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南方,朱納生的兒子、外地派的中堅力量皮普翻越寨牆進入了營寨。
姿勢並不優雅,幾乎是一個屁股蹲摔了下來。
他的頭盔已不知何時消失不見,額頭上多了一條嬰兒嘴般的傷口,流出的鮮血蓋滿臉之後又被反覆擦拭、乾涸,讓皮普的臉看上去像是畫滿了意義不明的油彩。
“呼……呼……!”
摸索到自己的長槍,皮普掙扎着站起身來,回想起突入營寨的過程,他兩腮驟然緊縮,狠狠抖了數下。
爲了將他送進來,足足300名雄鷹軍士兵隨他發起了衝鋒,在路上便被層層狙擊、每前進一步都有人倒下。
當把他送到寨牆下時,300人的隊伍已經只剩下不足200,而今他們還要背靠寨牆,抵禦源源不斷的哥布林大軍的攻擊!
“該死的綠皮……!”
時間緊迫,皮普來不及休息,大步向營寨內部走去。
很快,皮普就來到了營區中心的空地邊上,他藏身在帳篷後,探出頭去,觀察着內裡的情況。
首先看到的,就是那座正在散發猩紅光芒的祭壇,以及祭壇上的嬰兒和主持着儀式的一隻矮小哥布林。
然後就是圍在祭壇旁邊,跳着詭異舞蹈的大地精護衛們。
該死!
皮普緊緊握住手中長槍,心頭在怒罵。
如此嚴密的防護,根本不是他一人能夠突擊進去的!
但馬上,他就看到站在祭壇上的哥布林開口道:
“沒想到,如今人族中還有野蠻人的血統傳承。”
“你們,一起上!”
話音方落,原本包圍在周圍的護衛們,一股腦地向北邊涌去。
皮普順着他們的動向看去,看到了正在浴血拼殺、狀若瘋魔的蘭姆,看到了更遠處倒在一片廢墟中的赫維。
好樣的!
心頭浮起一絲激動,皮普差點叫出聲來!
這一次莫阿斯制定的計劃其實相當簡單,就是聲東擊西。
讓托爾這些本地派派人衝入營地正中,吸引防守者的注意力,外地派則負責趁着防禦孱弱的當口,給出致命一擊!
赫維與蘭姆完美完成了計劃的前半部分,他們真的牽扯住了所有守衛的注意力。
現在,到了皮普盡力的時候了!
皮普深深吸了口氣,提起手中長槍,目光鎖定住了正站在祭壇上的那隻哥布林。
他將長槍舉起在肩膀,淡白色無屬性鬥氣從體內狂涌注入長槍;雙腿分開、上身向後傾斜,渾身肌肉運動開始助跑!
一步、兩步、三步——
“貫星!”
皮普無聲咆哮着,長槍化作一道寒光猛然擲出!
那是一柄看似平平無奇的長槍。
直到絲絲縷縷淡青色的暴風斗氣從槍身中溢出,如一根根船槳般拍打空氣,讓整杆長槍旋轉起來。
於平靜的空氣中,拉起了一條肉眼可見的龍捲旋風!
落葉被捲起,塵泥被擾動,包裹在那長槍帶起的龍捲周遭,彷彿一條裹滿泥濘的巨蟒,咆哮着撲向了無人防護的祭壇、衝向了孱弱而瘦小的啾啾林嘎!
皮普在這一瞬間屏住了呼吸,眼中蘊含着濃烈的期待。
如今就在這大營之外,雄鷹軍正在浴血拼殺,每時每刻都在有人受傷、死去。
這一切,都是因爲這該死的祭壇、這該死的儀式。
皮普在內心呼喊着——
終結它、終結這場儀式、終結這場戰爭!
就在這時,啾啾林嘎雙眸猛地一翻:
“終於來了!”
他彷彿早就在等待這一刻。
伸手拔起插在祭壇邊上的木杖,啾啾林嘎揮舞着將杖頭對準了那條塵泥巨蟒,聲音空靈而嚴肅:
“永恆戰場的刀兵未曾止歇,阿克戎河的波浪永無停滯,以克蘭格爾的統御、災異堡的主宰之名,褻瀆其祭祀的愚氓,將受刀斧之禍!”
隨着吟唱完畢,一柄巨斧突兀地出現在了半空之中。
斧柄是條條互相纏繞的白骨,斧身漆黑如墨,帶着彷彿剛剛從血河中撈出般的粘稠鮮血,當空剁下!
當!
那正奔騰而來的塵泥龍捲被從中一劈兩半,接着就像被斬斷了腦袋的毒蛇般化作兩截毫無目的地瘋狂席捲開來,將落葉、塵泥和碎石灑滿大地,卻無法造成任何有意義的破壞。
“不可能——”見證了這一幕的赫維叫得撕心裂肺。
這從天而降的巨斧斬斷的不僅僅是這一條塵泥龍捲,更是他們終結儀式的希望!
聲音傳入啾啾林嘎的耳朵,卻並沒有停止他的聲音:
“哥布林所在的地,便是偉大的馬格努比耶的國,拜格瑞耶克便受允降下祂的神力,以酷毒凌虐一切敢於侵犯的敵!”
皮普臉色驟然一僵,一種前所未有的危險預感襲上心頭,哪怕是當年被憎惡的鐵鉤直接命中前,他也未曾感受到如此致命的危機。
鬥氣灌入雙腳,皮普側身就要進行躲避。
可就在這一瞬間,麻痹感從腳底蔓延開來,身體不聽使喚地咣一聲栽倒在了地上。
這一刻他纔看清,整片大地上不知何時已生滿了半透明的、尖端帶着溼潤粘液的毒刺,正是這些毒刺刺入了他的腳底,發作的毒素讓他全身都僵硬不已!
“呵……呵……”
皮普用力地呼吸着,心中閃過一抹慶幸。
他還未絕望。
因爲北面本地派送進來兩個人,他們這些外地派又怎可能只派來一個人?
這樣也好,自己吸引了這古怪哥布林的古怪巫術,那麼暗藏着的——
什麼!?
皮普瞪圓了眼睛,因爲就在他視野盡頭,伴隨着一陣炫紫色電光,一座帳篷陡然炸開。
緊接着皮普就看到,身上扎滿了透明毛刺的葛朗一步步從中走出,身上團團電光不斷閃爍,似乎想要掙脫那毒素的麻痹,但沒走出幾步,就咚一聲倒在了地上!
“啊……啊!!!!”葛朗怒吼着鼓動自己的鬥氣,但卻根本無法動彈一絲一毫。
啾啾林嘎看着掙扎不休的葛朗,摸了摸自己尖尖的頭頂:
“很聰明啊,你們。”
“先是讓北面兩人突擊到營寨之中,吸引我的注意;同時讓300人的雄鷹軍護送那個使用暴風斗氣的人衝進來。”
“表面上,是做出一副兩面夾攻的姿態,但實際上,這些都只是表象,都只是分薄我注意力和防禦力量的誘餌。”
“真正的殺招,是這位使用閃電鬥氣的年輕人——我想,他是趁着那300人吸引注意,從而悄悄摸進來的吧?”
聲音橫掃開來,皮普和葛朗的臉色都是一片煞白。
尤其是葛朗!
因爲一切真的都被啾啾林嘎說中,他們之所以會派遣300人的隊伍護送皮普,爲的就是掩護葛朗、讓他悄悄溜進營寨,等到啾啾林嘎最大意的時候出手偷襲、摧毀整個祭壇。
這是用赫維、蘭姆、皮普,以及那300雄鷹軍的生命爲他創造條件!
可是如今,他卻還沒等出手,就被放倒在了地上。
這種屈辱和恥辱,簡直比他那被弄亂的髮型更加讓他難以接受!
“驕傲的種族主義者,對吧?”
啾啾林嘎的情緒和聲音都非常鬆弛,滿帶着勝利者的洋洋得意:“你們這些人族和那些帶毛的人形野獸都是一副德行,覺得我們哥布林一族軟弱可欺、覺得我們都是一羣沒有腦子的白癡。”
“所以,你們以爲我看不出你們的計策,你們以爲身爲上千萬哥布林的領袖的我,連我的大營內有沒有敵人、有幾個敵人都沒法弄清。”
“你們有沒有想過,真正愚蠢的,其實是你們自己呢?”
陷入狂暴狀態的蘭姆聽不到啾啾林嘎在說什麼,還在拼死廝殺。
但赫維、皮普和葛朗卻齊齊變了臉色。
啾啾林嘎嗤笑一聲:“我得感謝您們,將這些雄鷹軍送入我的口中!”
“要真是和雷文正面對壘,我還真不敢保證能取得這樣輝煌的戰果——合計4000多名雄鷹軍,快一個軍團的兵力了!”
“不過你們放心,我不會殺了你們,而是會活着扣留你們、等待雷文來支付贖金。”
“我很期待,雷文會花多少錢,來換回你們這些害他白白折損兵力、第一次在戰爭裡栽了跟頭的蠢貨!”
陰霾籠罩在每個人頭頂,他們恨不得現在、立刻一個頭磕死在地上。
爲了功勳前來襲擊哥布林的後勤大營,本來以爲會是一趟輕鬆的差事,結果卻要害得跟他們來搏軍功的士兵們全軍覆沒,給戰無不勝的雄鷹軍帶來前所未有的恥辱!
這是再多鮮血都無法洗刷的污點,哪怕死亡都無法清償的罪孽。
他們將被釘在雄鷹軍歷史的恥辱柱上,他們的家族都要因他們而蒙羞。
如果有選擇,無論赫維、葛朗還是皮普,都寧可自己現在就死去。
可如今,他們卻無力做出任何改變,只能面對這充滿絕望和恥辱的終局!
不甘的悔恨充斥在每一個人的心頭,讓這些哪怕刀斧加身都未曾恐懼的年輕人幾乎要流出淚來……
就在這時,一聲鷹啼!
……
第四百九十三章第五層
身長14呎半,兩條粗大如同房樑的巨蹄,翅膀張開足以遮蔽一座房屋!
“風王!?”啾啾林嘎猛地擡頭,眼中閃過一絲驚愕。
他知道雷文手下有風王部隊,但那是雷文的精銳,通常都是大部隊集羣行動,哪怕是偵查活動也是3人一組出動,也是灰羽鷹人重點盯防的目標,怎麼可能會有一隻突然出現在這裡!?
在啾啾林嘎是驚嚇,但在別人眼中,卻是結結實實的狂喜。
赫維的五官舒展開來,皮普張開了嘴巴,就連集強迫症與潔癖於一身的葛朗這一刻都激動得渾身顫抖!
他們自己也沒有想到,荷亞茲竟然還藏着這麼一手!
是的,此刻風王背上,荷亞茲正在挺立。
作爲曾經飛行大隊的一員,即便如今已經換了職位,但風王卻是忠心耿耿、一生都不會離棄主人的忠實伴侶。
“幫我探探路,老夥計!”
荷亞茲輕撫風王的後背,緊接着風王一對副翅下凝結出紫色電涌,化作水桶粗細的電光從半空中轟擊而下。
就在那電光即將觸碰到祭壇時,一道穹頂光幕顯現成型,將電光完全吞沒無蹤!
但荷亞茲臉上卻沒有半點意外之色。
在交戰之初,看到這些哥布林擺出的陣勢,他就意識到自己這次啃到了硬骨頭,而之後影響整個戰場的儀式生效,他就更加確定了這一點。
此次遠征獸人帝國,爲了能夠對於種種情況作出應對,荷亞茲提前瞭解過哥布林的族羣構成。
普通的哥布林,大地精、熊地精、蝠地精……
還有哥布林族羣擴張到一定程度、必然會誕生的哥布林祭司。
他們是哥布林之神、司掌戰爭神職的馬格努比耶的神眷者,擁有着哪怕與人族相比都稱得上高遠的智慧。
能夠組織這種規模儀式的,無疑就是一位哥布林祭司。
所以,他和莫阿斯策劃出的計劃,全都以對方有極高的智慧和判斷力作爲基礎來展開。
讓托爾那邊派人,是第一層;
讓皮普發動攻擊,是第二層;
讓葛朗發動攻擊,是第三層。
而事實證明,這繁雜計劃的確沒有白白浪費。
赫維和蘭姆牽扯了守衛的注意力,皮普出手讓“聲東擊西”的計劃坐實,暗藏的葛朗吸引走啾啾林嘎的注意力。
風王的脈衝電涌就是最後一次試探,也終於試探出了啾啾林嘎最後一張底牌——籠罩在祭壇上的無形護罩。
那麼現在,就到了荷亞茲發揮作用的時候了!
“老夥計,我們上!”
荷亞茲在風王背上站起身來,高高躍起離開了風王后背!
風王拍打翅膀,搶先一步俯衝而下,尖牙和利爪重重砸在了那穹頂光幕之上,爆出一陣巨響,緊接着被反衝之力砰然彈開。
光幕之下的啾啾林嘎臉色一白。
施展儀式已經牽扯了啾啾林嘎體內太多精力,這道穹頂光幕每一次受到衝擊,更是會消耗他所餘不多的能量。
所以他纔會搶先施法打斷皮普的攻擊、控制皮普和葛朗兩人。
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些該死的沒毛猴子竟然將計謀運用到了如此程度,連着派出三波人,目的竟然僅僅是讓自己分心。
本來還因爲控制了皮普和葛朗感到慶幸的他,現在恨不得跳起來給自己兩個巴掌!
現在,後悔已經無用,他已經來不及再度施法攻擊從天而降的荷亞茲,只能用最後的力量撐起這層防護!
此刻,半空中的荷亞茲調整着自己的身姿,抽出長劍豎在胸口,整個人大頭朝下,渾身上下包裹着湛藍色的碧波鬥氣,如流行般急墜。
空氣中的水汽在下墜過程中在荷亞茲身邊凝聚成型,越聚越多、越聚越是厚重,最終化作一道洶涌天河瀑布轟然衝下!
轟!!!
厚重水流砸在光幕之上,荷亞茲的劍也同時刺了進去!
荷亞茲感覺手中長劍彷彿刺進了一團柔韌的橡膠,明明已經刺中,卻全然無法突破,還有更多力量順着劍身源源不斷反饋回來,好像隨時會把他反彈回去。
那反衝而來的巨大壓力,讓他渾身上下的肌肉和骨骼在瘋狂抖動,皮膚上最細小的血管都綻裂開來,化作漫天血霧!
“啊——!!!!”
怒吼之中,荷亞茲身上的鬥氣鎧甲驟然崩碎,所有鬥氣、所有力量都順着雙手涌入長劍之中。
荷亞茲之所以會來到這裡,爲的是功勳、又不僅僅是功勳。
他要向父親大人、向雷文伯爵證明自己的能力,證明自己的價值!
不成、則死!
“給我……破啊啊!!!!!”
荷亞茲怒吼着,嘴角撕開血口,眼眶崩出血珠。
這副表情盡數被啾啾林嘎收入眼中,那奮不顧身的狂熱讓啾啾林嘎完全無法理解,進而生成了一聲難以名言的憤怒!
他向來認爲,只有蠢貨纔會用自己的生命作爲賭注,聰明人應該用別人的生命作爲自己的墊腳石。
可面前這隻沒毛猴子、明明算計得如此精細,爲何到了最後階段,卻要不惜犧牲生命也要摧毀自己的儀式?
你明明有風王,可以隨時抽身啊!?
此時的啾啾林嘎也即將到達極限,如果繼續下去,他有7成把握維護住防護罩的運行。
但代價,卻是他自己的重傷!
這一瞬間,啾啾林嘎遲疑了,對於護罩能量的維護出現了一瞬間的遲滯。
咔嚓一聲脆響,原本堅固的穹頂護罩上,以荷亞茲的劍刃爲圓心,出現了道道乾涸大地般的裂痕。
裂痕一路蔓延開來,籠罩了整個穹頂,隨後從裂隙中爆發出了照耀天空的璀璨白光!
荷亞茲的身體帶着層層血霧被拋飛出去,滾落在地上,已經近乎變成了一個血人。
“魯莽的白癡!”啾啾林嘎咬牙切齒地盯着荷亞茲,眼中滿是驚惶和後怕。
剛剛若不是反應及時、收回力量在身邊營造了一層防護,他自己也會被護罩破裂的能量炸傷。
饒是如此,他尖尖的頭頂也有些被燙傷,手中的木杖更是斷成了三截。
啾啾林嘎的眼神轉爲了刻毒,發出了毫不留情的嘲諷:
“你的算計的確不錯,接連四層計劃,連我都騙過去了。”
“如果你是埃裡克,那說不定還真能突破我的防護。”
“只可惜,你的算計不小,實力卻太弱!”
但倒在地上的荷亞茲,卻忽然笑了起來:“呵呵……哈哈哈……”
啾啾林嘎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兒般跳了起來:
“你笑什麼!?”
“我笑你啊……”荷亞茲嘶啞着嗓子道:“你怎麼就以爲,我的計劃,只有四層呢?”
“……!?”啾啾林嘎悚然一驚,猛然回頭。
一名灰矮人不知何時摸到了祭壇中央、石臼邊緣。
看到啾啾林嘎轉過身來,那灰矮人展顏一笑,露出了焦黃色、滿是酒漬的牙齒,掄起了手中戰錘。
啾啾林嘎目眥欲裂:“不——”
啪。
戰錘包裹着熔鑄鬥氣落在匕首尾部,將其整個敲進了石臼上那嬰孩的胸膛。
剎那間,那詭異的嬰兒,四分五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