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 楚晴莫名地鬆了口氣,續問道:“馬蹄酥呢?”
“也沒事,”周成瑾看出她的心思,仔細地提醒,“雖說裡頭沒做手腳,以後仍是不能掉以輕心,提防些總沒錯……對了,再過些日子是祖母生辰,我們送什麼賀禮?”
大長公主七月十八出生,都說七月是鬼月,七月出生的人戾氣特別重,輕易沾惹不得。所以,她當年的兄弟姐妹甚至有些宮妃對她都避而遠之。
唯獨先皇寵着她,“朕乃真命天子,豈會怕那些龍鬼蛇神?既然你身上戾氣重,父皇便再爲你添些龍氣!”
不但親手教她描紅給她開蒙,還特地請了帶刀侍衛教她刀槍劍術,直直把她捧上了天。
大長公主得此寵愛,故而把父皇的天下看得尤其重,不許任何外敵侵犯,也不容任何人打萬晉國江山的主意。
大長公主今年六十八,已經算是高壽。
楚晴也猶豫着不知送什麼好,見過大長公主的嫁妝,再怎麼珍貴的金石玉器恐怕都入不了她的眼。
而且上了年紀的人,恐怕也不在乎這些身外之物。
要彰顯孝心與誠意,都得親手做。
楚晴擅長的唯有針線,可前幾次年節禮楚晴送過額帕,送過鞋襪,也送過安腦定神的香囊,實在想不出還能做些什麼。
便微蹙了眉頭,“眼下沒想出合適的壽禮,要不我先繡件褙子備着,實在不行就送衣裳。”
周成瑾柔聲道:“也好,我也多想想。主要是該送的前兩年都送過了,再尋不出新意來。”
楚晴乖順地“嗯”一聲,長長地打了個呵欠。
她午睡慣了,又喝了點小酒,睡意愈發地濃郁,雙眼繾綣幾乎睜不開。
周成瑾再不鬧她,搖了摺扇替她扇着風,不到片刻見她已然睡下,才慢慢起身,拿起上午楚晴抄錄的冊子看。
字體端正大方,娟秀之餘有着女子少見的瘦峻。
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可仔細想又想不出來。
驀地又想到前幾天看到的那摞桑皮紙的信皮,豈不就是這樣的字體?
她坐在軟榻上,癡癡地捧着看,看得那麼入神,連他進來那麼久都沒有察覺,甚至在跟他說話時還有一點點的心虛。
周成瑾心頭像是被尖刀刺了下,痛得有些難以呼吸,煩亂地扔下冊子側頭看着楚晴的睡顏。
發間的釵簪已經卸下,髮髻被壓得有些散亂,兩縷碎髮掛在腮旁,因酒後體熱,額角沁出一層薄汗,看着童稚可愛,有種不諳世事的純真。
這麼乖巧漂亮冰清玉潔的小姑娘能嫁給自己,還待如何?
即便她心裡藏了人,那也是年紀小不懂事。
也是,十五六的姑娘懂什麼,興許看到個寫一手好字的人就動了心也未可知,怎知道男女之間的這些濃情蜜意。
只要自己真心對她呵護着她,定有一日她也會這般待自己。
周成瑾輕舒口氣,揮去心頭莫名的煩亂,小心地拂開楚晴臉頰的碎髮,復又搖起摺扇。
大長公主那幾箱子奇珍異寶金玉翡翠用了足足七天工夫才整理完。還回宮裡內庫的有五箱,另有一箱,周成瑾做主添在了楚晴的嫁妝裡。
楚晴毫不掩飾心裡的歡喜,笑盈盈地對周成瑾道:“有這些東西撐腰,頓時覺得自己底氣壯了許多。”
“你這個小財迷,”周成瑾親暱地摸一下她的臉頰,“難怪你這幾天做夢都呵呵笑。”
楚晴剎那紅漲了臉,這人真會顛倒黑白。她纔不是做夢笑,而是睡覺前,而且每次都是被他逗的。
也不知他從哪裡聽來那麼多好笑的村話野史,天天講給她聽。
昨晚講得是一人犯了盜竊罪,上枷遊街,旁觀者問他:“所犯何罪?”
人犯長嘆:“人倒黴喝涼水也塞牙,昨天偶然看到一根草繩,心想以後可能有用,隨手撿了起來。”
問者大驚,“一根草繩判罰這麼重?”
人犯續道:“誰知草繩那端還連着一頭耕牛呢?”
楚晴何曾聽過這種事兒,笑得合不攏嘴,周成瑾藉機解她的腰帶,“我撿到條腰帶應當無妨,咦,怎麼還繫着位女子?”展臂將她摟在了懷裡。
兩人房裡事順意,在外頭也不免流露出端倪,四目相對時,眉梢眼底便帶出了幾分。
大長公主看在眼裡喜在心中,背地裡跟淺碧嘀咕,“兩人膩歪着呢,這樣好伐興許不到年底就會有喜信兒。我不巴望別的,七十歲之前能抱上孫子就成,孫女兒也可以,先開花後結果,好上加好。”
等見到楚晴,就把一串通天眼的菩提佛珠籠上她的腕,“是護國寺主持道光大師親自開過光的,能祛除病邪長保平安,你好生戴着,你好,阿瑾也跟着好。”
通天眼是一種稀有果實的種子,上面有圓形的小孔,據說能吸收人身上的病氣並且傳到空氣中,故而得此名。
而道光是萬晉朝有名的佛法大師,活到一百零二歲才圓寂。
通天眼本就珍貴,又是道光大師開的光,更加難得。
只是長者賜不好辭,且涉及到周成瑾,楚晴只得道謝收下。
大長公主眼花不能寫字,便讓周成瑾代筆寫摺子,大意是她多年享受雙親王俸祿,受朝廷之恩甚豐,如今年事已高,膝下兒孫多不成器,武無平亂之能,文無安邦之德,懇請聖上收回爵位,以免後人不才,辱她多年積累之威名。
又說當年出閣,承蒙先皇厚愛,多以珍寶陪嫁。財富於國而言能強國力,養民生,於家而言,若家人無德無能,只可能是禍端之源。
所以將當年陪嫁之珍品還歸內庫,以饗天下百姓。
寫罷,大長公主親自封了火漆蓋上私印。
周成瑾帶了八名護院,趕了兩輛馬車直奔皇宮。
高氏早聽說周成瑾兩口子天天往樂安居跑,今天又見護院們“吭哧吭哧”擡了五口大箱子出去,急得抓耳撓腮。
她情知撬不開樂安居下人的嘴,而別人知道的未必有自己多,便打發周琳去楚晴那邊打探消息。
周琳不想去,可架不住高氏軟硬皆施,拿着才繡好的喜帕去了悠然居。
喜帕就那麼幾種花樣,要麼是喜結連理,要麼是百年好合,再就是鴛鴦戲水。
周琳選了最簡單的百年好合。
楚晴仔細地端詳片刻,笑道:“長進不少,起碼針腳勻稱細密了,美中不足,花瓣的配色稍微硬了些,沒有個由深及淺的過渡,不過完全能拿得出手。”說話時,袖子往上縮了縮,便露出腕間通天眼的菩提佛珠。
周琳自然是識貨之人,看了讚不絕口,“通天眼最難得,比金剛和鐵蓮子都珍貴許多。”
楚晴道:“這幾天身上不爽快,祖母恐我體虛,特地賞給我說戴着能祛病。”
周成瑾是長孫,楚晴是長孫媳,大長公主自然希望她把身子調理好,以便早日生兒育女。
周琳雖是羨慕,也沒覺得意外,狀似無意地問起高氏交代的事情,“……七八個壯漢擡着箱籠出去,不知是幹什麼?門上還來問母親,是不是要開箱查看。”
楚晴訝異地問:“大爺親自看着人擡出去的,也得開箱?”
周琳旋即紅了臉,吱吱唔唔地說:“這倒不用,門上是怕下人夾帶了什麼東西。”索性打開窗戶說亮話,“箱子裡裝得什麼,看着分量不輕。”
楚晴已猜出她的來意,但大長公主並未囑託不得外傳,便實話實說,“是祖母當年的陪嫁,不少是先皇私庫的珍貴之物。祖母的意思是古來珍寶,能者得之,現今祖母健在,東西自然守得住,萬一那天她不在了,說不定那些東西就會招來殺身之禍。所以,整理出來入了冊仍還到宮裡去了。”
周琳細琢磨也便明白了這個道理。
順德皇帝念着大長公主在他登基之初不遺餘力的幫助,自然會照拂有加。如今大長公主年歲已高,順德皇帝雖然未到知天命的年紀,但他身體並不強健,說不定哪天就過去了。
也不知哪位皇子能繼位,但無論是誰,只要周家沒有大長公主當年的絕世之功,他們對周家就不會像現今這麼熱絡。
那些珍寶擱在手裡還真不是什麼好事。
不由歎服,“不愧是祖母,心思與眼光絕非我們能望及項背的。而且,也只有祖母纔能有這份果敢與決絕,換成別人不見得會捨得。”
楚晴也敬佩不已,那麼多金銀珠寶,哪一件都價值千金,被太陽光照着能晃瞎人的眼,可大長公主硬是眼皮子都沒擡一下。
高氏得知內情,沒在周琳跟前發飆,待她離開,卻對着杜嬤嬤咬牙切齒地罵:“那個老虔婆,自己親生的兒子每年就千兒八百的俸祿,還養着整個府邸,困窘得連只金剛鸚鵡都買不起,她倒好,五箱子東西就那麼擡出去了,就是留下一箱子,全家一輩子吃穿不用發愁了。”
杜嬤嬤自不敢排喧大長公主,只默默地斟了半盞茶。
高氏喝口茶又罵,“怪道小雜種天天跑得勤,定然從中撈了不少。也不知老虔婆怎麼想的,自己嫡親的兒子處得跟仇人似的,嫡親的孫子也視而不見,卻把個賤妾生的雜種倒當成寶了。這次趁着她生日,定要把阿瑜世子的位置給定下來,我看她能怎麼着了。放眼萬晉朝,還真沒有庶子承爵的,就不信她真能被人當成笑話看。”
默一默,吩咐杜嬤嬤,“往庫裡找出那套雕着牡丹的水晶碟子還有兩塊羊脂玉的荷花玉雕都當了,回頭讓老爺好生打點一番,世子之位真不能再拖了,萬一她非不要臉面把爵位傳給小雜種,我們真就沒法活了。”
當夜,這番話就原封不動地傳到了大長公主耳朵裡。
大長公主正喝羊奶,雙手氣得亂顫,羹匙敲打着湯碗,叮噹作響。好半天才鎮靜下來,自嘲地笑,“瞧瞧,這就是我那好兒子挑選的好媳婦,跟當初那位奶孃一樣,看着溫順馴良跟只小綿羊似的,其實就是個笑面虎,肚子裡一堆男娼女盜的雜碎。她不是想要世子嗎,我倒要看看她把整個庫房的東西都賣了,能不能打點到世子之位?”
淺碧默默地接了她手中的湯碗,忽而微微一笑,“早上大爺去了國公府,聽說帶了兩幅卷軸。”
大長公主頓時就笑了,“這個兔崽子,準是到老丈人那裡獻殷勤去了。我就說,平常也不見他提筆寫個字,怎麼就想起要那些字畫,敢情是因爲這個……真是什麼樣的根兒長什麼樣的枝兒,當年他祖父也最會伏低做小地哄騙人。”
大長公主真沒說錯,此時的觀月軒已然熄了燈,就連廊前的燈籠也滅了,唯獨梢間的窗口隱約透出一絲清淡的光。
架子牀的帳簾上,掛着只綃紗縫成的袋子,袋子裡一隻夜明珠正幽幽地發着光。
周成瑾手裡捧一隻歡喜佛正哄着楚晴看,“你看一眼,就一眼,雕得可真精緻,各處物件一樣不少,就跟真的似的,還能動呢,你看看。”
楚晴歪着頭,後腦勺對準他,“有什麼好看的,不稀罕,又不是沒見過。”
“你幾時見過?”說話聽音,周成瑾最能抓住楚晴言語中的漏洞,欠身覆在她身上,不懷好意地問:“你在哪裡見到的?是不是一個人躲在被子瞧?”
“你才躲在被窩裡看呢?”楚晴大怒,擡腳朝着那張俊臉就踢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