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氏沒再睡,等楚溥走後也將就着吃了兩口飯,換過衣裳就往寧安院去。
老夫人剛起身,正由翡翠伺候着梳頭,明氏進去笑着接過翡翠手裡的梳子,“今兒我給娘換個打扮,娘看看我的手藝如何?”
因夜裡睡得不錯,老夫人心情頗佳,笑呵呵地說:“都一把年紀了,再折騰還能換出個花兒來不成?”話雖如此說,仍端正了身子以便明氏打扮。
上了年紀的人,髮髻不能太緊免得抓得頭皮疼,又不能太鬆,因爲頭髮少,太鬆的話容易散亂。
翡翠怕明氏不得關竅,沒有走開,就站在旁邊隨時準備提點。
明氏一向行事周全,沒有一把金剛鑽兒是再不能攬這個瓷器活兒的,伸手攥一把老夫人的頭髮,心裡便有了數,沒敢梳繁複的髮髻,跟往常一樣規規整整地挽了個纂兒。
梳好頭,不假思索地從妝盒裡取出只極大的點翠嵌紅寶石的頂簪。
老夫人笑道:“這也太張揚了,有日子沒戴它了。”
明氏道:“沒出正月都是年,過年理當穿戴得喜慶點兒,”說着,不但挑了紅寶石小簪,連耳璫也選得是紅寶石的,有慫恿着老夫人換了身暗紅色遍地錦的長褙子。
老夫人頭髮已斑白,皮膚也白,其實很適合這種鮮亮的穿着,看起來像是年輕了十幾歲。
老夫人站在全身的穿衣鏡前照了照,嘆道:“好幾年沒穿這麼花哨了。”
提了食盒進來的珍珠聽到,跟着湊趣,“老夫人合該這麼穿,又年輕又喜氣,待會幾位姑娘來怕都認不出來了。”
老夫人一開心胃口也跟着開了,稠稠的紅棗薏米粥喝了大半碗,額外還吃了兩隻核仁卷酥。
剛放下筷子,就聽到院子外頭傳來驚天動地的哭嚎聲,“夫人行行好吧,求求你了,給曈姐兒一條生路,夫人再不待見她,好歹她也是將軍的骨肉,身上流着將軍的血。都是爲人孃親的人,哪有這麼作踐孩子的?”
老夫人皺了眉頭,不滿地看向明氏,“大清早的,唱的又是哪一齣?”
明氏平靜地把昨夜的事情從頭到尾說了遍,“……不絞頭髮就得送到家廟去,世子爺也是爲了她的臉面,對外就說三姑娘羞憤不已,哭鬧着要出家當姑子,被下人們攔住了。”
風聲放出去,即便謝貴妃要請旨給楚曈賜婚怕也得掂量掂量,上趕着不是買賣,楚曈既然不同意,她也未必一定要二皇子納爲側妃。
再者,別人聽了也會明白,楚家對二皇子的態度並未有所改變。
雖然,這也不過是睜眼說瞎話,唱一齣戲給自個兒遮羞罷了。昨天晚上楚曈是怎樣貼在二皇子身上的,凡在場的,哪個不看得清清楚楚?
老夫人聽罷愣了半晌才厭惡地說:“又是個心比天高自以爲聰明的,也不動腦子想想這高枝有那麼好攀?咱們府是世襲罔替的爵位,只要安安生生的,衛國公的爵位就能一代代傳下去。現下國公爺所求不過是錦上添花,讓幾個孩子有點兒出息,別像鎮國公似的沒落了。可真要參與到……姨娘教養出來的到底就是短視,從龍之功那就那麼容易?”
明氏沒吭聲,起身接了珍珠手裡的茶壺倒了一杯給老夫人漱口。
而院子門口的哭鬧聲愈加淒厲,連老夫人也捎帶了進去,“老夫人,求您給曈丫頭一個公道,她也是您的親孫女,好端端的把頭髮絞了,這是要她的命啊?”
老夫人重重地將茶盅頓在炕桌上,沉着臉吩咐珍珠,“讓人送回去,大清早的在這人叫喚什麼,嫌不夠丟人的?”
過了陣子珍珠纔回來,“胡姨娘不肯走,非得跪在門口討個說法,實在沒辦法。”
“她願意跪就讓她跪,”老夫人怒道,“生出來那麼個惹事精,還自以爲有臉了。”
明氏猶豫着看向珍珠,“再好生勸勸,讓她先回去,等世子爺回來自會給她個說法……肚子裡還懷着孩子,不爲別的,單爲孩子也不能不顧惜自個兒的身子。”
提到楚溥,老夫人愈加生氣。
楚溥是長子,她初爲人母沒有經驗,縱然有奶孃幫襯着,也是費了很大心裡才拉扯大。如今楚溥都年近不惑了,卻因爲庶女不爭氣,大清早就頂着寒風到安王府門口跪着。
他常年駐守寧夏,兩條腿都有傷,要是跪的時候久了,兩條腿還要不要了?
越是心疼兒子就越是憎惡胡氏。
自己不好好管教閨女,這大節下的堵在寧安院哭鬧算怎麼回事?
正氣着,便聽到外面傳來婆子的驚呼聲,“胡姨娘見血了!”
胡姨娘月份還小,現在流血無疑就意味着孩子不好。
這纔剛正月十六,還沒出正月呢,早讓她回去就是不,非得折騰自個兒,不純粹是找晦氣嗎?
老夫人臉色不虞地說:“叫頂軟轎擡回去,再請府醫過去看看,”並沒有要親自到外頭看看的打算。
明氏也不想去,跟老夫人說了一下讓楚晚跟楚晴幫着管家的事情,又說楚景宴客都請哪些人,在哪裡擺席等等。
老夫人對楚景這個長孫子可是最疼愛的,一時也把胡姨娘丟在腦後,認真地跟明氏討論起來。
府醫跟他婆娘一道到西跨院看了胡姨娘,結論是孩子沒了。
這本是意料中的事情,也是胡姨娘特意爲之,故而胡姨娘只在府醫跟前掉了兩滴淚,轉回頭就沒事人兒似的吩咐丫鬟讓廚房燉雞湯補身子。
對於這個用了手段得來的兒子,胡姨娘先是抱有極大的希望,可一路看過十幾個大夫都說胎相不好,能不能順利生下來還未可知,即便僥倖生下來也不見得能健壯。
胡姨娘便有些猶豫,尤其自打回到衛國公府,楚溥大都在正房歇着,偶爾到西跨院來一趟半趟,礙於她的身子,也從沒有留下過夜。
胡姨娘一直堅信,這男女之間的情分有一大半是在牀上培養起來的,她肚子裡的孩子基本上是不頂用了,又阻礙了她跟楚溥交流情感,所以早就動了捨棄之心。
可畢竟已經懷了四個多月了,再怎麼也是自己的骨血,胡姨娘一直狠不下心來,也苦於沒有好機會。
當得知楚曈被逼着絞了頭髮,胡姨娘馬上意識到這是個絕佳的機會,她本打算在明氏的正房門口跪着,沒想到明氏不在,去了寧安院,所以胡姨娘毫不遲疑地跟了過去。
在寧安院更好,順便讓老夫人看看明氏是怎樣把她的孫子給折騰沒的,到時候也藉着老夫人的口說給楚溥聽。
胡姨娘最清楚不過楚溥對孩子是怎樣的寬厚與寵愛。她還記得之前流過那個男胎,楚溥是如何愧疚地守在她牀前。
那會兒他還在操練新兵忙得不可開交,可每天晚上都會趕回家裡陪她吃飯,親自服侍她喝藥。
這一次即便楚溥不像前一次那樣盡心盡力,至少會多點時間在西跨院。
那樣她就有機會多提提以前的事情,重新攏住楚溥的心,興許過兩年還能再懷個孩子,這次她決定不再吃那種坑人的宜子湯了。
所以當下對於胡姨娘來說最緊要的事情就是養好身子,早早跟楚溥在牀上交流感情。
只可惜胡姨娘的想法是美好的,現實卻殘酷無比。
楚溥巳初回來後,聽說此事,只站在西跨院的門口吩咐丫鬟們好生伺候,需要什麼就跟夫人說,連門都沒有進,更遑論安慰陪伴她。
明氏也很意外,原本他以爲楚溥至少會待一兩個時辰,沒想到在西跨院打了個轉兒就回來了。但她並沒多嘴地訊問,只吩咐石榴燒了滾燙的水,親自絞了帕子幫楚溥敷膝蓋。
不免就解釋胡姨娘小產的原因,“……讓婆子勸姨娘回來,姨娘卻是鐵了心執意不肯,說起來我也有錯……”
“不干你的事,”楚溥止住她,“孩子的事情,胡氏心裡最清楚。”轉而說起二皇子,“是個能忍的,也有算計。在王府門口差點跪下向我道歉,說昨夜酒醉張狂,無意中冒犯了曈兒,害得曈兒名聲受損,爲了補償,他願意即刻進宮請旨納曈兒爲側妃,可聽說楚曈不願意,就改口說給曈兒千畝良田以作嫁妝。我怎可能應,爭執半天好容易才推辭了。”
果然是個能屈能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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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分明是你情我願,是楚家放出風聲來說楚曈要出家當姑子,換做他人,自然會覺得自己被愚弄了,總得找補回來才行。
沒想到二皇子竟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又要給名分又要給財物。
越是這樣的人越讓人感到可怕,還不如找茬打罵楚溥一頓,沒準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年紀不大就有這份心性,看來以後不能小覷了。
不管怎樣這次總歸是楚家行事不地道,得罪了二皇子,只盼他以後別登上帝位,否則衛國公府得不了好去。
二皇子既然先一步跟楚溥認了錯,雲宗祿要參奏他的事情也不了了之。
京都的勳貴圈子就這麼大,有點風吹草動的,根本瞞不過去。
上午才發生的事情,下午周成瑾就聽說了。
他昨晚沒有回沐恩伯府而是留在了五皇子蕭文宬的住處,此時正對着鏡子左照右照。
蕭文宬笑眯眯地坐在旁邊看着。
楚晟搗的那拳當時看着嚇人,血流成河的,但實際並不重,楚晟就是個半大孩子,而且淨顧着讀書了,沒什麼力氣。現下除了鼻根還有些青紫外,基本沒什麼要緊的,一張臉還是俊美非凡,一點兒沒破相。
就是手上的傷一時半會兒好不了,誰能想到那個長相甜美,笑起來有一對梨渦的小姑娘下手會那麼狠?
周成瑾舉着手讓小太監換藥,腦子裡不期然地又想起太子蕭文宣說的話,“你是沒看到她拿簪子扎你時候眼裡的狠勁兒……越這麼烈性越帶勁兒……”
他幹什麼了,她就這樣對待自己?
一番好心好意被當成驢肝肺,以後再不管她了,隨便她怎麼着都與自己沒關係。
自己有不欠她的,就算欠過,也早還上了。
沒必要爲個沒長成的臭丫頭還落道疤。
周成瑾焦躁地想着,就聽見蕭文宬在旁邊問道:“你說給我引薦個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