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連升脹紅了臉,倍感冤枉:“女大避父,兒大避母,我是做兒子的,又不是閨女,你讓我如何近身伺候?”
“哪個讓你近身伺候了?你娘拄着柺杖能走能動,又不是不能自個兒如廁! 你這個當兒子的,每日幫着倒尿桶,換洗一番被褥,再開窗子通通風,這些怎麼就做不得了?”
“我一個讀書人!竟是讓我倒尿桶換洗被褥?!”顧連升一臉惱怒。
“這是婦人的活計,哪裡是我能做的?!”
這話讓顧郎中沒了與他爭辯的心思。
顧連升這樣的人,自私自利,只要他不願意,你就是說破天去也沒用。
“旁的我也不與你多說,那屋裡進不了人,你要麼把老太太弄出來,要麼你另請高明!”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顧郎中一點也沒遮掩。
你不是說不能做這些活計嗎?
眼下一頭是你孃的命,一頭是你嘴裡所謂的“婦人活計”,他倒要看看,你會如何選。
出人意料的是,這兩條顧連升一條都沒選,他選擇將問題轉移到旁人身上。
他看向三叔公:“你讓四丫回去喊老二來,家裡的老孃老爹不是我一個人的,讓他來家伺候……哎呦!!!”
話還沒說完,顧連升後背猛然捱了一棍,疼的他齜牙咧嘴的叫了起來。
“哪個打我……”他一臉兇狠的轉過身,只見顧族長正舉着柺杖再次向他抽來!
顧連升又氣又急,腳步慌亂的往一旁躲:“堂伯!你這是作甚?!”
“作甚?”顧族長冷臉瞪他,“顧氏一族近百年來,只出了兩個不是人的玩意兒,一個是爹,一個便是你!
你爹如今是活不長久了,我不再與他計較,可你這個不仁不孝的東西別想跑!今兒我就當着大傢伙的面,行使族長的權利,先將你抽一頓再說!”
說着,手裡的柺杖繼續往顧連升身上抽去。
顧連升臉色慘白,一邊躲一邊求饒起來:“堂伯!我錯了!我錯了!您先別打,我這就去倒尿桶……”
“尿桶等會兒再倒,你先把你娘抱出來放到西間的榻上。”顧郎中忽然插了一嘴,想先救馮氏。
顧族長聽顧郎中的,暫時收起柺杖,語氣嚴厲的讓顧連升去抱馮氏。
“去!趕緊把你娘抱出來!”
顧連升那叫一個憋屈,可又不敢不從,後背還在火辣辣的疼,時時刻刻提醒着自個兒,這會子不能翻臉,先忍了再說! 忍着噁心進了東間,他使出吃奶的勁兒,踉蹌着將人抱了出來,隨後送往西間。
顧老爺子還沒醒,馮氏也在暈着,眼下老兩口不能睡在一起,顧郎中指着竹榻,讓顧連升將人放到竹榻上。
竹榻上沒鋪東西,只有冰冷的席子,馮氏穿着單薄的裡衣,躺在席子上,很快便凍的發抖起來。
顧郎中瞪向顧連升:“你還愣在這作甚?將你娘屋裡的被褥抱來鋪到榻上!”
顧連升陰着臉,再次去了東間。
顧族長在他身後說了一句:“你娘牀上的被褥就別動了,估摸髒污的沒眼看。你將屋內的櫃子打開,拿一牀新的被褥送過來。”
顧連升頓了頓,心裡極其不情願,但依舊不敢反抗,只能乖乖的去東間開櫃子。
只是,開櫃子這事不太順利。
自打病了後,馮氏將自個兒的東西看守的極其嚴密。
但凡是她屋裡的櫃子,不論大小,全都上了鎖!
顧連升又個是笨的,他沒想着去馮氏那邊搜鑰匙,而是找了把斧頭,直接砍斷了櫃子上面的鎖。
這一通下來,耽誤了不少時間。
等他將乾淨的被褥抱到西間,馮氏已經被凍醒了。
醒來的馮氏嘴歪眼斜,比之前愈發厲害,雙手雙腳全都僵着動不了,也不知是凍的,還是說這次徹底癱了。
察覺到身體不對勁,馮氏又慌又急,臉都白了,看到顧郎中在身旁,忙開口想讓他爲自個兒診治。
可一張嘴,馮氏又驚恐的發現,自個兒口舌僵硬,說出的話全變成了:“嗚嗚嗚……”
到了這般,馮氏也差不多明白了。
她雙目赤紅的盯着顧郎中,眼神裡全是求救。
顧郎中早注意到馮氏的不對勁,他沒敢說出來,一邊幫着顧連升將被褥鋪到竹榻上,一邊不斷觀察着馮氏的反應。
越看越心涼。
鋪好被褥,將馮氏裹進被窩裡,又搬了一個爐子放到竹榻面前,讓暖意縈繞在四周,顧郎中這纔開始爲馮氏把脈。
手指感知到脈搏的跳動,沒多會兒,顧郎中便沉了臉。
這脈象十分不好! 馮氏方纔的反應衆人也都看到了,心裡多少也都明白了一些,除了一臉擔憂的顧連升,其他人都不太關心這事。
無他,馮氏太不做人,又跟族人不怎麼來往,她是好是壞,衆人都懶得理會。
尤其是顧棠,原本她是想找機會給馮氏“加料”,好早點送馮氏下面見顧家的列祖列宗。
眼下看來,估摸是不用她出手了。
“咋樣?”顧連升越等越心焦,忍不住問了一句。
顧郎中將馮氏的胳膊放回被窩裡,頂着母子倆希冀的目光,搖了搖頭:“往北安城送吧,看能不能花銀子請個好大夫。”
馮氏眼神發愣,之後便掉起了淚。
“你這話啥意思?!”顧連升雙手抖了起來,對於顧郎中的話,很難接受。
“你孃的病我無能無力,你帶着她去北安城,別不捨得銀子,請個好大夫,看是否還能救一救。
還有你爹,一道拉着去北安城,順便也給他請個好大夫診治一番……”
顧連升滿腦子都是嗡嗡響。
往北安城送,再花銀子請大夫,只這兩項加起來,沒個十幾兩銀子是辦不成事的! 他手裡的銀子各種零碎的都算上,撐死也就三兩銀子! 三兩銀子能頂什麼用?
別的不說,只他孃的藥錢就不止三兩銀子!
“我先家去,抓些藥送過來讓你爹孃先緩緩病情。至於你們去不去北安城,這隻能你自個兒做主。”
說完這話,顧郎中將藥匣子背好,隨後便離開了顧家。
人走後,顧族長等人也都跟着離開,顯然是不想管這事。
三叔公落在最後,最終還是心軟下來,乾脆跟顧連升交了個底。
“你娘和你爹手裡都有銀子,如今你娘說不了話,等你爹醒了,你只管問你爹要銀子。如今事關生死,相信你爹不會吝嗇的。”
相較於其他人的冷眼相待,眼下能與他說這些話的三叔公,還是多少念着一些情分的。
顧連升得寸進尺的提出要求:“三叔!回頭我若是帶我爹孃去北安城,您讓老二跟我一起同去吧!”
這事三叔公不能擅自答應,他道:“你得親自去找連山說這事,我是做不了他的主。
回頭等你爹醒了,你問問你爹,看是否願意讓連山跟着去,若是願意,那你便去找連山說說這事。”
對於這樣的答覆,顧連升極其不滿,就連不能動不能說的馮氏也都激動起來:“嗚嗚!嗚嗚嗚……”
一連串的嗚嗚聲,配着馮氏滿是怨毒的眼神,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她沒有一絲感恩。
顧棠故意靠近兩步,讓馮氏能看到她,接着勸三叔公回去。
“這是人家的家事,咱們也不好多說什麼,爺,咱們回吧,出來這麼久,我爹怕是擔憂的不行。”
“成,咱們回去。”馮氏的反應讓三叔公覺得自個兒多管閒事。
不關她如何瞪眼,三叔公全都無視她,拄着柺杖往外走。
顧棠落在最後,趁着三叔公沒注意,竟是衝着馮氏無聲說了句:該! 一個“該”字殺傷力巨大,成功氣得馮氏眼冒金星。
等她回過神來,發現顧棠已經走了。
這下更氣!
……
祖孫倆比較走運,來時天空只飄着零星一點雪花,回去時也是一樣,雪花不大。
等回到院裡,稀碎的雪很快便大了一些,沒多會兒,密密麻麻的從空中飄下來。
堂屋裡,顧連山這會子不制香了,而是換兒子制香,自個兒幫着打下手。
看到祖孫倆回來,顧連山隨口問了一句事情如何,不成想竟是得知顧老爺子也犯了卒中!
“這好好的,那邊老頭子怎麼會卒中?”
“聽顧郎中那意思,似乎是吃酒吃的,一覺醒來的便這般了。”
顧連山:……吃酒吃的? “都土埋脖子的人了,怎麼還這麼不知輕重?”
“說是因爲高興,想着兒子又要娶妻,高興之下便多吃一些。對了,那邊老太太的病情也加重了,如今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顧連山:……
三叔公將馮氏先後暈過去原因告訴他,又說起顧郎中讓往北安城送的意思。
“顧郎中的意思是他醫治不了,讓那邊往北安城送。顧連升說要你一起跟着去,這事我沒敢答應,只讓他來問問你。
你好生想想這事,回頭顧連升指定會來找你說這事。你若是想去,那就跟着一起去。若是不想去,那就不去,家裡全依你的意思。”
顧連山沉默下來,放下手裡的笸籮,許久沒說話。
三叔公也沒逼他,上前端起笸籮,招呼着停下來的顧平安,讓他繼續。
顧棠湊到她爹跟前兒:“您這是怎麼了?是不是拿不定主意?您若是不想去,但又放不下人,咱可以給他拿銀子。”
“給他拿銀子?那他能把銀子全貪了!”顧連升是個什麼德性,顧連山還是十分了解的。
況且……
“爹跟你打個賭,你大伯不會將人往北安城送,他只會繼續裝聾作啞。”
“這可不一定,族長和族老們都在場,都聽到了顧郎中說要往北安城送的話。
翻過年後,我大伯要去科舉考試,族裡要出面的。這時候若是敢不救自個兒的爹孃,明年他就別想讓族裡出面幫他!”
“那咱父女倆賭一場?”
顧棠來了興致:“成!賭一場便賭一場。但先說好,賭什麼?”
“賭你手裡的青酒。爹贏了你就輸爹一罈子青酒。”
“那您要是輸了呢?”
“我輸了?我輸了那就輸你一罈子酒錢!”
“成交!”
三叔過往這邊瞅了一眼,無奈的搖頭,這父女倆都是渾人,竟是拿這種事來打賭。
父女倆彼此都非常自信,都認爲自個兒能贏。
從晌午等到下晌,顧連升一直沒來家。
這下,顧棠不淡定了,不是,難道還真讓她爹說對了? 晚飯時,顧連山讓顧棠兌現賭約。
顧棠鑽了個空子,說大雪天的去北安城不可能這麼快,總要去借牛車,另外還要再找幾人幫着他6擡人。
顧連山問她要等到什麼時候,總不能一直等下去,若是這般,那就是耍賴了。
“三日!”顧棠伸出三根手指,“三日後,若是人沒來,我輸您一罈子青酒。”
“好!那爹就等三日。”
……
說是三日,事實上,在次日的時候,顧棠便輸了。
一大早,之前被懟走的李順子又來了。這次他不是一個人來的,而是帶着一車四個中年漢子一起來的。
顧連山不明白這是作甚:“你們個個都起的這般早,難道都不怕冷?”
“冷!怎麼會不冷!可這不是沒法子嘛!”
李順子搶先開口,並再次懇求顧連山跟他們去接新媳婦。
“啥新媳婦?”顧連山一臉懵。
“你這人!前兒我將與你說過,你哥要再娶,這大雪天的人手不夠,讓你趕着牛車跟咱們一去送聘禮,順便再將新媳婦接回來與你哥拜堂成親。”
顧連山冷了臉:“家裡的老爺子、老太太病的都快死了,顧郎中讓他將人送到北安城請大夫,沒想到,人他不捨得送,反倒一心繼續辦婚事!”
這事李順子也聽了一嘴,來時也問過,但顧連升有自個兒的歪理。
“你大哥說,近些日子家裡事事不順,怕是惹了什麼黴運進家,想辦場婚事給我叔和嬸子沖沖喜、去去黴運,沒準人就病好了……”
顧連山:……人才!他麼的真是人才! 從西廂出來的顧棠聽到了這話,滿臉佩服,她道:“老爺子、老太太病了是黴運進家,那我堂伯年年科舉年年落榜又怎麼說?難到也是黴運到家?
若是這般,那就太奇怪了,這黴運怎麼就纏着堂伯一家?這滿村上下,愣是一家也不纏,就盯着我堂伯一家纏!這可真是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