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夫人呆呆地坐着,臉色晦暗,像是憑空老了好幾歲,半晌,才喃喃道:“你說我是不是真的錯了,當初就不該看她可憐接到府裡來。她沒讀過書,也沒正經教養過,從小窮怕了,憑空一座金山擺在眼前,哪能忍住不伸手?當初應該豁出去填補幾百兩銀子給嫺姐兒置辦副體面的嫁妝,找個小戶人家嫁過去,保證能和和美美的。”
賈嬤嬤往茶碗裡續了開水,順手擦掉炕桌上的水漬,“這事也不能全怪二太太,二太太不容易,上頭大夫人二百四十八擡嫁妝擡進來,屋裡擺的用的哪樣不精緻?下面三太太跟着三老爺外放也不少摟銀子,二太太嫁進來說是六十四擡嫁妝,可裡頭有什麼東西老夫人最清楚不過。二太太夾在兩個妯娌中間本就難作,又得拉扯二爺跟表少爺……您真打算讓大夫人管家?”
“不是我打算,是國公爺的意思。國公府肯定要落在大房手裡的,過了年三月景哥兒就成親了……當初明氏進門就有孕,生了景哥兒之後轉年又有了昊哥兒,雖說有奶孃丫鬟伺候着,到底她也跟着受累,那時候藉口她太忙不想讓她累着就把家事給了嫺姐兒。過後明氏既然不提,嫺姐兒也沒說交出來,我也是存着私心。阿漸身子不好沒有大能耐,趁我活着讓他們攢點家底兒,以後分府也能過得舒坦些。誰成想,嫺姐兒的心是越來越大,連府裡的體面都顧不上了。昨天的席面,國公爺雖然沒提,可心裡肯定明鏡兒似的,”
賈嬤嬤沉默不語,昨天她就在穿堂跟着伺候,老夫人這桌都是老人精兒沒有人說話,可小一輩兒的那些姑娘,眼裡着實有着不屑。
二太太雖說不該貪墨府裡擺宴席的銀子,可明氏嫁妝那麼豐厚,就讓醉仙樓賠點銀子又怎麼了?看着別人瞧不上國公府,難道她的臉面就過得去?
正憤懣着,只聽老夫人又道,“國公爺向來不管內宅這些事兒,昨天夜裡竟特地提起景哥兒的親事,入情入理都該明氏操辦……他這是提點我呢,相敬如賓大半輩子,臨老了在他面前倒落了個沒臉。又提起晴丫頭來,說她的親事不能輕而易舉地許了……”
賈嬤嬤眼皮子一跳,吞吞吐吐地說:“前一陣怎麼聽二太太說,表少爺相中五姑娘了?”
老夫人聽說過這事。
文氏說,壯哥兒在內院看到過楚晴一次,一眼就上了心,回家讓他娘來提親。
文二嫂子自然巴不得,國公府的嫡親孫女能嫁給自個兒子,說出去多體面,而且自個小姑子掌着國公府中饋,到時候陪送的嫁妝肯定不能少了。自家既得錢又得人,這是打着燈籠也遇不到的好事。
文氏也是這樣想的,一來國公府跟自己孃家就連續三代是姻親,再怎麼也撕擄不開了。二來正如她嫂子所想,正好藉此機會給名正言順地孃家送點財物。至於婆家不能動用媳婦嫁妝的規矩,她根本沒當回事兒,孃家四個等着吃閒飯的,難道也對付不了一個女人家。第三,也就是她最憂心的是,文壯人如其名是越長越壯實,越長脾氣越暴躁。文氏真擔心他以後跟自個長兄那樣變成個武瘋子。
要是文壯娶別人,以後動起手來,孃家一來人,家醜就瞞不住了。可要娶了楚晴,自己不就是楚晴的孃家人?再者,楚晴性子綿軟,以往被楚晚欺負從來都不抱怨不訴苦,正是最好管教的媳婦兒。
文氏有心早點給文壯與楚晴定下來,可上頭楚晚跟楚暖還有三房院的楚映都沒動靜,而且楚晴年紀還小,所以就暫且擱置,只等過個三四年再提起來。
這事,文氏跟老夫人商量過,也沒瞞着賈嬤嬤。
楚晴自然不知道國公爺的一句話徹底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她跟明氏商定好鋪子,在大房院用了午飯,然後又幫着明氏把送給幾位姑娘的東西都分派好,才高高興興地回倚水閣。
剛拐個彎,瞧見半夏穿件水紅色厚襖子圓滾滾的,抄着雙手在牆角不停地跺腳。
暮夏就道:“姑娘該管管半夏了,一個人能吃兩人的飯,光長肉不長個兒,再胖就成個四喜丸子了。”她跟半夏同樣年紀,卻比半夏高了大半個頭。
楚晴“噗嗤”笑了,這樣遠遠看着,還真像個丸子。
半夏見兩人盯着自己笑,情知沒什麼好話,瞪暮夏一眼,對着楚晴道:“姑娘,大姑奶奶在裡頭。”
楚晴想起語秋要自己當心楚曉的話,心裡“咯噔”一聲,停了步子,問道:“什麼時候來的,沒說有什麼事?”
“來了小半個時辰了,還帶着兩匹布,聽意思是要給姑娘賠禮。”半夏仰着頭,“問秋姐姐讓我在這兒等着,問問姑娘的意思……”
如果姑娘不想見,就仍回大房院待着,楚曉是做人媳婦的,不可能到天黑都不回婆家。
楚晴看她鼻尖兒凍得通紅,嗔道:“怎麼也不帶個手爐出來?或者去大房院跑一趟也成,就這麼傻等着?”
半夏抽抽鼻子,“怕跟姑娘走兩岔了。”
“你先回吧,我這也便回去了。”楚晴打發走半夏,有意地放慢了腳步。
她近幾日就沒見過楚曉,她賠的是哪門子禮?
難不成是因爲點心的事兒?
可自己只買過那一次,並沒多嘴說什麼。而且文氏口口聲聲要管事去買了賀壽用,後來興許忘了還是爲了省錢,卻又沒去。
再其他,怎麼都想不出來了。
楚晴煩惱地搖搖頭,長吐一口濁氣,無奈地對暮夏道:“只能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進了院子,春笑在廊前立着,看到楚晴回來,立刻撩開簾子,揚聲道:“姑娘回來了,大姑奶奶等了有一陣子了。”
楚晴三步兩步進屋,朝楚曉抱歉地笑笑,“不知道大姐姐來,大姐姐怎不說一聲,我也好等着。”回頭斥問秋一聲,“大姐姐茶杯都空了,不知道續茶?四姐姐送來的點心也不說擺出來?”
楚曉笑道:“剛吃過午飯,又在寧安院用了點心,哪裡有肚子再吃?五妹妹是到哪裡去了?”
楚晴笑盈盈地從暮夏手裡接過雕花桐木匣子,“原是打算到祖母那裡去的,聽翡翠姐姐說祖母身子不爽利懶怠見人,本想回來正巧瞧見大伯母……明家表哥從蘇州帶了些小玩意兒,大伯母給家裡姐妹每人分了一份兒。”
打開匣子,讓楚曉看了看,裡頭兩方端硯,兩支兼毫,兩塊新墨,兩刀澄心紙,還有一把西洋鏡一把桃木梳。
“姐妹都一樣,唯獨大姐姐多了只撥浪鼓和兩串銀質鈴鐺,石榴姐姐給送到二伯母那邊去了。”
楚曉便笑,“難爲大伯母想着,待會定要去道謝纔是。”
“大伯母知道姐姐身子不方便,打發丫鬟去也使得。”楚晴隨着笑,親自執茶壺給楚曉續了茶。
楚曉淺淺抿一口,未開口先嘆氣,“晚丫頭這脾氣是越來越大了……昨兒我才聽說先前她竟然把你給祖母做夾襖的緞子給劃了,還絞了四妹妹的新衣裳,也就你們性子好,一直讓着她,這種事合該告訴祖母,讓祖母好好責罰她纔是。再不成,讓人告訴我,我總算是長姐,教訓她幾句也是理當。”
楚晴笑道:“二姐姐也是無心之舉,祖母已經罰過她了,總不能一事罰兩次。”
“話雖如此,也不能讓兩位妹妹平白受了委屈,”楚曉朝她身旁的丫鬟素雲使個眼色,素雲乖巧地將身旁兩隻長盒子捧過來,打開,裡面各放着一匹布,一匹是鵝黃色的素絹,一匹湖綠的府綢,都是很嬌嫩的顏色。
“這個權作替晚丫頭給四妹妹賠禮,沒教好她也是我的錯。”
楚晴狀作委屈道:“大姐姐這話就生分了,合着我就不是大姐姐的妹妹了?”
楚曉頓一下,食指虛點着楚晴,笑道:“以前怎麼沒瞧出你這麼多彎彎道兒,一句話沒說周全倒讓你挑了刺去……都是一家子姐妹,何曾有親疏遠近,只不過聽我娘提到晚丫頭沒少生事,沒少讓兩位妹妹吃虧,這才……而且,所以給妹妹送禮,也是有事相求。”
楚晴笑着問:“大姐姐有什麼吩咐儘管開口便是。”
“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兒,我婆婆的侄兒媳婦就是我堂嫂開了間綢緞鋪子,打算臘月初二開業。爲打個名頭,初一那天打算在店裡把古往今來聽說過沒聽說過的布匹都陳列出來,一是讓大夥開開眼,二是也展示咱家的財力跟能力。如今已經湊了差不多七八十種各色布匹,我表嫂聽說魯地有種螺紋緞,不知道四妹妹這裡有沒有?”
“沒聽說過,”楚晴茫然地看向春喜,“東西都是你收着,可有這種布?”
春喜斬釘截鐵地說:“沒有,奴婢連這個名字都不知道。”
楚曉笑道:“要不是表嫂提起來我也不知道,這螺紋緞就只十幾年前在膠東興過一陣兒,那會說給閨女陪嫁需得陪兩匹螺紋緞,婆家才興旺。後來因爲這緞子不結實,就慢慢淘汰了……我記得四嬸嬸就是膠東人,興許陪嫁的布料裡就有這種布。”
是要看孃親的嫁妝?
楚晴立刻提高了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