便是慎重的。而在這短短的時間,長妤便將一切都想通了。從遇見秦笙開始,一切便開始進行了,小草給自己的暖爐內,放着的,一定有那扶恆的東西,而這種東西一旦和某種東西混合,便會誘發人死亡。而聶無雙知道自己一定會來到商城,於是他們便以商城爲設計,埋下了時疫。而今日,他們也知道自己一定回來,恐怕在那些人的身上下了某種東西,所以自己一旦和他們呆久了,就會發作。那麼,在所有人面前,自己便坐定了時疫的名稱。
重雲若認出她,他不會讓人動她,但是這樣一來,重雲便自然的激起衆怒,那麼扶恆等人便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將重雲控制。若是以前的重雲,自然不怕,但是現在呢?他在晉城的羽翼已經被消減的差不多了,而他更是重傷才醒,面對聶無雙和扶恆,毫無反抗之力。但若是重雲認不出她,那麼他自然就會不在意自己的死生,自己被他推向死亡的道路,不管重雲對她是否有情感,像他這樣驕傲的人,自然無法容忍自己犯下這樣的錯誤,那麼,他的心神必定有差池的時候,聶無雙和扶恆就能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
長妤閉上了眼睛,最終無奈的苦笑。
她現在,什麼都不能做。
只是,讓那麼多中了時疫的人死去,就是爲了設計自己,這個扶恆,也未免也太狠了些。
而且,在這其中,葉雲又充當了什麼角色?是否一直是置身事外的?
到了這樣的地步,她誰也沒法相信,甚至,她可以預料到接下來的是什麼。
三天後,明朗的日頭明晃晃的掛在天上,長妤終於被押解出了牢房。
而她卻不知道,她被抓住後,時疫便被控制住了,便是連重雲身邊的“謝長妤”也好多了,於是,商城的所有人都愈發的相信國師所說,要將謝長妤獻祭。
將蒙着眼的眼罩拿下來的時候,陡然射入的陽光讓長妤的眼睛有些適應不了,她被綁在了柱子上,過了許久纔看清楚高臺下那黑壓壓的人羣。
然而她的目光一掠,就看到了站在人羣后面高臺上的重雲。
長妤若無其事的側開了自己的目光。
她的手被反綁,但是她的左手尖輕輕的觸摸到右手手腕上的佛珠。
她的目光掃了一遍,並沒有發現葉雲的身影。
而此時,一個碧衣麗人披着華貴的皮裘走上了高臺,臉色蒼白了幾分,但是氣韻不減。
長妤嘴角勾起一絲冷笑,真難爲聶素素了,這顆棋子當得連她都自愧不如。
而此時,扶恆對着重雲道:“殿下,可以開始了嗎?”
重雲點了點頭,手裡的杯子微微一轉。
立馬就有人擡上來一擔稀泥。
“慢。”一個清朗的字音出現。
除了重雲之外,所有人都向人羣之後看去,只見聶無雙分開人羣而來,他迎着陽光,即使爲了不引人注目隱藏了本身的風華,但是所有人依然爲他讓道。
扶恆若有所思的對他笑了笑。
聶無雙走近,低聲道:“可否,我來?”
扶恆挑了挑眉:“你下的去手?”
聶無雙笑了一下:“你說,我還有什麼下不去手的?”
扶恆也自點了點頭:“我相信聶家人的血脈。”
說着,他退了開去。
聶無雙看着她,聲音只有兩人可知:“他認不出你,是因爲……”
長妤打斷他:“沒有原因。”
聶無雙看着她倔強的眼神,最終點了點頭,然後伸出手。
大約知道她愛潔,所以他用一層白紙將她的身上給封了起來,然後拿着泥土寸寸給她抹上去。
長妤安靜的閉上眼睛,在聶無雙快要抹上她的手的時候,微微一動。
但是她的手還沒來得及做更多的動作,聶無雙卻一把將她按住,長妤睜開眼,想要動手,但是聶無雙卻緊緊的盯着她,使勁的制止了她的動作!
他爲什麼……
她的眉頭一閃,聶無雙的手突然往上一移,一把按住她的腦袋。
他想幹什麼?
聶無雙按住她的腦袋,一下子吻了上來。
旁邊的扶恆“嗤”的一笑:“最後也算了卻了一個心願。”
聶無雙退了出來,長妤的嘴角凝着一點血跡,怒睜着眼看着聶無雙。
他微微側開自己的目光,接着拿出紙套蓋在了她的臉上。
長妤的眼前終於陷入一片黑暗,身邊所有的嘈雜都消退,她的頭腦暈暈乎乎,終於徹底的陷入了黑暗。
不知道過了多久,少女已經變成了一具泥俑,接着一動不動。
下面的人都肅穆看着眼前的一幕,而重雲在“活俑”完成之後,這才轉向扶恆,問道:“準備車隊,離開吧。”
“是。”扶恆低下頭,嘴角浮起一絲詭異的微笑,“但是在這之前還要將這女人埋下去。”
“隨你。”重雲轉身離開。
扶恆帶着人將長妤裝入一個棺材內,然後帶領車隊將長妤運到了商城之東。
所有人都盯着那棺材,扶恆叫人將棺材放入了挖好的坑中,然後在四方滴下了鮮血,接着又讓人將這些日子死在商城的人全部埋在了旁邊。
“小心些,若是稍有差錯,恐怕就鎮不住這妖女了。”扶恆站在旁邊囑咐着。
“是,大國師。”旁邊的人小心翼翼的回答。
扶恆拂了拂袖子,然後轉頭看了看遠方。
一個車隊浩浩蕩蕩的消失在前往晉城的路上。
直到這個時候,他的嘴角才緩緩露出笑意。
那是一絲放鬆的笑意。
重雲,不管你多厲害,又如何轉得出我們的五指山,那東西一現世,便是沒能誰能阻止的了。
雲曄已死,這世間再也沒有人能制衡他們,他們蟄伏了這麼多年,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用這些人的血肉下了一個咒。
真是可惜,這個女人本來就是聶家占卜爲雲曄準備的,只是可惜雲曄已經死了,倒是便宜了重雲了這個小子。開始還以爲有多厲害,到頭來,也不過是一個未滿二十歲的毛頭小子罷了。不過,若是雲曄活着,那纔是讓他生不如死的東西。
真是可惜啊……
扶恆看着那地下的那些屍骨,滿不在乎的轉了轉眼睛。
死這麼點人算什麼,只要達成目的,便是殺光了一座城的人,也算不得什麼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