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下，卓老頭不由地在心頭感嘆。
“經天緯地之才！”
這幾個字不是用來形容的，而是字面意思。
從洪武朝的風風雨雨中走來，卓老頭從來沒有見識過，世界上竟然真的存在這般有才華之人。
不僅腦海中的想法堪稱是天馬行空，不拘一格。
而且對於各種事物的本質和原理，也有着相當高超的認知與掌控能力。
在卓老頭看來，姜星火這顆聰明絕頂的大腦，簡直就是一部智慧無窮的寶藏，可以讓人輕易的找到苦求不得的答案。
“老先生，您怎麼了？”
看着身邊陷入沉默的卓老頭，姜星火有些疑惑。
“繩結法”不僅可以穩定地計量路程，而且可以無視大多數普通海況，從此以後小風小浪鄭和也無所畏懼了。
聽到這個問題，姜星火也不由地捏了捏眉心，反問道：“現在航海，是怎麼測算速度的？”
不過姜星火認爲，這節物理課的意義還是很重要的。
“流木法”最早起源於三國時代，那時候吳國的海船就已經能抵達萬里石塘一帶了，隨船的人寫下過《南州異物志》一書，書中有這樣的記載：在船頭上把一木片投入海中，然後從船首向船尾快跑，通過看木片是否同時到達，來測算航速航程，也就是“流木法”的雛形。
鄭和至此方纔明白過來，卻是激動的面色愈發漲紅，連連衝姜星火示意感激。
畢竟，船上能折返跑的人有的是，但是木頭在複雜海況中無法順利從船頭飄到船尾，纔是流木法的最大弊端。
“好的。”
“說說。”
姜星火嘆了口氣：“你且說罷。”
爲什麼？
因爲程朱理學的宇宙觀，是沒法實證的。
姜星火看着天空，一時有感而發。
也就是說，航海定位這種核心技術，還不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裡，至少需要幾次遠洋的磨練，禁海多年的大明遠洋艦隊才能做到徹底熟悉航路。
呃.其實聯想到朱元璋怒砸琉璃天文儀的事情，也能想到這位愛搞發明的仁兄是什麼結局。
經過鄭和的一番解釋，姜星火方纔明白過來，這個“流木法”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哦，沒事兒，咱們接着講。”
原因無他，如果想要給予程朱理學致命一擊，那麼姜星火認爲，在“宇宙觀”這個角度入手，是比較恰當的。
幾人起身，而卓老頭的心思，則飄到了另一個地方。
我的道理擺在這裡，大家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
姜星火總結道：“星空無垠，大海無際，但我要說的是，只要我們用科學的方法，就一定能做到一些在傳統觀念裡做不到的事情。”
鄭和非常關心這個問題，之所以鄭和要冒着身份暴露的風險，繼續問這些有關於航海的問題，就是因爲這些問題，很可能能在危險的時候，救他的命！
波濤萬丈的海洋裡，定位，比什麼都重要！
“指教倒也談不上。”姜星火苦笑道，“伱不覺得這個測速方法有點廢人嗎？而且，若是海浪大怎麼辦？木板或者木塊、木片之類的，一個浪不就給打沒了？總不可能一直都是風平浪靜讓你觀測吧。”
姜星火困得腦瓜仁疼，卻也不得不硬着頭皮準備回答。
“同樣，這個固定的繩結法，也可以用多少節爲一個固定的里程，這樣在地圖上，也就可以劃定經緯度了。”
換言之，都是空想出來無法證實的。
哦對了，詹希元還有個弟子，叫解縉。
畢竟，“流木法”跟“繩結法”之間的實用性差距，只需要聽過一遍的人，都能體會出來。
存在於虛無之中的天理嗎？
抱歉，我看不到耶。
而到了如今的大明，用的還是這個古老的辦法，只是稍作改進而已，便是說把一晝夜劃分爲十更，靠燃香來計時，還是把木頭扔進海里，然後人跟着跑，如果同時抵達就算標準，而如果人先到叫不上更，木片先到叫過更。
“雖然人都要顧全眼下的苟且，可總不能忘記夢中的星辰大海啊。”
說罷，姜星火打了個哈欠，暗示自己已經困了。
總之，大明是有沙漏的，而且有很好的沙漏，這一點毋庸置疑。
所以，作爲大明遠洋艦隊的實際負責人，鄭和對此，自然是一千個一萬個上心，哪怕此時的他的手都已經舉麻了。
“那便是說。”鄭和小心翼翼地欠了欠身子，“即便能在海上知曉具體的緯度和基本準確的經度，又該如何確定自己到哪了呢？”
鄭和大約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連忙道：“真的最後一個問題了。”
說起沙漏，在華夏古代又稱“沙鍾”，製造原理與水滴漏刻大體相同，同樣是根據從一個容器漏到另一個容器的數量來計量時間。
鄭和聞言一愣，繩結法，是個什麼東西？
若是姜先生所提的這個繩結法，能避免流木法無法適應複雜海況的弊端，那可就太好了。
還是那句話，實踐纔是檢驗事物道理的標準。
你的道理又在哪呢？
“下課吧！”
此時的大明，不僅有沙漏，而且有製作非常精良的品種，叫做“五輪沙漏”，乃是洪武朝的中書舍人、臺閣體的先導者、明初書聖詹希元所發明。
姜星火也不是全知全能，對於華夏古代遠洋航海技術，有些還是不太瞭解具體原理的。
“如此一來，計算者得知這個速度後，再根據航行的方向，就可以在海圖上標明船隻現在的位置了。”
而偏偏鄭和出海，至今用的還是色目人做領航員。
“第二個，也就是繩結法本身，便是說用沙漏計時的同時，把綁着塗色三角形木板的繩子扔到海里，繩子每隔一個固定的距離就打個結，同時繩子的另一頭繞在紡錘狀的收納器裡面，隨着船隻的前行，繩子不斷從收納器裡面出來，從水手的手心裡通過而隨着固定時間的結束，水手把這段固定時間裡通過他手掌心的繩節數量報告出來，這個數字除以沙漏流逝的時間，得出來的就是航行速度。”
每一個更的距離是五十里（也有說法爲六十里），如此一來，自然可以算出船隻在海洋上的航速和航程。
姜星火的辦法，雖然聽起來沒什麼了不起的，但對於鄭和來說，卻無異是解決了一個巨大的現實困擾。
沒辦法，物理學和數學，確實容易催眠。
姜星火點頭隨後繼續問道：“地球儀上關於如何定位，也就是經緯度的測定已經講完了，還有什麼要問的嗎？沒有現在就下課了。”
鄭和如實說道：“用的是流木法。”
而我的學說，宇宙觀能夠證實，自然就遠遠強於你這種宇宙觀不能證實的。
回過神來，卓敬擺擺手。
這種“五輪沙漏”的流沙從漏斗形的沙池流到初輪邊上的沙鬥裡，驅動初輪，從而帶動各級機械齒輪旋轉，最後一級齒輪帶動在水平面上旋轉的中輪，中輪的軸心上有一根指針，指針則在一個有刻線的儀器圓盤上轉動，以此顯示時刻，這種顯示方法幾乎與現代時鐘的表面結構完全相同。
聽完後，姜星火沉吟剎那說道：“先提個意見。”
姜星火低頭看着地上列出的一串公式，自己都覺得看的有些暈。
然而，然而，明明鄭和自己託着長髯的手都麻木了，此時竟然還有心情繼續問問題！
若有所思地看着紅臉大漢，姜星火說道。
這一點都不誇張。
缺點是.有點廢人。
“姜先生請指教。”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而之所以有了水滴漏刻還要發明沙漏，就是因爲在北方冬天天氣寒冷，漏刻根本用不了會動輒結冰的緣故。
“第一個，就是不需要用線香來計時，用沙漏就可以了，不一定用琉璃沙漏，其他也可以。”
鄭和也有些無奈，只說道：“自古以來都是如此，也沒有太好的改進辦法。”
“可以用繩結法。”姜星火說道。
——被老朱給噶了。
因此，鄭和從心裡非常期盼，姜先生能夠提出一個更好的辦法。
“流木法”的優點是能夠計量路程和測算速度。
除此以外，詹希元還巧妙地在中輪上添加了一個機械撥動裝置，以提醒兩個站在五輪沙漏上擊鼓報時的木人。每到整點或一刻，兩個木人便會自行出來，擊鼓報告時刻。這種沙漏脫離了輔助的天文儀器，已經獨立成爲一種機械性的時鐘結構。
一想到自己得到了姜先生的指點，從此以後就可以率領天下無敵的大明艦隊縱橫四海，鄭和的心裡就越發激動了起來。
卓敬遙望着天空，看着隱藏在雲層中太陽，聽完姜星火的這節課，心中卻忽然升起了一股巨大的壯志豪情。
老夫聊發，少年狂！
若是答應了道衍的條件，那麼這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丈量日月，經天緯地”，他似乎也不是不可以參與進去？
如此想來，卓老頭卻是悠然神往了起來。
要是真的能做到，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