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老奴求求你,去見見外面的信國公夫人吧。”
地下的兩個年老嬤嬤將頭磕的梆梆響。
京裡面的這些宅子,門被堵上半天還好,被堵上兩三天的,日子就沒法過了。府裡哪天不得采買新鮮食材,不得往外倒垃圾。就連老爺小姐和姨娘喝的水,也要靠外面買甜水來燒開才能用。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最難爲的,還是她們這些下人。
嚴清歌輕描淡寫道:“哦?和我說有什麼用。又不是我惹得麻煩。將人帶進院子來的,是庶妹。將人綁起來的,是父親。何況庶妹那張嘴不老實,可沒說我什麼好話呢,我更是得避嫌,不能出面。”
當初嚴淑玉說朱茂是爲見嚴清歌,才潛伏在明心齋暫時做嚴淑玉丫鬟的。這話說出去根本沒人信。何況之前府裡面已經傳過一次關於嚴清歌的謠言了,最終被證實是假的。現在又傳一次關於嚴清歌的謠言,信的人就更是幾乎沒有。
見嚴清歌還有心思抱着一隻小狗逗弄着玩兒,那兩個婆子的心都涼了。
不過,這又怪誰?
也是二小姐和老爺欺人太甚,一次次的對大小姐做出種種事情,叫大小姐對嚴家涼了心。
那兩個年老嬤嬤磕了半天頭,還不見嚴清歌答應,最終只能哀嘆一聲,跪在地上不不說話。
嚴清歌看她們不再逼迫自己,才溫聲道:“兩位嬤嬤,不是我不答應你們什麼,而是這事兒我實在做不了主。如意,去交代廚下多做點飯菜,留兩位嬤嬤用過再走。”
打發完這兩個嬤嬤,廚房裡做好的飯菜也端上來了。
嚴清歌素喜清淡,晚上也怕吃油膩的不好克化,今日的菜色照例是家常菜,無非一些燒菜心,清蒸茄條,炒青菜,虎皮青椒,涼拌三菇等等,並幾個小包子和梗米粥。
她還未動筷子,尋霜就慌慌張張的衝進來,大聲道:“大小姐,不好了,炎小王爺……炎小王爺他來了。”
平素裡炎修羽常常給青星苑送東西,嚴清歌院子裡丫鬟們聽見他名字,都是喜笑顏開的,尋霜今天這一口一個不好了又是怎麼回事?
尋霜跑的太急,大喘氣了幾下,才道:“炎小王爺還帶了個夫人來,好像就是堵着咱們門口的那個。”
“是她?”嚴清歌的眉頭微蹙,放下筷子,站起來,道:“我們去迎一迎吧。”
想來是炎修羽知道了嚴府的門被堵上,所以專程來看個究竟,然後發現是趙氏,所以趙氏賣了個炎修羽面子,和他一起進府來了。
一聽來了客人,屋裡的大小丫鬟趕緊忙着點燈的點燈,擺正桌椅的擺正桌椅。嚴清歌則帶着如意出門迎接。
青星苑的庭院中,炎修羽已帶着趙氏慢慢的邊走邊說着。
嚴清歌迎了上去,對着二人行禮,道:“見過炎小王爺,見過信國公夫人。”
趙氏年約四十五六,因保養得當,容顏未衰,還能看出年輕時候的明目皓齒,她的額頭比旁人生的稍微高些,眉間距也寬一些,瞧着很是睿智灑淡。
見了嚴清歌,趙氏微微一笑,道:“你就是嚴家大小姐嚴清歌?”
嚴清歌輕聲道:“是!還請夫人屋裡坐。”
進門後,飯菜已經被拾掇起來了,但炎修羽鼻子微微抽動,道:“清歌,你方纔是不是在吃飯。”
嚴清歌道:“還未,不知二位吃飯了麼?不如和清歌共食。”
趙氏意有所指道:“我一天未進丁點水米,叨擾嚴小姐了。”
“上飯菜吧。”嚴清歌卻是不答她話,招呼丫鬟們重新將飯菜上來。
因桌上一味的素菜,嚴清歌看看炎修羽,囑咐丫鬟道:“叫廚房加幾個葷菜來。”
伺候的丫鬟輕聲稱是,走了下去。
三人食不言,雖然炎修羽有心說話,可是見到兩個女人都眼觀鼻鼻觀心吃着飯,他也訕訕的不好開口。
不多時,飯菜吃完,丫鬟們收拾了桌子,又奉上了清茶,炎修羽才道:“國公夫人,你和嚴家到底有什麼誤會,不如說一說,能化解便化解了吧。”
信國公夫人哦了一聲,看看嚴清歌,道:“不知道嚴家大小姐能不能做主。”
“我做不了主,還請夫人等我父親回來再說。”嚴清歌溫聲回道。
信國公夫人沒想到嚴清歌一口回絕,給她一個軟釘子吃,忍不住對嚴清歌的印象大變。她打量着嚴清歌的臉龐,只見這少女面容清雅過人,雖有些瘦,可精氣神是極好的,眉梢眼角都帶着種靈秀輕盈之感,一舉一動分外好看。
她也聽過關於這女孩兒的傳聞。這樣的人才品格,怪不得一家女百家求呢。
她呵呵一笑,道:“你父親今晚上能不能回來,卻不好說了。這件事我便告訴了你們兩個小輩也無妨。”
說完,她從懷中掏出一張單子,道:“你們將我府裡的庶子朱茂抓住關在柴房,這倒麼沒什麼,我信國公府別的不多,庶子卻多。只是他這一個月,偷偷鑄了一把府裡庫房的鑰匙,將裡面的東西以次充好,偷盜出來變賣,那錢據說都是給了你們嚴府,這是我清點後的失物單子,裡面大半兒倒都是我的嫁妝。你們看看,這事兒該怎麼說。”
嚴清歌接過那單子,放在桌上,卻是不看,輕聲道:“這事兒等父親會來,他自會定奪。我會將這單子轉交給他的。”卻並不說任何自己的想法。
炎修羽看着嚴清歌和信國公夫人相處的樣子,心裡覺得很是奇怪。平日裡嚴清歌待人可不是這樣的。
哪怕是對着嚴淑玉這等她極爲討厭的人,也不會如此面無表情,但今天的她不管是說話也好,表情也好,動作也好,都好像不是她本人,而是將她自己藏了起來,只留下一個外殼應付差事而已。
炎修羽卻是不知道,上一世嚴清歌嫁給朱茂爲妻,曾經在趙氏面前立過規矩。那時候她體胖無比,加上有哮喘、癲癇的毛病,沒少被趙氏嗤笑嫌棄,後來更是不讓她再來請安。
雖然後來嚴清歌才知道,趙氏對待信國公府所有人都是如此。可是對一個初嫁的新婦來說,被婆婆如此嫌棄,造成的心理創傷,卻是久久不能癒合的。因此,她對着趙氏的時候,不自主的就擺出了這樣的姿態,哪怕是重生了也不能更改。
趙氏也能感覺到嚴清歌的態度奇怪,她本就是心高氣傲的人,又極難伺候。旁人若是恭維她,她就嫌棄那人沒骨氣,旁人若是對她冷落,她就又覺得自己不受重視。嚴清歌這樣冷淡的態度,她當然更是接受不了。
將那紙失物單子放下後,趙氏便站起身,對嚴清歌道:“老身事情已經辦完,又得了嚴小姐飯菜招待,這就回去了。只是家裡的東西沒有討回之前,圍在外面的人還是不能撤的。告辭。”說完後大步離開。
嚴清歌和炎修羽將趙氏送出去,待不見了她,嚴清歌才鬆口氣,面上露出不悅之色來。
炎修羽和嚴清歌往青星苑走去。
天上的星子和月亮已經升起,正是月末,殘月如鉤,稀薄的月光落在地面,幾乎看不清楚路。炎修羽小聲道:“清歌,你是不是不喜歡那信國公夫人。”
“說不上不喜歡吧。”嚴清歌道:“只是她本就不是什麼討喜的人。”
“我已經叫人去找你父親了,你別擔心,這件事和你沒關係的。”
“多謝你啦。”嚴清歌停下腳步,道:“羽哥,不如我們拿上方纔信國公府人留下的單子,去問問朱茂,到底是怎麼回事。”
炎修羽道:“還能是怎麼回事。朱家那個庶子做的,還不是和前幾年你家那個姨娘偷盜書庫的做法如出一轍麼?”
“是啊,就是這兩者太像了,所以,我纔想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這錢,我怕是根本沒有落到嚴家。”嚴清歌嘆氣道:“你還記得我們上次約了在茶樓裡玩兒麼,我們看到海家新開了一處藥房,那藥房管事兒的恰恰又是這個朱家的庶子。我第一次見他時,他的衣服那麼舊。一個連新衣服都穿不起的人,怎麼能往海家投錢開藥房呢。”
“你是說,那個朱家庶子,是將錢給了海家?”炎修羽恍然大悟。
“我只是猜測如此,但是信國公府找來了嚴家,只怕我那個好‘父親’也從中摘不清。”嚴清歌噙着紅脣,猶豫一下,對炎修羽道:“我有時候真恨自己生在了嚴家。”
“清歌妹妹。”炎修羽一伸手,藉着黑暗的遮擋,握住了她手,輕聲道:“你不管生在哪裡,我都會和你在一起的。”
嚴清歌輕聲道:“現在整個京城裡面都在看嚴家的笑話。我以前還以爲,嚴家鬧得名聲再難聽,都和我沒關係。但是自打和你定了婚約以後,我就在想,旁人會不會覺得,你娶了名聲不好的嚴家女,是對你的辱沒呢?”
“胡說!”炎修羽的手堵在了嚴清歌的嘴上,他回身一看,見一衆丫鬟、婆子們爲了給他倆留下空間,都遠遠的綴在後面,隔了好遠,根本看不清楚這邊的情況。
於是,他俯下身,在嚴清歌的嘴角蜻蜓點水一樣親了一下,自得道:“哼,你輕薄了我,往後就得對我負責了。我纔不管你家名聲怎麼樣呢。”
嚴清歌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