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卷了,沒有答完的立刻停筆,否則視爲違規處理。”
程野交完卷沒有離開,而是等了會李馬太,直到六點過五分才走。
兩人前腳離開沒多久。
牆上的掛鐘指向六點半,哈林站起身看了眼時間,聲音透過麥克風傳遍會場。
此時場中已只剩二十多人,基本都是一期、二期檢查官。
其中東人僅七名,剩下的全是西人。
這比例讓哈林的臉色微微沉了沉,卻也無可奈何。
畢竟東人的檢查官多是學院派出身,基礎知識紮實,應付這類筆試本就佔優。
而西人更重視外勤實戰,平日裡研究的是檢查流程、野外生存以及.派系站隊,此刻在試卷面前,短板暴露無遺。
“哈林,讓他們繼續答吧。”丁以山忽然推了推老花鏡,站起身活動了兩下肩膀,聲音溫和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該有的耐心我們還是要有的,檢查站考驗的是你們的能力,不是故意刁難,放寬心答。”
話音落下。
場中剩下的檢查官頓時如釋重負,眉眼間的焦躁消散不少,連握筆的手都穩了些。
哈林卻愣了愣,早上丁以山還特意囑咐他嚴格維護規則,此刻竟主動鬆口?
隨即,他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意識到了從內城來回幾次以後,丁以山身上的巨大變化。
這是不打算繼續放權,想親自掌控節奏了?
有意思。
哈林臉上看不出絲毫波瀾,重新坐下後,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開始翻閱堆在面前的答卷。
試卷內容繁雜,每位檢查官對衛星城建設的理解大相徑庭。
工作人員按“熱門選址”分類整理,優先送上審覈記錄。
排行第一的選址讓人有些意外,川市西郊廢墟,竟得到17位檢查官選擇。
幸福城正對的是川市南郊方向,西郊位於城市另一端,曾是川市的核心工業區。
當年園區被超凡者重點保護,雖歷經歲月,廠房、倉庫的主體結構仍保存完好,甚至部分生產線的核心管路都未被完全破壞。
對檢查官而言,這裡簡直是現成的衛星城骨架,重建難度遠低於從零開始。
只是哈林忍不住搖了搖頭. 要是真這麼簡單,幸福城當年爲什麼不從西郊開始發展? 爲什麼不嘗試重建川市?
舊時代的城市大多有個致命弊端,平面鋪得太大,立體空間利用率極低。
單是西郊工業區的面積,就比現在的幸福城大十倍。
真建起來,防禦如何設置?檢查站怎麼佈局?怎麼防止感染源滲透? 更關鍵的是,衛星城的核心是安頓流民,不是讓檢查官去復刻第二個幸福城。
選擇這裡的檢查官,顯然沒吃透這層意思,大概率第一輪就要被淘汰。
哈林翻了下選擇西郊的名單,頓時眉梢一挑,暗自欣喜。
嘿,17人裡面12人都是東人檢查官,這些學院派的書呆子答題是快,腦子卻像被漿糊給糊住了。
只顧着重建難度低,壓根沒琢磨過守不守得住。
繼續往下翻,排行第二的是靠近工業區的下沙縣城,14位檢查官將其列爲首選。
這裡距工業區僅33公里,是比問路縣規模更大的市級縣。
儘管地表建築在超凡者大戰中損毀嚴重,但地下管網保存完好,清理後即可投入使用。
更誘人的是其區位優勢,靠近工業區意味着能最快獲得材料支持,不少檢查官在答卷中直言“要將下沙縣城與工業區連爲一體”,野心昭然若揭。
然而依舊有很大問題,或者說沒有考慮到權力分配。
工業區可是科技派的地盤,副城主親自坐鎮,輪得到一個檢查官來納入管理範圍? 真有這心思,工業區自己不會往外擴張? 再者,還是規模問題,鋪開攤子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如何把這個攤子給守護好。
要是三天兩頭有感染體鑽進來引發混亂,衛星城還要不要存在了?
呆在裡面的流民人心惶惶,恐怕要不了多久就會選擇繼續遷徙。
如此一來,幸福城的打算就全部落空了。
他翻到選擇下沙縣城的名單,剛剛對東人的那點欣喜瞬間變成了怒火。
媽的,這羣傻子!!
14個檢查官裡,有10個都是西人檢查官。
爲了搶權力連腦子都燒糊塗了?就這麼迫不及待想啃下工業區這塊肥肉? 哈林的氣息明顯沉了下來,坐在旁邊的丁以山卻看得饒有興致。
這些年,一來爲凝聚信念,二來爲掌控檢查站各方面的大方向,他早已不過問這類底層事務。
每次只需定下大框架,具體細則便交由哈林監督執行。
如今重新接手這些瑣碎,竟讓他生出幾分回到十多年前的錯覺,新鮮又有趣。
翻看着統計記錄,選擇人數排行第三的是問路縣城,共有9名檢查官將其列爲首選。
值得注意的是,選擇此地的檢查官構成頗爲特殊。
雷虎與唐斯身爲執勤站長,受限於職責無法外出包乾,只能負責後方物資調配。
但東人剩餘的四位五期檢查官、西人的兩位五期檢查官,皆將目光投向了這裡。
其餘3人也都是四期檢查官,不見任何低期檢查官選擇。
如此多高期檢查官扎堆選擇,足以印證問路縣的非凡價值。
而翻閱各人的具體論述,分析中竟有一處驚人的統一。
這裡是銜接幸福城與工業區的核心樞紐,唯有掌控此地,周邊區域才能穩步發展。
反之,若問路縣城無人問津,即便周邊有其他選址被選中,其發展規模也必然受限。
“問路縣規模適中,但所需資源投入怕是不亞於一號衛星城,即便兩個檢查官協同配合,也未必能周全把控縣城全局”
丁以山暗自思忖,若換作是他,大概率也會從問路縣入手。
掌控這處咽喉要道後,幸福城東西兩側便能徹底貫通,屆時從工業區到問路縣再到幸福城,運輸線路將一路暢通無阻。
“要不安排四名檢查官,分片管理半邊城?”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便被他壓了下去。
眉頭微蹙間,腦子裡閃過的全是麻煩,派兩人前去尚且要提防東西派系的矛盾滋生,四人共處,怕是要直接在廢墟里上演權力爭奪戰。
這一點必須提前留意,等深層次評估結果出來,得召集核心成員好好商議一番。
再往下翻閱,選擇開始變得五花八門。
這一處、那一處,多則三五人,少則一兩人,大多沒什麼特別值得留意的地方。
忽的,丁以山的目光頓住了,落在“大波鎮”三個字上。
這裡有三人選擇,前兩位都是三期檢查官,他隨手便翻了過去,直到看到最後那個名字,眉頭幾不可察地挑了挑。
這小子,怎麼選了這裡?
作爲所有備選地點中最靠近水系、甚至與臨江支流直接接壤的鎮子,大波鎮的水患是明擺着的大麻煩。
帶着流民去那裡,頭一件事就得跟旁邊的白水河較勁。
可現在的包乾是招募制,流民一聽要去水邊冒險,能有幾人願意跟着走? 換成那兩個三期檢查官,丁以山都覺得懸,更別提一個剛入職沒多久的見習檢查官 他這麼想着,從堆積的密封牛皮袋裡,按側沿標記找出了程野的答卷。
這些試卷今晚就得送進超算中心,由系統根據內置模型分析可行性,再生成第二輪考題。
若是首輪答卷被超算判定爲“不合格”,便會直接篩掉。
不過最終決定權仍在他這個總站長手裡,就算程野答得不盡如人意,單憑他是包乾計劃發起者這重身份,丁以山也打算讓他出去試一試,權當人才培養。
只是那樣的話,選址就由不得程野做主了,檢查站會把他安插在最安全的區域,自由度要大打折扣。
旋開牛皮紙袋背面的棉線封口,裡面的答卷沉甸甸的,顯然寫了不少內容。
丁以山沒來由地生出幾分期待,腦中不由閃過那天在辦公室窗邊的場景。
冷風刺骨,年輕人卻熱火張揚。
“外面有點冷,你們年輕人着的住。”
“好啊,就讓我看看你這年輕人身子骨到底有多硬!”
抽出答卷,只一眼,丁以山便忍不住揚了揚眉頭。
好工整的卷面。
其他人的答卷,或是有錯漏後在旁邊塗改,或是臨時用括號補加段落,雖不影響閱讀,終究顯得雜亂。
可程野的答卷,竟乾淨得像打印出來的一般,沒有任何刪改痕跡,連字跡都透着一股沉穩勁,筆鋒起落間,看不到半分年輕人的毛躁。
他不由得端正了坐姿,扶了扶老花鏡,開始仔細翻閱。
果然,前半部分就異常出彩,由簡及深地陳述了選擇大波鎮的理由,條理清晰地羅列了此地的獨特優勢與明顯劣勢。
但這些並未讓丁以山感到意外,即便看到程野精準點出水患隱患,他的神色也依舊平靜。
能提出包乾理論,還敢當面指出他考慮不周的年輕人,顯然不能用“見習檢查官”的標準來衡量。
甚至直到今天,丁以山也沒完全摸透,程野的知識儲備究竟深到何種程度,內城給的資料完全就是一坨狗屎。
“明白水患,卻還是敢選在這裡,要麼是紙上談兵,盲目自信慣了。”
“要麼就是.”
他加快了翻閱速度,略過中間冗長的各項建設措施。
那些雖然都是重點,卻不是他此刻最關注的。
他迫切想看到的,是程野針對大波鎮水患給出的防治方案。
然而翻到這一部分,丁以山只看了幾行,神色便猛地變得怪異起來。
視線聚焦處,一行行字跡清晰躍入眼簾:
“大波鎮的水患難題,癥結不在於單純的河道疏浚,而在於未能將水系資源轉化爲可持續的經濟動能。治理河岸本就是場持久戰,需要源源不斷的資金活水,若僅依賴幸福城的撥款,不僅會讓治理淪爲短期突擊式工程,更會拖慢衛星城建設的腳步。”
“根據資料顯示,臨江及白水河支流有着極爲充足的水產資源,具體表現爲.”
“因此,建設大波衛星城的第一要點,就在於對白水河資源的發掘.以漁養水,以水促產,形成‘治水→捕魚→創收→再治水’的良性循環.”
不想着怎麼堵水、疏河,反倒研究起怎麼捕魚賺錢?
丁以山看得直樂,嘴角忍不住勾起笑意,果然是年輕人,想法裡帶着股不一樣的闖勁。
由於石省不產作物,所有食物資源都極度依賴外部進口。
因此大型聚集地寥寥無幾,多是依附超級庇護城的中小型聚落。
而無論是奔騰的臨江主脈,還是大波鎮旁的白水河支流,水裡的魚蝦從未被過度捕撈過。
爲什麼? 有兩個極其現實的原因。
其一,水下的危險遠超陸地。
潛伏在河底的變異生物,比陸地上的同類兇猛數倍,水系感染源的詭異程度更是讓人防不勝防,連血龍軍團內的精銳都不願輕易涉足臨江周邊。
更麻煩的是,水系感染源的活動範圍極廣,今天剛清剿乾淨一片水域,明天就可能有新的順着水流涌來。
除非臨江上下游的所有聚集地、庇護城聯合起來每日清剿,但那可能嗎?
所以,沒人願意沾水邊的爛攤子,哪怕是超凡者也避之不及。
因爲一旦接手,就意味着天天要應對新風險,一天鬆懈,就得擔責任。
其二,收益比太低。
無論做什麼事,廢土上的人都得算一筆生存賬。
對幸福城而言,與其耗費人力物力去水邊捕魚,不如集中精力擴建工廠、開採礦產,用工業品與其他庇護城、聚集地交易,換來的營養漿原料更穩定。
對中小型聚集地來說,捕魚的核心目的是填飽肚子,可石省最不缺的就是地下資源。
鐵礦、煤礦、稀土礦、特殊礦超凡詛咒雖然剝奪了植物的特質,可這些特質並沒有憑空消失,而是融入到了土地內的其他物質內。
隨便挖點什麼,都能輕鬆換得足夠的食物,何必冒着生命風險去水裡討生活?
因此,廢土上並非沒有漁民,但石省、幸福城周邊卻極爲罕見。
以至於到了今天,除非特意提及,否則根本沒人想到這一茬。
想到這,丁以山拆開另外兩份三期檢查官的答卷,仔細翻閱起來。
果不其然,兩人雖都提及治理水患,卻絕口未提捕魚相關的設想,更沒想過從水裡“撈錢”反哺治水。
誰對誰錯?
丁以山將三份答卷歸攏收回,指尖在桌面上輕叩片刻,已然有了主意。
此時已過七點半,會場裡還有八位檢查官未交卷。
交代哈林繼續監督,藉着去洗手間的空檔,叫來江川。
“阿川,你去一趟血龍軍團,找譚統領問問大波鎮今天的實時情況,他分管那片區域,讓他把能蒐集到的信息都傳過來,越詳細越好。”
“好,我這就去辦。”江川應聲就要走。
“等等。”丁以山叫住他,沉聲道,“明天的測驗,你跟着程野。”
“咦?明天就要我出動?”江川有些意外。
“嗯。”丁以山點頭,“這小子想法不一般,竟想打白水河魚產的主意,你水性最好,去給我盯緊了,別讓他在陰溝裡翻了船。”
江川拍着胸脯應下:“大人放心,臨江我都敢泡一天,何況一條白水河?”
但說着,他又忽然想起一事,“不過按原計劃,明天不是讓所有檢查官集體出發,去各點位實地勘察地形差異嗎?”
“情況有變,沒出現預想中的扎堆選點嗯,那些扎堆搶熱門地的蠢貨,確實該集體坐車去外面看看現實,剩下的人,我打算讓他們分開探查,效率更高些。”
提及“蠢貨”,丁以山語氣添了幾分凝重,“明天一天勘察,後天彙總,大後天就得啓動包乾。情況或許比我們想的好,但也可能更復雜,到時候隨機應變吧。”
江川點頭應是,他自然明白丁以山口中“好壞”的含義。
好的是,高層不知動用了什麼雷霆手段,竟一夜之間肅清了外圍的大規模感染源威脅。
這幾乎爲檢查站卸下了八成壓力,讓衛星城建設少了最大的攔路虎。
壞的則是新來的流民素質,這兩天負責安置的各部門人員,回來時個個都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提就是“來了羣大爺”、“刁民難伺候”。
畢竟以往來幸福城的,都是被福利吸引來的自願者,服從性足夠。
可這次的流民,多是被行者影響而來,信念本就不堅定,再被幾句謠言煽動,極易引發混亂。
“我明白了。”江川轉身要走,又被丁以山叫住。
“告訴譚統領,重點給我們白水河的漁產種類,還有近期水下變異體的活動記錄。”丁以山補充道,“超算不一定會對這個提案給出高分,但我有點看好那捕魚計劃,不過要是危險性係數太高,變成送命計劃就算了。”
江川應了聲明白,快步消失在走廊盡頭。
丁以山在原地怔立片刻,走到窗邊摸出口袋裡的煙,點上一根。
自從大開拓時代結束,他就戒掉了抽菸的習慣,可最近兩天壓力陡增,指尖總忍不住往兜裡摸。
他靠在窗沿,一邊看着窗外閃爍的燈火,一邊等着最後幾個檢查官交卷。
晚上八點半,最後一位檢查官終於放下筆。
所有試卷被工作人員整齊碼進小貨車,往內城方向駛去。
丁以山叼着煙,罕見地親自把住方向盤,江川坐在副駕,樂呵呵地看着。
自從上次會議後,丁以山踏入天人合一境,心態竟越來越年輕,身上那股沉暮的老人味徹底消散,眉眼間反倒透着股年輕人的勃勃生氣。
哪怕說兩人是同齡人,怕是真有人信。
“丁站長!”警衛隊長頭皮發麻地跑過來,還沒靠近,新換上的城門守衛隊長秦浩南一把按住他,快步迎了上來。
他臉上堆着禮貌的笑,不卑不亢道:“丁站長,按規矩請您打開後艙,我們得檢查一下車內物品。”
“查吧。”
丁以山按下貨車後艙鍵,艙門“啪嗒”彈開。
約莫十多分鐘後,秦浩南去而復返,二話不說揮手放行。
“他是秦研究員的弟弟吧,這次是託劉署長的關係被提拔上來的?”江川若有所思道。
“嗯,自己人。”面對江川,丁以山自然不會隱瞞,“權力分割的一環而已,衛星城動工後,緩衝區的權力要還給理想派,讓他們推行社區制,打造成中心城模式。以後就沒緩衝區這說法了,只有外城和內城。”
說完,他踩下油門,忽然笑了,“不過我聽說外城中心還沒定下來,B-7區也在備選列表,有點意思。”
“啊?是程檢查官的功勞?”江川愣了愣。
“有他的份,但更多是元老的意思。”丁以山吐了個菸圈,語氣裡帶了點說不清的意味,“衛星城鋪開後,三期以下的檢查官沒有特殊許可,這輩子都別想進中心城了,嗯三期也得被收回進入內城的權限,這就是進行權力交換的代價。”
“但有些人運氣好啊,被元老矚目,那真是想去哪就去哪,咱們攔都攔不住。”
“呃”
江川頓了頓,竟從丁以山語氣裡聽出點酸溜溜的味道,不禁莞爾。
“當然,他要是一門心思的撲在衛星城建設,不管B-7區,那權限也就沒了。”
“嗯,你別提醒,我想看看他的選擇。”
“明白。”江川點頭。
或許是內城終究不是檢查站的主場,車輛駛入內城範圍後,兩人間的話明顯少了許多。
小貨車在縱橫交錯的街道里七拐八繞,很快停在了形似巨蛋的研究所前。
巨蛋左側掛牌“感染源研究所”,右側則是“幸福研究所”,皆由科技派掌管。
另外的聯合兵工廠在內城另一頭,由科技派和超凡派共同把持,形成內城獨特的權力制衡格局。
“丁站長,您來了。”研究所門口的警衛亭裡,走出一位頭髮花白的老者。
“老張,大晚上還麻煩你等我,實在過意不去。”丁以山推開車門,語氣裡帶着難得的客氣。
“哪裡的話。”老者擺擺手,笑着吩咐警衛檢查後艙,“我也是從檢查站出來的,這種大事,可不能忘了本啊。”
江川也連忙下車,恭敬地頷首:“張叔,您氣色看着有點差,最近降溫,得注意防寒。”
“阿川有心了。”老者抽了抽鼻子,鏡片後的眼睛眯成一條縫,顯得和善又親切,“嗨,老毛病了,今早起來就有點感冒。”
老者名叫張順,放眼整個內城,都沒人敢輕視。
論資格,他與初代站長程武同輩,年紀比丁以山還長几歲,今年已五十七歲,身材雖有些佝僂,鼻樑上架着厚厚的老花鏡,卻是感染源研究所的五級研究員。
比秦峰的二級研究員高出整整三級,編制地位堪比檢查站的五期檢查官。
當年,張順是被程武一手提拔起來的骨幹,曾任檢查站內設研究所的所長,常年紮根一線,專門研究應對感染源與感染體的辦法。
只可惜,檢查站終究還是太窮了,沒有足夠的經費支持研究。
最終隨着程武倒臺離開,張順也只能被迫解散檢查站研究所,加入內城研究所。
這一晃,便是二十多年。
直到如今,丁以山若不是靠着站長身份,按輩分還得恭恭敬敬地叫他一聲“張叔”。
“試卷都在這兒了。”丁以山拍了拍後艙,“勞煩你今晚安排超算跑完數據,重點標一下問路縣以及周邊的資源投入評估。”
“放心,都安排好了。”
張順點點頭,隨着警衛檢查完車子,便引着兩人往巨蛋建築走去。
按規定,丁以山沒有特殊權限,不能進入感染源研究所內部,只能待在外面專門開闢的會客廳。
這裡的佈局有點像星巴克,但面積卻大得多,暖紅色的燈光灑在實木長桌上,空氣中飄着舊時代輕音樂的旋律,格外有格調。
“薇絲,麻煩來三杯意式咖啡,我的那杯多加點奶。”
張順對着櫃檯後的女咖啡師笑道,很快三杯散發着濃濃香氣的咖啡端來。
這些在緩衝區連聽都沒聽過的“奢侈品”,在這座研究所卻是稀鬆平常。
江川端起杯子抿了一口,依舊是熟悉的苦澀,他實在不懂,舊時代怎麼會有人癡迷這種味道。
丁以山則和張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來,話題大多圍繞接下來的衛星城計劃。
但張順這些年沉浸研究,對行政事務興趣不大,聊得有些心不在焉。
丁以山見狀,話鋒一轉,“等到衛星城建設起來,檢查站應該就能騰出資金重建研究所了,到時候我打算讓秦研究員任所長。”
“他?”張順搖頭失笑,“這小子有潛力是沒錯,但花錢大手大腳,檢查站那點家底,怕是撐不住他的研究需求。”
“總得試試。”丁以山嘆了口氣,“檢查站這些年的技術手段沒什麼長進,只有三座檢查站,高期檢查官的經驗還能應付。可一旦攤子鋪開,新人多了,就得有配套的儀器和技術支撐才行。”
“這倒是實話。”張順點頭,提起研究,眼裡頓時有了光,“前些天從薪火運回來的設備,我們拆解了幾臺,效果一般,看型號像是他們淘汰下來的。研究所最近在搞逆向研究,說不定能有點突破.”
他開始細數那些設備的優劣,從材質到參數,講得頭頭是道。
江川聽得雲裡霧裡,強撐着精神聽了一會兒,只覺得頭暈腦脹,眼皮越來越沉。
好在這時,會客廳的大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出結果了?
江川下意識轉頭,卻見門口走進來一位女子。
容貌優雅,氣質沉靜,眉宇間竟帶着一種舊時代雜誌裡纔有的古典韻味,讓人見之難忘。
但更讓他意外的是,張順這個五級研究員竟連忙站了起來,語氣帶着幾分恭敬:“虞所長,您怎麼來了?”
所長? 江川和丁以山同時一愣,連忙跟着起身。
虞爾嵐? 神秘的研究所副所長,其實比江川年齡還小,今年才31歲,從未公開露面,也從不參與任何會議,連丁以山這個站長也是頭回見到真人。
而上一次聽到這個名字,還是劉坤提起,說他的實力馬上接近。
這是個比劉坤還要厲害的超凡者! 丁以山心下一凜,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女子身着簡單的白色研究服,長髮鬆鬆挽起,氣質優雅溫潤,身上沒有絲毫超凡者常見的鋒芒畢露,反倒像位潛心治學的學者。
“張老師快坐。”虞爾嵐的聲音清潤如泉,先對張順笑了笑,“聽說您今天身體不舒服,給您批了假,怎麼還過來了?”
說着,她對櫃檯後的薇絲招了招手。
無需多言,一杯散發熱氣的卡布奇諾很快送了過來。
“我啊,老了,閒不住。”張順嘿嘿笑着,重新坐下。
虞爾嵐的目光這才落在丁以山身上,帶着禮貌的審視:“丁站長深夜到訪,是爲了衛星城的選址?”
“是。”丁以山坦然點頭,“事關重大,想盡快拿到評估結果。”
“嗯侯處長和我說了檢查站的情況。”虞爾嵐沒有再多問衛星城,話音微頓,“張老師,你上次說要把研究所淘汰下來的那批舊設備送給檢查站,怎麼沒提交正式申請?今天正好丁站長在場,若是檢查站需要,先調過去應急吧。”
丁以山還沒來得及開口,張順眼睛一亮:“真的?那可太好了!”
“自然是真的。”虞爾嵐笑意溫和,“檢查站馬上要往外發展,給幸福城做貢獻,俗話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總不能讓大家赤手空拳幹活。”
丁以山心頭微訝,這位神秘副所長的態度,比想象中親和太多。
當然,他並不覺得是自己這張大臉有資格,也不覺得是檢查站現在就大權在手。
虞爾嵐如此乾脆,定然有所求。
“虞所長,這可真是幫了大忙。”他順勢接話,“不知道我們能爲研究所做些什麼?”
“倒不用幫研究所,我個人最近分管了人才選拔,有點小事需要丁站長幫忙。”
“您儘管說。”
“外面來的遷徙者不少,其中難免有潛力出衆的人才。我們已經整理好了招聘試卷,只是現在不適合發放。”她頓了頓,解釋道,“我想等衛星城安頓下來後,勞煩各位檢查官幫忙組織考覈。每爲研究所招到一名有潛力的人才,我們都會給予獎勵,您看如何?”
“這好辦!放心,交給我們就是!”丁以山立刻大包大攬下來。
當然,他心裡打的卻是另一副算盤。
剛和張順提到要重建檢查站的研究所,這招聘環節若是由他們經手,悄悄扣下幾個合用的人才,豈不正好搭起班底?
“那就多謝丁站長了。”虞爾嵐微微頷首,捧着卡布奇諾轉身往研究所內走去,白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門後。
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張順這才道,“丁站長,這可是天大的好事!那些設備看着舊,核心部件都是好的,當新的用一點問題沒有。”
“既然虞所長開口了,那些設備要不我這會就去安排人找出來,一併拉回去?”
“好啊!”
丁以山頓時有些激動。
就算是研究所的垃圾,拿到檢查站都是寶貝。
夜裡十一點。
一批又一批貼着淘汰標籤的設備被搬出來裝車。
丁以山靜靜看着九米六都要被裝滿,笑容早已咧到了耳根。
沒想到今天還有這樣的意外收穫。
正忙着裝車時,超算的初步結果竟先一步送了過來。
他打開一看,天人合一境帶來的不僅是實力提升,彷彿連運氣都跟着轉了,做什麼都事事順心。
“站長,程檢查官多少名?”江川湊過來,滿眼好奇。
“你自己看。”丁以山遞了過來,江川連忙翻看。
第一頁的前二十名裡沒有程野的名字,很正常。
但翻到第二頁,立馬在中部位置找到了程野的名字,排行37。
這個名次不算拔尖。
但一個見習檢查官,名字夾在一衆二期、三期檢查官中間,已然足夠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