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地面,坐上皮卡車。
程野沒有急着立刻去河邊,而是讓江川沿着鎮子周圍又轉悠了一圈。
從泥濘鄉道的走向,到整座鎮子的“十”字佈局,再到可利用的建築殘骸,都像3D地圖般在他腦海中構建出完整的記憶模型。
而第一輪答卷上的答案,也在這模型定型後涌現出更多思路,使得第二輪考題的答案几乎不費思索便有了眉目。
翻開地圖,着重於水系部分。
當年爲何選擇大波鎮建港口,而非工業區旁的臨江支流? 最關鍵的原因,在於臨江水系分流而出的黃水河與白水河,雖曲曲折折,最終仍會匯入臨江主脈。
而工業區旁的支流,卻會匯入另一條大江“安江”。
地圖上的安江蜿蜒得極爲誇張,沿途還要穿越數段高低落差極大的水域,天然不適合行船貨運。
反觀臨江,一路貫通四省,無激流險灘,潛力非凡。
以大波鎮爲支點,在白水河設立引水港口,噸位小的船隻可在大波鎮停靠裝載,噸位大的則在黃水河完成作業。
如此一來,大波鎮便成了典型的“兩岸經濟潛力地形”。
沿白水河左側(大波鎮原址)地勢較低,適合建居民區。
沿黃水河右側地勢偏高且平坦,適合設工業區。
一地跨兩河,這等地形放在現代,想不繁榮都難。
只可惜在廢土,水路早已荒廢,水下又危機四伏,大波鎮纔會荒廢至今。
“問路縣是陸運咽喉,而大波鎮是水運體系的咽喉”
程野在心裡盤算着。
若能確保兩河不潰堤,將居民區建在兩河分叉的緩衝帶,簡直是天時地利齊備。
天然的河道屏障,既能抵禦荒野生物,又能提供水源與潛在的航運價值。
只可惜現在漲水以後,中間的緩衝帶已經被淹沒了邊緣,只剩中間地勢較高的部分。
而且從大波鎮通往緩衝帶的橋樑早就坍塌,以後要是想利用這一部分,必須要先修橋、再築堤壩,才能形成絕佳的地形屏障守護。
同時,又能分管河岸兩側,簡直再好不過。
“還有個前提是,得先解決水下的麻煩。”
程野合上地圖,目光投向遠處霧氣繚繞的河面。
接下來,便是對白水河的細緻探查了。
皮卡停在距離碼頭約兩百米的荒地上,呼呼的水流聲已清晰入耳。
正值汛期,又處在交匯口,程野站在碼頭邊緣打量,主幹白水河的流速快得驚人,水面翻涌着青黃色的浪濤,別說撒網釣魚,怕是扔塊石頭都能被衝得瞬間不見蹤影。
“走,繼續往下。按水系規律,這裡一定還有分流。”
這些資料裡從未提及的細節,果然得靠實地勘察才能摸清,而這恰恰是制定建設計劃的關鍵。
見程野凝神思索,江川識趣地沒打斷,穩穩握住方向盤,做好了司機職責。
皮卡順着堤壩一路下行,約莫兩公里後,一道清晰的分叉口終於出現在眼前。
這裡已離大波鎮中心有段距離,更像是深入了鎮旁的農村區域,路邊開始出現坍塌的農舍與荒廢的田埂。
“這就麻煩了。”程野看着分流處,眉頭微蹙。
這裡距離鎮子有一段距離,若是確定大波鎮爲中心,又想把水電站囊括其中,戰線勢必就得拉長。
但沒辦法,畢竟是現代建設的水電站,怎麼也不會建在鎮中心。
況且這種微型水電站最初的設計用途,本就是滿足村級需求,遠不能和工業區那座能供幾十萬人用電的大型水電站相比。
左右眺望,寬約十米的白水河,主幹八米仍往下游流淌,另有兩米寬的支流被分流引入內陸,水流稍緩,水面泛着細碎的泡沫。
忽的,程野眼神一凝分流口的水面下,十幾條黑魚正鎮定自若地懸浮着。
好傢伙。
沒有一條是小魚,全都是壯碩的大魚,看那擺動的尾鰭,最小的也得有三四斤重,黝黑的脊背在青黃色的水裡劃出流暢的弧線。
“是白水河的特產,黑條魚。”
江川走了過來,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笑着解釋,“幸福城剛紮根那幾年,這魚被撈得快絕跡了,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反倒又氾濫起來。”
程野沒搭話,只是靜靜地注視着水面下。
從白水河主幹衝下來的水流裡,不時有驚慌失措的小魚小蝦被捲進分流河道。
這時,那羣黑條魚便會像收到指令似的一擁而上,對着這些送上門的獵物大開殺戒,水花濺起又迅速平息。
而那些體型相當或稍小些的魚羣經過時,它們卻視若無睹,只守在分流口的“咽喉要道”,像羣精明的獵手。
嚯,這是有智商了不成?
程野暗自咋舌。
他在現代從沒見過這麼聰明的魚類,竟然懂得守在水流交匯處伏擊。
不過片刻功夫,在江川的介紹下,他已認出了七種魚、兩種蝦。
除了兇猛的黑條魚,還有體型稍小、銀白如箭的白條魚,以及像根光溜溜的木頭棍子似的水帶魚,最長的足有兩米,貼着河底遊動時,不細看還以爲是段朽木。
這三種,都是現代完全沒有的變種。
另有熟悉的四大家魚,青魚、草魚、鰱魚、鱅魚。
但論體型,比現代的至少大上一倍,條條膘肥體壯,顯然在這片水域裡沒少加餐。
蝦類則是常見的沼蝦,以及一種廢土獨有的赤蝦,通體紅得發亮,在水裡遊動時像一塊塊會動的紅寶石,格外顯眼。
“這從來都沒有人捕撈嗎?”
程野看了好一會兒,有些發愣。
他從未見過如此誇張的漁產儲量,水面下幾乎是“魚擠魚”的狀態,連這分流出來的淺水區都能形成魚羣,不敢想象主幹白水河會是何等景象。
這地方,哪怕是運氣最差的釣魚佬來,隨便下杆都空軍不了。
“新紀剛開始的那段時間,這裡倒是熱門地點。”江川蹲下身,用樹枝撥了撥水邊的碎石,“因爲石省沒辦法種地,當時天天都有人在這守着撈魚。可撈着撈着,產量自然直線下跌。爲了搶一個釣位、一個捕撈點,經常爆發衝突,一次打死幾十人都不稀奇。”
“後來隨着我們幸福城發展起來,搞過很多次集中的大型捕撈後,漁產儲量就跌得更厲害了,再也滿足不了周圍聚集地的需求。有些人不想加入幸福城,就遷徙去了能種地的省份,與此同時,我們幸福城也開闢出了穩定的食物來源,不再靠水產解決溫飽。”
“原本靠這河維生的拾荒者紛紛離開後,這些年漁產才慢慢回升,幸福城也沒再啓動大規模捕撈,至於外地來人.現在那麼多超級庇護城、大型庇護城都發展起來了,誰還會跑到我們幸福城周邊,靠這點水產討生活?”
“而且幸福城不收散人提交的魚獲,就算偶爾有人來捕幾條,也只是打個牙祭,還得冒着生命危險”
其實這些事,江川昨晚也還一知半解,遠沒有眼下這麼清楚。
但按丁以山的吩咐,去血龍軍團申請調閱資料後,他才總算把白水河的水產脈絡摸得差不多了。
“另外,幸福城不主動組織捕撈,也是有深層考量的。”
江川的語氣沉了沉,多了幾分嚴肅,“如今庇護城的食物供給早已穩定,這些漁產即便打撈上來,頂多是給居民餐桌添些花樣,根本動搖不了現有的供給體系。既然如此,實在沒必要爲了這點口腹之慾,走以前的老路。”
“萬一遇到突發狀況,就比如眼下程檢查官要建設大波鎮,這些現成的水產,就能幫着撐過最關鍵的起步階段。”
不得不說,幸福城的高層很有遠見。
經過江川這麼一解釋,程野頓時反應過來,這些漁產確實是幸福城預留的後備資源。
太平時期將漁產作爲“儲備糧”封存,不輕易動用,真到了危機時刻,便是能救命的後手。
更何況捕魚要承擔的風險也不小,有些感染源會附着在魚類身上,或是潛伏在水下,稍不注意就可能中招。
必須仔細甄別,才能確保安全。
“走,再去看看水電站!”
程野本想撈兩條魚看看成色,但擡眼望了望昏沉的天色,還是決定先以正事爲重。
上車後繼續順着河道往下走,沿途能看出人爲打理的痕跡,幸福城應該對這類關鍵區域做過處理,比如定期撒除草劑。
河道兩邊的水草雖長得茂盛,卻始終留出一條可供通行的土路,泥濘是難免的,但因爲人跡罕至,倒沒爛成陷腳的稀泥。
隨着車子深入,岸邊的河道也在慢慢拓寬,從最初的兩米,逐漸擴到三米,再到四米,水流速度越來越緩,水面泛起的漣漪都變得柔和起來。
終於,視野盡頭出現了那座廢棄的小型水電站。
果然是典型的壩後式水電站。
在河道上築起低壩,攔出一片小型水庫擡高水位,壩體後方直接安裝水輪機,利用壩體與下游形成的落差驅動發電,結構簡單卻實用。
江川把車停在靠近水電站邊緣部分,兩人沒有立刻下車。
按了按喇叭,尖銳的聲響在空曠的河谷裡盪開,又被水霧吞了回去。
過了數分鐘,周邊除了水流聲再無動靜,這才推開車門。
壩體上方的房子歪歪斜斜的,充斥着一股久經歲月的年代感,但整體框架還算完整,比起大波鎮那些塌成廢墟的建築,已是好得不止一星半點。
“幸福城會對這些設施進行基礎的保養,拾荒者也不會破壞這種地方。”
“畢竟誰都知道,保不齊哪天就用得上。”
江川張了張嘴,繼續介紹道。
只是,話雖如此。
程野一腳踏下車,目光就被水壩上那道明晃晃的裂縫攫住了。
裂縫從壩體中段斜斜向上延伸,最寬處能塞進兩根手指,邊緣的混凝土泛着深褐色的粉末,用手輕輕一碰,就簌簌往下掉。
順着裂縫往下看,能看到壩體表面坑坑窪窪,有些地方的水泥層已經剝落,露出裡面鏽蝕發黑的鋼筋,像一根根枯瘦的骨頭支棱着。
“這碳化腐蝕得也太厲害了。”
程野驚了下,那些在書本上學到的專業知識,此刻終於以如此具象的方式呈現在眼前。
放在現代,這樣的設施大概率還沒等到碳化到這種程度,就會被列爲危險建築拆除重建了。
他伸手摸了摸壩體表面,指尖觸到的地方冰涼而粗糙,能清晰感覺到混凝土表層早已失去原本的硬度,輕輕一刮就會留下一道淺痕。
視線轉向溢洪道的方向,那臺啓閉機的外殼已經鏽成了紅褐色,表面坑坑窪窪的,像是被無數只蟲子啃噬過。
輸水隧洞的入口隱藏在壩體側面的陰影裡,雖然看不到裡面的裂隙,但洞口周圍的混凝土已經出現了明顯的滲水痕跡,形成了一道道深色的水痕。
“這維修?”
程野看着眼前的景象,心裡忍不住犯怵。
但繞到大壩的背水面,卻發現這邊的情況好了不少。
想來只要把那些縫隙堵住,做些表面加固處理,修好啓閉齒輪,再重新鏈接上水輪發電機組,應該就能重新供電。
至於到底能用多久不好說,但撐個幾年,想必是沒什麼問題的。
“走,去裡面看看。”
程野定了定神,率先邁步。
順着佈滿青苔的壩上通道走近,腳下的磚石溼滑難行,每一步都得踩穩了纔敢動。
果然如江川所說,幸福城的保養不是空談,主體房間的門窗都還好好的。
推開門走進去,一股潮溼的黴味撲面而來。
牆上顯眼處掛着一個透明的防潮箱,裡面整整齊齊地碼着些資料。
原本安裝水輪機的位置空空蕩蕩,只剩一個黑洞洞的缺口,顯然是被人拆走了。
通過缺口往下看,水庫啓閉機果然已完全損壞,整個結構呈打開狀態,徹底喪失了儲水能力。
不過也正因如此,這座大壩才能在一次次汛期裡保存至今。
若是還維持着儲水功能,恐怕早就被暴漲的河水沖垮了。
“我帶了鑰匙!”
江川從兜裡摸出鑰匙,走到防潮箱前,打開鎖釦,將裡面的資料取了出來。
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數據,他看不太懂,徑直遞給程野。
程野接過資料翻看,上面的專業術語不少,尤其是有關水電站輪機組的詳細參數,他一時半會也看不太明白,但基礎數據還是能看懂的。
資料顯示,白水壩的裝機量在300kw左右。
根據這個數據倒推,能得出當年河道的流量應該在12立方米左右。
也就是說,寬4米、深4米的河道,落差5米左右,流速0.5米左右,算是非常平緩的小河。
但時過境遷,如今的河道流速顯然在1米往上,按照這個推算,發電機組的功率至少能提到500kw左右。
這已經是個非常可觀的數據了,通過儲能設施,這座水電站一天就能提供一萬度電出頭,完全能滿足大波鎮的需求,甚至還能往周邊輸電,比如供給問路縣以及附近的長水鎮、雲水鎮。
“甚至修好以後,等幸福城的基建接過來,這座水電站完全可以供我一人使用.”
程野不禁意動。
若是能擁有一座屬於自己的水電站,他就再也不用愁吊墜的充電問題了。
到時候用電多少、電去了哪裡,還不是他說了算?
當然,現實的問題也擺在眼前,修復水電站的資金,購買輪機組的費用,每一項都不是小數目。
白水壩的水頭高度只有5米,只能適配軸流式水輪機組,還得看幸福城的倉庫裡有沒有存貨才行。
翻到資料後面,是這些年普查留下的各項數據:
從新紀5年開始,最初的普查是兩年一輪,持續了8輪。
到新紀21年改爲三年一輪,最新的記錄停留在新紀33年的第12輪。
根據最新數據,程野又走出機房,對大壩整體做了更詳細的評估。
整個過程的專業程度,看得江川在一旁直咂舌。
他實在想不通程野到底是怎麼做到一輩子都沒出幸福城,卻能立刻上手外面的基建設施調查。
而掌握的數據越多,程野越能理解這處設施被廢棄的原因。
資源投入與產出完全不成正比! 與其耗費精力修復這種零散的微型水電站,不如集中力量維護好工業區的大型水電站。
幸福城建設初期,自然要把資源攥成拳頭,集中發力。
到了大開拓時代,又專注於對外掠奪資源,根本無暇顧及周邊。
直到今天,大量人口被行者影響而來,纔有了餘裕矚目周邊。
否則,這座白水壩恐怕還會繼續沉眠,直到某天被臨江的洪水徹底吞沒,消失在歷史長河裡。
“江川,幫我拿紙筆過來,再把車開近點。”
“好嘞。”
等江川把東西拿來,程野坐在皮卡後排,用膝蓋當桌子,開始低頭畫圖。
這不是普通的平面圖,而是從他腦海裡拆解出的工程圖。
這座白水壩的原始工程圖紙想來應該早就遺失了,這張手繪的圖紙,恰好能爲後續施工提供參考,避免返工浪費時間。
從壩體裂縫的修補方案、啓閉機的替換零件標註、到水輪機的安裝位置定位,幾項需要立刻動工的工程點,都在圖紙上做了明確標註。
至於輸送電力的線路規劃,程野倒不打算親力親爲。
這類事交給下屬的工程師更合適,這些人對材料造價、線路佈局肯定更加熟悉。
做完這一切,窗外的天色愈發暗沉,淅淅瀝瀝的小雨也逐漸變成了中雨。
在這座與世隔絕的水電站裡,程野竟一時忘記了時間,徹底沉浸在修復方案的構思中。
等到回過神來,才發現周遭徹底黑下來後,竟真的透着一股陰森可怖。
搖曳的草木在風雨中扭曲,像一個個隱在暗處陰笑的鬼怪,看得人不寒而慄。
而且一陣陣雨霧朦朧地罩住周邊,連中午過來的路都變得模糊不清。
這廢土的荒野,每天能安心活動的時間果然不多,就只有天亮到天黑之間的短短數小時。
“幾點了?”
“已經下午五點半了。”江川語氣平靜,並沒有催促。
他之所以帶着帳篷,就是擔心今晚大概率回不去,得在野外露營。
至於十點前回去交卷的規定,遇到這種意外情況,自然不可能完全死板遵守。
這些尺度的拿捏,本就是他這個“監督者”的職責之一。
“走,咱們趕緊回去抓魚。”
程野將圖紙仔細摺好收進揹包,車子重新發動,水電站的身影逐漸被拋在視野後方。
孤零零的壩體在雨霧中矗立,像個堅守崗位的衛兵。
一時間倒是驅散了縈繞在心頭的些許恐懼。
回到之前的分流口,或許是雨勢加大的緣故,水裡的魚羣比中午少了很多。
到了這時候,程野也沒了慢悠悠釣魚的心思。他解開裝着瘧蚊血肉的袋子,乾脆利落地將其灑在河道內。
彷彿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條條潛在水底的黑條魚立刻瘋了似的襲上來,爭搶着那些血肉。
江川則在一旁趁機撒開手拋網,猛地往上一拉,五條黑條魚在網裡瘋狂撲騰,卻毫無反抗之力地被撈了上來。
湊近了程野才發現,這東西的牙齒竟和食人魚一樣鋒利,閃着森冷的光。
“還有四種.”
兩人在河邊一陣忙活,用完了瘧蚊血肉打窩後,就用普通的人工餌料。
不斷拋網間,白條魚、青魚、草魚、鰱魚也湊齊了,另外還抓了一些顏色顯眼的赤蝦,在水桶裡蹦跳着泛出點點紅光。
看了眼時間,已經是晚上七點。
雨勢愈發猛烈,天空中悶雷滾滾,一道道閃電劃破夜幕,將荒野照得如同白晝,轉瞬又沉入更深的黑暗。
兩人不敢耽擱,連忙駕車往回趕,直到重新駛入大波鎮的範圍,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怎麼說,今晚是在這裡湊合,還是連夜回去?”
雨刮連續掃動,潑天的大雨已經看不清前面的土路到底如何,只能看到車燈劈開的兩道水幕。
江川只好撥下車窗,看了眼外面的情況,冰冷的雨絲立刻灌了進來,肉眼也看不到多遠。
以他的經驗,這種天氣開回去甚至走路返程都不在話下,但程野畢竟是第一次出城,總得照顧些感受。
貿然趕路若遇到意外,既有可能對荒野留下不小的心理陰影。
可呆在大波鎮也未必妥當,第一次出城就要在荒野過夜,同樣可能加劇對野外的恐懼。
“嗯”
程野望着窗外,眉頭微蹙。
不知爲何,每次閃電亮起時,他總覺得黑暗的荒野裡,有雙眼睛在悄悄打量着。
這種感覺並非無的放矢,而是火苗傳來的。
小傢伙在精神鏈接裡反覆傳遞着一道道複雜情緒,分不清楚是恐懼雨幕本身,還是雨幕裡的人、變異生物、感染體?
在戰鬥力上小傢伙還不值一提,可這些感應,程野卻不敢忽視。
“對了,那個監考的呢?”程野忽然想起還有這麼個人。
“他?”
江川掃了眼周圍,不在乎道,“可能早就回去了,也可能在附近紮營,他的任務就是確認我們到了大波鎮,咱們也管不了他去哪。”
“哦,那就湊合一晚吧!”程野拍板道。
以後出外勤,風餐露宿是常事,提前習慣並非壞事。
但他絕不可能在這種天氣繼續趕路,視線受阻不說,雨夜本就是感染源和變異獸活躍的時段,冒這個險純粹是自討苦吃。
江川點點頭,將車拐進鎮中心那棟相對完整的辦公樓。
這裡下午勘察過,二樓有間房的屋頂還算嚴實,足夠避雨。
至於皮卡則開上地勢較高的一處平臺,兩人從後鬥拎出帳篷、露營設備,又將裝着魚蝦的兩隻水桶一併提上。
至於其他雜物,丟在車裡也沒人會偷。
至於睡在車裡,誰都沒提過。
在野外,封閉的車廂看似安全,一旦遭遇危險,連開門逃跑的時間都未必有。
到了二樓,江川快速檢查了一下週邊,確認沒有潛伏的威脅後,轉身道,“我去拿卡式爐,還有小鍋,今晚咱倆倒是能開個葷。”
水桶裡的黑條魚還在撲騰,程野點點頭,沒提自己揹包裡還裝着幾十包營養漿。
等到江川離開,他起身側身站在窗口,望向漆黑的雨夜。
火苗也跳出視野,蹲在肩頭。
果然,沒選擇冒雨回城後,那種被窺探的感覺徹底消失了,黑暗中的存在似乎完全放棄了想法。
“丁以山讓江川跟着我,恐怕也是知道我身上的麻煩有多少”
如廢墟一般的房間裡,程野席地而坐,背靠着冰冷的牆壁。
磚石的寒意透過雨衣滲進來,讓他腦子愈發清醒。
安全的緩衝區終究是暫時的。
包乾以後,這片危機四伏的荒野,纔是他未來要面對的常態。
但他並不畏懼程龍留下來的那些麻煩,甚至希望對方能來得乾脆些。
只可惜,對手沒那麼蠢。
他第一次出城,有江川跟着,暗處還有隱藏起來的“監考人員”。
那些麻煩絕不會在此時貿然出手,或許在等待更好的機會,或許認爲就算放任他發展一段時間,也翻不了天。
當然,最大的可能還是一點。
在規則範圍內有信心捏死他時,誰都不會貿然破壞規則。
或者說,破壞規則帶來的壞處,遠大於現在捏死他的收益。
“你不急,我也不急.”
“等修好水電站,到時候再想拿捏我,可就沒今天這麼簡單了。”
展開帳篷,程野坐在邊緣長舒一口氣。
望着窗外的雨幕,整個人的心境已和早上出發時截然不同。
沒來大波鎮之前,他只是將這裡當做完成包乾考驗的一環,甚至沒完全確定要將這裡定爲衛星城的建設點。
但這一天的勘察,卻讓他徹底下定了決心。
恐怖的漁產儲量,500kw水電站的修復可能,以及水路的咽喉位置。
僅僅這三項,就已是誇張的地利優勢。
至於可能面對的麻煩,就看他接下來能申請到的預算和招募情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