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第一步就出了岔子
翌日清晨，松田居酒屋。
在榻榻米（疊敷）上醒來曹阿福，搖了搖昏沉的腦袋，茫然地望向四周。
漸漸地，隨着眼神的聚焦，曹阿福終於回憶起了昨晚發生的事情。
昨晚他告別了國公爺後，就獨自來到了白日裡光顧的這件不太正經的居酒屋，點了兩個藝妓，喝了點小酒，然後醉倒了。
再然後.記不清了。
自己錢袋裡的錢沒有丟，身上也沒有什麼貴重物品，似乎也沒有說夢話的習慣，不會透露什麼大明使團的秘密曹阿福其實壓根也不知道什麼秘密。
那麼，爲什麼自己會覺得有些不安呢？
當曹阿福看到了清晨遠山處噴薄而出的朝日時，終於猛地清醒了過來，打了個哆嗦。
不妙！
國公爺交代破曉之前就要摸着黑把禮物送出去！
曹阿福穿好衣服，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現在距離預定送出禮物的時間已經過去整整一個時辰了！
如果這些都是真品，放在平常慢慢拍賣，換取的財富都夠他這個幕府將軍，組建一支上百人的武士衛隊！
對於一直在日本的核心政治漩渦裡，苦苦掙扎求存的足利義持而言，這份禮物的意義更是非同尋常！
這個念頭一經升起，便再也不可遏制。
“明國大將軍、曹國公李景隆，給我送來了禮物？”
足利義滿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慍怒，但還是耐心解釋道。
“華夏最講究師出有名，我們不給這個名，即便是強行出師，也是師出無名，會嚴重影響士氣，到時候真打起來，現在的做法在將來也是對我們有利一些。”
旁邊京都的市井潑皮湊在一起，攏着手對他嘲笑，曹阿福雖然還是聽不懂什麼意思，但也明白，人生地不熟這個啞巴虧自己是吃定了。
從小接受漢學教育的他，很清楚地辨認出了這幾個箱子裡的東西！
此刻，在後花園的一角。
當看到幾個並排擺放的箱子裡面的東西，足利義持倒吸了口氣冷氣。
如此一來，曹阿福徹底放心。
“是的將軍閣下，明國大將軍的手下，囑咐我要親手交給您。”
原來拂曉前家將們尋不見管家，李景隆又在酣睡不好打擾，所以幾位家將耐着性子又等了片刻。
足利義持不禁激動萬分。
“沒有讓使團裡的其他人發現吧？”曹阿福忽然又想起了李景隆的囑咐。
古劍妙快陷入了長考，他放下棋子答道：“是的閣下。”
一行人就這樣轉回了大明使團的住所。
“再者說，如果明國真的打算入寇，有沒有一個內親王，是什麼要緊的事嗎？恐怕明國使團的安危，纔是最大的藉口吧。”
另外一邊，京都相國寺鹿苑院。
因此，也並沒有怎麼放在心上。
走了半天累得夠嗆的曹阿福，剛準備在一家店鋪門口歇息片刻，卻見到不遠處駛來一行十餘人。
“沒有，絕對沒有！”曹阿大保證道，“我和阿二、阿三都是在後院小門集合，悄默分頭走的，當時天都不亮，絕對沒有人發現。”
放下棋子，足利義滿連聲問道：“華夏一貫的策略，難道不都是承認其他王國的實際統治者嗎？李氏朝鮮的例子就擺在眼前。對於逃亡到華夏的國王、王子，只是禮節性供養起來，這種事在唐宋還少嗎？”
最後一句話，終於暴露了足利義滿的真實想法。
騎在馬上的家將看着衣衫不整的管家，倒也沒說什麼不好聽的話，而是嬉笑着說道：“昨晚可是獨自去戲耍了？卻不帶兄弟們，真真是不當人子。”
他轉身循聲望去，赫然發現居酒屋的門口站着昨晚的那兩名藝妓。
“這次真的完蛋了！”
一刻鐘後，天色大亮。
足利義滿落下黑子，緩緩問道。
街邊的商鋪陸續開始營業。
“那是自然。”
古劍妙快微微蹙眉，解釋道：“閣下，我的意思是，萬一明國用內親王作爲由頭，重新擁立南朝復辟怎麼辦？”
“《明德和約》已經規定了下一任天皇由南朝系大覺寺統的小倉宮實仁親王繼承，金剛心和小倉宮實仁親王都在我的重兵監視下，明國拿一個沒有法統性的內親王，能掀起什麼風浪？各地的守護大名都不會認得。”
直到天快亮了，幾位家將才不敢耽擱，按照曹阿福此前給他們交代的地址，分別給相國寺的足利義滿、室町將軍府的足利義持、御臺所的日野氏送了過去。
曹阿大讓身後的家丁分出一匹馬給曹阿福騎，兩人並轡而行。
“喔？”
十六歲的幕府將軍足利義持，正獨自一人跪坐在案几前。
屬於是一起造反的交情，室町幕府與日野家族從此就牢牢地捆綁在了一起。
在典雅的佛寺禪房內，足利義滿與古劍妙快相對跪坐，正在手談。
足利義滿精神一振，他放下了手裡的棋子，也起身跟了出來。
“難道說？”
“明國的大將軍送我如此價值連城的禮物，是在暗示我，明國打算支持自己成爲日本真正的統治者？”
“怕什麼？”
“放心吧，這等小事兄弟們曉得。”
少年幕府將軍抿緊了嘴脣，有些不可思議地問道。
足利義持是室町幕府第三代將軍足利義滿的兒子，由於足利義滿與正室日野業子和繼室日野康子都沒有生下兒子，因此將足利義持立爲嗣子，並讓日野康子收他爲養子。
室町幕府與日野家族世代聯姻，雙方早已綁定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壓根就不可分割。
“如果我們能夠恭謹地對待明國的大將軍李景隆，並派遣使團跟隨明國的使團一起回去，覲見明國的新皇帝后進貢，那麼想來，明國也找不到發動戰爭的合理藉口。”
至於爲什麼這些曹國公府的家生子（舊稱家奴在主家所生的子女，按明代法律，家奴的子女世代爲奴）都姓曹不姓李，別問，問就是李景隆改的。
“這是什麼？”
足利義滿的腰桿挺得筆直，說道：“金剛心（後龜山天皇法號）如今尚在，身邊只有阿野實爲、公爲父子以及六條時熙等親近的公卿侍奉，吉田兼熙、兼敦父子在身邊進講神道小倉宮實仁親王（後龜山天皇之子，理論上的下一任日本天皇）也在京都，一切都在我的控制中，內親王一介女子，要走就走吧。”
對於這些家將來說，他們不曉得李景隆的計劃和心思，確實只是一件小事，就跟昨天給茶室內的古劍妙快法師送禮一樣，跑一趟的事情罷了。
曹阿福驚喜地望着來人。
思考完畢，古劍妙快繼續落子，方纔有心思問道。
足利義持屏住了呼吸，帶着某些不可置信的情緒，繼續揮刀。
“至於內親王，就讓她跟隨我們的使團一起去明國吧，我巴不得眼不見心爲淨真不知道御臺所爲什麼那麼寵愛這個別人家的女孩。”
足利義滿轉任太政大臣仍掌握實權，室町幕府的所有評定都在足利義滿居住的北山第舉行，義持沒有參與政務的權力。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匹馬在日本的價值，恐怕都能把這十幾個市井潑皮的命，給打包買了。
不過很快，足利義持又陷入了糾結。
爲此，足利義滿讓日野康子成爲了他正式的妻室，日野康子居住的北山第南御所也被稱爲“南御所”，甚至讓次子足利義嗣認日野康子爲養母。
如此巨大的利益，又無人看守，不被偷盜纔是怪事。
雖然只是一些在日本愚民眼裡毫不知情的字畫和古董，但足利義持知道，這些東西，是真的價值連城！
如果這批字畫拿出去拍賣，足以引發日本文化界的大亂，造成巨大影響。
幾個看起來挺沉的箱子，被足利義持的心腹放在了後花園的地面上。
“閣下，您不怕大覺寺統的內親王.”
而爲了保密，國公爺只告訴了自己送禮物的順序。
想到這裡，足利義持心癢難耐。
如果明國這樣的萬里大國肯支持自己，那麼，他絕對會比弟弟足利義嗣佔據更多的優勢！
後花園空無一人，足利義持抽出腰間的肋差，寒光閃閃的寶刀，輕易地切開了拴在實木箱子上的銅鎖。
只不過曹阿福跟着李景隆大手大腳慣了，對於曹國公府這樣大明的頂級豪門來說，別說一匹這樣的駿馬，就是十匹百匹都算不得什麼。
古劍妙快見足利義滿有些發怒，也不敢多言。
不知是出於報復還是其他惡毒的用心，足利義滿對於內親王前往明國，沒有任何反對，只有支持。
足利義持的心臟，狠狠地跳動了起來。
古劍妙快起身查看，卻見幾個大木箱子被送進了鹿苑院。
“曹阿大！”
左側那位藝伎不知道在抱怨什麼，而右側那位更是直接，氣鼓鼓地衝曹阿福揮舞着拳頭。
然而，就在此時，身旁突然傳來了幾聲女孩子嬌媚的呼喚。
作爲徵夷大將軍的府邸，這裡自然是極其優美。
第三個箱子……
聽了曹阿大的描述，管家曹阿福方纔放下心來。
花園中的名貴品種，隨處可見，庭院深邃而不失精緻，小橋流水間盡顯漢化風格，一看就知道是用心設計的。
打開了第二個箱子……
當然，如果以大明使團的名義出面請求日本幕府去查，當然能查出來，可是曹阿福卻不敢。
終於，最後一個箱子也被打開了。
“內親王打算隨使團前往明國？”
當然，即便是現在足利義滿卸任了太政大臣，隱居相國寺，可日本的實際統治者，依然不是足利義持，足利義持只能默默忍耐，等待着親爹被自己熬死的那一天。
曹阿大拍了拍護心鏡，滿不在乎地說道。
衰老得不成樣子的足利義滿咳嗽了兩聲。
曹阿福顧不得跟他們調侃，只是慌忙問道：“東西可都按順序送到了？”
所以，第三代室町幕府將軍足利義滿對於髮妻日野業子早已感到了厭倦，這只是一樁政治聯姻罷了。
就在兩人交談之際，禪房外面傳來了僧人的聲音。
一時間，整個後花園的角落都回蕩着少年幕府將軍的驚歎聲。
“這是明國大將軍送給鹿苑院主人的禮物。”
兩名藝妓的話語，曹阿福壓根聽不懂，於是索性接着往外跑去找自己的馬。
因爲最重要的是，曹阿福絕不能讓國公爺知道自己喝酒誤事的事情。
曹阿福心中暗罵，卻又無可奈何。
“誒~！秋豆麻袋~”
老來得子的足利義滿非常寵愛義嗣，由於偏愛的緣故，足利義滿和足利義持關係不好。
不僅代表着財富，更代表着明國對他的重視。
結果跑到拴馬樁才發現，自己的那匹駿馬早已不翼而飛。
雖然不想承認，但這件事確實是自己疏忽了，纔會導致晚點，從而造成了現在這樣的結果——連騎馬趕回去恐怕都來不及了！
“有勞了，放在這裡吧。”
在六年前，足利義滿把徵夷大將軍之位讓給了只有十歲的足利義持，嗯，順便提一句，足利義滿也是十歲繼任徵夷大將軍的。
“你們怎麼在這兒？”
“竟然全部都是名貴的……古董……字畫？”
這也是爲什麼他對日野業子的侄女，年輕貌美的日野康子那麼寵愛的原因，今年剛剛三十三歲的日野康子可比那個黃臉婆讓他覺得舒服多了。
早在二十年前，足利義滿在相國寺內創建了供自己修禪的道場，即鹿苑院。
而膝下無子的日野業子，與南朝的泰子內親王反而相當投緣。
這甚至可以追溯到建武二年足利尊氏反叛後醍醐天皇后，希望擁立持明院統的天皇，在足利尊氏授意下，日野資名取來光嚴院的院宣，製造了南北朝分裂的契機。
“那就讓她去吧。”
曹阿福心頭鬱悶至極，只能加快腳步往外跑去。
這熟悉的嗓音令曹阿福頓住了腳步。
就在足利義持就任將軍的這一年，足利義滿的次子足利義嗣出生。
相國寺的主持也被任命爲歷代僧錄，統轄五山十剎以及諸流，並掌管人事，這一任的相國寺主持古劍妙快自然是他當之無愧的心腹。
“記住，千萬不要跟國公爺說我沒到的事情！”
所以，曹阿福也只能按照記憶裡的方向，朝着住所悶頭趕路。
京都室町，花之御所。
曹阿福愣住了，呆呆地問道。
或許送貴重的禮物，並不能代表明國的態度，萬一是自己想多了呢？
在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情中，足利義持開始期待起了將要到來的歡迎晚宴。
鹿苑院守護他的武士和忍者們紛紛行禮。
看着眼前的幾口實木箱子，足利義滿升起了一絲好奇。
不過這個老狐狸卻表現得極爲小心謹慎，他站的遠遠的，指揮道。
“去一個人，把箱子打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