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順子只感覺臉皮發脹,他沒想到顧連山當真是一點情面都不講。
“這天也不早了,大雪天的路不好走,我也就不留你了,等閒了咱們再說話。”
顧連山心中的火氣一直憋着,沒當場翻臉罵人已經是夠給面子了,這會子便一心想送客。
這話落在李順子的耳朵裡,那就是瞧不上他,且還把他的臉皮撕下來踩在腳底!
他僵手僵腳的站起身,臉色不自覺的陰了下來。
顧連山不理他,直接起身回了西間。
主家都避走了,再留在這那就是沒臉沒皮了。
李順子臉陰的能滴水,擡腳朝外走。
等人出了屋,顧棠忽然開口:“我去送送,回頭還要關院門。”
三叔公衝她擺手,示意她只管去。
掀開簾子,顧棠腳步急切的跟了上去。
李順子走的極快,明顯是氣得不輕。爲了能追上他,顧棠直接跑了起來。
院門被拉開時,終於追上了人。
“叔,你彆氣,你也是知道的,我爹就這脾氣,你若是跟他置氣,怕是有生不完的氣。”
聽到顧棠的話,李順子停下腳步,“你爹以往瞧着還好,自打過繼後,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把你爺奶徹底拋到腦後也就算了,連那讀書科舉的兄長都翻了臉!”
顧棠暗中翻了個白眼,說你胖你還喘上了?
“叔,我爹的事先放一放,我想問你一些別的事……”
說到這,她聲音猛然降低:“方纔你說…可以帶我去找我娘,那話是不是真的?”
李順子頓了頓,心中一動,眼神閃爍着移到一旁:“你若是想去,那我得提前給你娘說說才能成。你娘被你傷了心,雖說想你想的厲害,可心裡還是氣惱你,既想見你又不想見你……”
顧棠乖巧的點頭:“這我能理解,那勞煩叔抽空去幫我問問。”
“明日去接親時,我找個機會去北安城一趟,幫你問問。”
“唉!那我在這先提前謝謝叔!對了,我娘如今住在哪兒?日子過的可還好?”
顧棠這話,被李順子再次誤解,他以爲顧棠這是在擔心張氏,心中不由的一喜。
他道:“你娘如今住在北安城西街帽兒衚衕裡,林家那老太太病死了,林家村那邊一直想霸佔你孃的房子。
你娘被逼的沒法子了,只好帶着你大哥大姐躲到了北安城裡,想着等你大哥高秀才後再回村。”
高中秀才? 又是一個想靠科舉翻身的。
顧棠笑起來:“林家先前出過秀才,再出一個也不在話下。”
“是這個理兒,就是他們母子三人日子過的太苦!”
李順子連連嘆氣,表面上一臉心疼,暗中卻偷瞄了顧棠一眼,想看顧棠是什麼反應。
“你孃的日子不好過,想必你也是心疼的……”
心疼?
顧棠眨了眨眼,對,她可心疼了,心疼張氏咋還活着!
“叔知道你有本事,能掙銀子,如今你娘正是需要銀子的時候,你將你積攢的銀子交給叔,叔拿了銀子後,再轉交給你娘。”
顧棠一陣沉默,這人是不是覺得她是個傻的?
隨意說一些好話便能讓自個兒掏銀子?
“叔,我娘沒跟你說實話?我積攢的銀子全被我娘和大伯孃偷光了!冬日又不能上山,我早斷了進項。如今花用的全是家裡老爺子積攢的銀子。”
“沒有銀子也不要緊,送吃的穿的也行。把你屋裡的體面衣裳,還有家裡的糧食油鹽、你們後院養的雞鴨等,都可以抓了送給你娘。”
顧棠:……她嚴重懷疑,李順子說的這些不是張氏想要,而是他自個兒想要!
這是借題發揮,乘機撈一把? 顧棠不動聲色的再次拒絕:“叔,家裡的雞鴨都是有數的,我可不敢拿。衣裳也不行,我攏共也沒兩件新衣裳,還都是在我爹面前露了臉的,不能輕易送人!”
張氏住哪兒她都摸清了,這李順子也就沒用了,想從她身上撈好處? 呸!做夢都不可能!
自個兒說了那麼多,結果這死丫頭一個答應的都沒有! 李順子氣得肝疼! 顧棠不管這些,直接過河拆橋:“看我,只顧着與你說話,沒注意這天都黑了。叔,我就不送了,你慢走。”
話音還未落地,只聽“砰”的一聲,顧棠利索的關上了院門。
李順子瞬間黑了臉,好懸沒破口大罵!
緩了好一會兒,他纔將火氣壓下去,深一腳淺一腳的往村尾走去。
村尾顧家這會子難得熱鬧起來,十來個婦人和漢子們在廊下圍着爐子吃飯,爐子上的鍋咕嘟咕嘟的冒着白氣,鍋裡是醃菜燉豬肉。
說是醃菜燉豬肉,事實上鍋裡的肉只有五六片,其他全是腥苦齁鹹的醃菜。
這些醃菜又是加水燉了許久,吃到嘴裡軟爛的像是爛柿子,讓人越發難以下嚥。
至於那五六片豬肉,將將煮熟後,便被手快的人夾走了。
婦人加漢子一起攏共十個人,只有一半嚐到了肉味兒,其他人只能靠水煮醃菜來解饞,好歹這醃菜也與肉一起煮了好一會兒。
李順子過來時,衆人一驚,又來一個搶飯的!
這顧家太摳門,他們十個人一人一張粗糧餅子,燉醃菜也只有一鍋,讓他們分着吃。
就這麼點東西,連個半飽都混不了。
這會子李順子過來,指定是沒吃飯,不用想,八成是來分他們碗裡的飯菜。
果然,聽到動靜的顧老爺子從東廂出來,在看到李順子後,下意識客套了兩句。
“順子!吃了沒?沒吃趕緊去竈房自個兒拿碗筷,那爐子上是醃菜燉豬肉!可香了!”
聽到這話的衆人暗中翻了個白眼!
目光看向李順子,衆人筷子撈菜的速度一個比一個快。
李順子毫無所覺,以爲醃菜燉豬肉是真的燉了一鍋的豬肉,當即口水氾濫起來。
他笑着應了一聲:“好!我這就拿碗筷!”
從人羣裡擠到竈房,拿了一副碗筷後,又擠了出去。
他想擠到爐子那邊吃飯,本以爲會很難擠過去,沒想到他將過去,圍在一起的婦人和漢子們,立馬給他讓出一條路來。
李順子不明所以:“你們都吃飽了?”
“飽了飽了……”衆人木着臉,一個個在心裡不斷地後悔。
白日的時候,他們不該爲了白吃幾頓飯而答應來顧家幫忙。
婦人們是來幫忙預備明日的酒席飯菜,漢子們則是去接親的。
路遠,這還飄着雪,明日又是下聘,又是接新媳婦,最後還要將聘禮和新媳婦的嫁妝一起拉回來,這些人加上李順子將將夠。
來之前他們也知道顧家老兩口不大方,爲人做事比較摳唆,原想着這是童生老爺的親事,總不能還跟以往一般的摳唆吧? 可沒想到,這顧家居然還真一如既往的摳唆! 李順子吹開鍋子上的白氣,一臉笑意的正準備伸筷子撈肉吃,卻發現這鍋裡就剩下幾根還沒煮爛的醃菜!
笑意僵在了臉上,伸了一半的筷子,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他神情呆滯的看着鍋裡寥寥幾根的醃菜,完全不明白這是個什麼情況? 肉呢?! 方纔顧老爺說了,醃菜燉豬肉,眼下他既沒見到豬肉,也沒見到多少醃菜。
難道全被面前這些人吃光了?
李順子非常不滿,擡眼瞪向他們。
還沒等他開口質問,其中一個婦人忽然上前小聲說道:“我們可沒多吃!這鍋裡就五片肉!其他全是醃菜。就這我們也都沒吃飽,我們這十來個人,一人一張巴掌大的餅子,就着這鍋醃菜,連個半飽都沒有……”
李順子:“……既然都吃不飽,怎麼都不跟顧家老爺子說說?”
“說了,但沒用,人家就當沒聽進,該怎麼着還是怎麼着。”
李順子:……??? 婦人又道:“先前我們還在商量,說這顧家要啥啥沒有,明兒的席面該拿什麼菜頂上,你猜人家怎麼說?”
“……怎麼說?”
“人家說,明兒有什麼菜便上什麼菜,這外頭飄着大雪,外村的親戚就不請了,只宴請本村的親朋好友就行。
說村裡都知道他家日子不好過,說是家裡養了兩個讀書人,日子要艱難的多,沒法與外人比……總之就是人家不要臉了!”
另外一個婦人直接往地上啐了一口:“早知道是這般,今日我是絕不會過來的!明日老孃有事不在家!你們在乎臉面你們自個兒來,左右我是不來了!”
說完這話,這婦人竟是拿起牆上掛着的斗笠,戴上後,頭也不回的往家去。
衆人神色各異,但都沒開口阻攔,任由婦人離去。
李順子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如今又見顧老爺子和顧連升這般行事,直接扔了碗筷,勸衆人先回去。
“都回吧,明日看他們如何說。”
有了領頭的,衆人很快便各自散去。
李順子也回了家,餓着肚子回去的。
東廂裡的顧老爺和顧連升,還不知道請來幫忙的人全都跑了。
父子倆將房門插上,屋內的桌子上放着一大盤滷肉。
這還是之前從北安城買的,如今就剩下這些了。
顧連升最近饞的厲害,索性讓他爹全切了,隨後全都端到自個兒屋裡,又拿了一罈酒進屋,父子倆將房門插上,坐在一起對飲起來。
或許是因爲高興,這一罈子酒,父子倆竟是全吃光了。
父子倆的酒量都不行,一罈子酒下肚,全都醉倒在牀上。
好在顧連升的牀足夠寬敞,能睡的下父子倆。
就是馮氏那邊硬生生餓了一夜。
期間不管她如何叫喊,東廂內的父子倆猶如死豬一般,無一人醒來。
……
迷上制香的顧連山、顧平安父子,一大早又將顧棠喊醒,讓她繼續教他們制香。
顧棠被他們磨的沒辦法,只好哈氣連連的又開始教他們。
教了約摸一個時辰後,顧棠讓他們自個兒慢慢練習,她回屋去清理一下爐灰。
爐子有好幾日沒清理了,早上起來的時候,她特意熄了爐子,等爐內溫度降下來後就可以清理了。
家裡有專門清掃爐灰的小笤帚,顧棠裹上圍裙,又拿出自制的套袖套在胳膊上,隨後開始清理爐灰。
清掃出來的爐灰全都放在笸籮裡,等爐子清理乾淨後,再將爐灰端到院外倒掉。
今兒的雪小了很多,不用戴斗笠,顧棠端着笸籮,直接開院門走了出去。
估摸是趁着這會子雪小,很多人家都開了門,家家都在外面倒爐灰,還有幾家在自家籬笆院裡清理出一條窄窄的走道來。
顧棠將爐灰倒掉後,並沒有回去,左右她穿的厚實,頭上也戴了兔皮帽子,她站在院門口,津津有味的看着左鄰右舍忙活,發現有幾家在清理房頂上的雪。
她回頭看了一眼自家的屋頂,她爹早上的時候清理過了。
“棠丫頭。”
一道熟悉的婦人聲從東邊傳來。
顧棠扭頭望去,竟是族長媳婦楊氏。
她忙迎上去:“大婆,這麼冷的天,您這是去哪兒?”
楊氏指了指村尾:“你前頭的爺奶出事了,你叔伯他們都過去了,我不放心,索性便過去瞧瞧。”
“出事了?”顧棠一臉驚愕,“出了什麼事?今兒我那堂伯不是說要去接新媳婦嗎?好好的怎麼會出事?”
“這事我也不清楚,早上的時候有族人裡家,說村尾那邊的顧家出事了。你叔伯也沒細問,急慌慌的帶着人去了村尾……”
“既是這般,我也就不留您吃茶了,等您從村尾回來,再留您好生吃幾杯茶。”
“好好好!等我從村尾回啦,一定去找你要茶吃!”
楊氏笑了起來,繼續往村尾那邊走去。
顧棠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會兒,隨後回到院裡,到堂屋那邊將楊氏說的事說給老爺子和三叔公聽。
聽了這事,顧連山一點沒放在心上:“一家子老弱病殘,能出什麼事?”
“族長他們都去了,按理,咱們與那邊是實打實的親戚,若是不知道也就罷了,如今咱們知道了這事,不去露臉瞧一眼,會不會讓人說道?”
顧棠想去湊熱鬧,在家太無聊,難得有樂子看,她想去瞧瞧。
顧連山搖頭:“爹忙着呢,沒空。誰愛說道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