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陶方睡得並不安穩,白日裡那個神秘馬伕的身手讓他大爲驚歎,在江南葉府的時候,他見識過護衛統領孫折的箭法;在破廟的時候他見識過陸大勇和陳百強的棍法;白天在正氣堂也見識了鐵血棠大開大合的刀法,這些人無一不算是高手,身爲武功外行陶方雖然看不懂,卻不難從氣勢中看出少許端倪。但從未見過像杜府的那個馬伕那樣的身手,平日裡放在人羣裡沒人會注意到他,但僅憑一隻鞋子就能將怒交幫的幫主震出內傷,有朝一日自己要有尋樣的身手,打家劫舍竊玉偷香還不都是信手拈來?
記得那馬伕說過人教不了自己,難不成是嫌棄自己天賦太低?哎,想到這裡,陶方又是悲觀地嘆了口氣:連陳長老跟陸長老他們那樣的人練了四十年纔有現在的功夫,自己要達到馬伕那樣的武功,怕是頭髮鬍子都白了,想着想着覺得實在太累了,閉上眼睛就沉沉地睡去。
陶方是個天生靜不下來的人,要他像那位馬伕一樣天天重複着餵馬這種簡單繁瑣的工作,跟殺了他沒什麼區別;天天呆在杜府院門也確是太無聊,可惜這個世界沒有電腦,不然也能打打遊戲打發一下時間,哪怕是單機遊戲也好。
腦子一邊胡思亂想,竟發現自己不自覺間又轉到了長青街,街道上人來人往,好不和睦,真不明白杜夫人爲何說這街上不太平,咕嚕聲響,陶方低頭撫了下小腹,看來是餓了,想到上次李定遠帶自己來吃過這裡的江南小吃,味道尚算不錯,擡起腳就準備找家相近的小吃店去吃個早餐。
突然一陣馬啼聲,一位華服公子騎着高頭紅馬,身邊幾位護衛打扮的隨從簇擁着他朝一個方向走去,看那幾位隨從絲毫不敢離大馬三步之遙,看來騎馬的那位華服公子身份極是顯貴。好奇心起,陶方打住了去吃早餐的念頭,竟悄然尾隨着他們而去。
華服公子勒住馬繩,翻身下馬,拂起衣襬,動作之間,好不英俊瀟灑,只見他走到一位算命的攤主面前停下,陶方也若無其事的走過去,這纔看清公子的這張臉,白淨而不失英氣,那是一張連女人看了都羨慕的俏臉,陶方暗道:這華服公子不知是哪家公子,怕是連年輕時的王力宏看到這張帥氣的臉也自嘆不如吧。
“這位公子紅光滿面,一看就是大貴之像啊,不知老朽有什麼可以幫你?”看到華服公子來到攤前,攤主忙巴結地低頭拱手道。
陶方這才注意到,這位帥氣公子竟在毫不起眼的算命先生攤前停了下來,一臉微笑地盯着攤主,攤主是個老頭,乍一看去,頭髮鬍子皆已花白,身着布衣,布衣雖有些陳舊,卻很整潔,給人一股仙風道骨之感;老者的裝備很是簡陋,一張舊桌子,桌子上除了五枚銅錢,就盒命竹籤,一疊紙,幾支毛筆,然後就是一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招牌:張半仙 知天命。
一陣馬嘶聲,華服公子的馬匹有些不安份,他回頭輕輕撫了撫大紅馬的脖子,馬匹總算安靜了下來,然後朝着張半仙拱手道:“你就是張半仙?”
“老朽正是。”
華服公子伸袖指了指他的招牌:“聽說你揚言自己爲半人半仙,算命極準?”
“公子果然有眼光,老朽算命從來貨真價實,童叟無欺,要麼不算,只要話出自己老朽之口,必會應驗。”
“哦?”華服公子饒有興致地看着張半仙:“如若算不準會怎麼樣?”
“如若算不準,老朽將客人給的銀子三倍奉還,絕無食言。”張半仙笑眯着眼打包票信誓旦旦地說道。
“嗯,這規矩倒也何理,不過不算很合理。”華服公子笑道:“這樣吧,我給你三十兩黃金,讓你給我算上一卦,如果算得準,三十兩黃金就是你的。”
張半仙一聽,滿是興奮之色,三十兩黃金那可不是個小數目,足夠買上好多個漂亮女人回家伺候自己了,正待伸出枯枝一般的雙手去接過黃金。
“不過若是算不準,我就要割下你的舌頭。”華服公子突然的說話打斷了張半仙正去拿黃金的動作,一臉驚恐地看着華服公子。
華服公子倒是沒事一樣的笑道:“你想啊,如果你算不準,那隻能說明你是招搖撞騙,我又豈能讓你再繼續去騙人,割了你的舌頭,免得你再去騙別人,我這個人是很講道理的。”
張半仙還是伸手接過了黃金,撫了撫白鬚,倒是點了點頭道:“這也合理。”略一思索道:“公子,可否讓老朽把把脈。”
華服公子捲起袖口,伸出手去放在桌子上,一位隨從忙攔住他低聲道:“公子,防人之心不可無啊,我看還是早點回去吧。”說着謹慎地看了看張半仙,言下之意不就是說張半仙有害他之意也未可知了。
華服公子輕笑:“無妨。”看向張半仙道:“半仙,請繼續。”
看到這裡,陶方也是來了興致,在自己的世界,也有些許算命的販子打着招牌,其中的套路也算是層出不窮,他雖然不信這張半仙真有什麼本事,不過也想睢瞧這老傢伙有什麼套路,反正無聊。
“公子想要測運還是測命?”一邊仔細的把着脈,張半仙問道,看他把脈的手勢極是穩定,絲毫沒有被華服公子最後的那句割 掉他的舌頭所嚇到,看來果然經驗老練。
“你想要半仙幫我算算,家父今年是否能回家陪我母親過六十大壽?”華服公子緊緊盯着張半仙淡淡地說道,陶方沒聽出所以然來,反是華服公子身後的兩名隨從臉色微變。
張半仙一臉皺紋,陶方離了些距離,看不到他臉上有什麼變化,張半仙靜靜地放下華服公子的手,笑道:“公子高鼻英目,乃大貴之人,卻脈絮紊亂,怎可命自己早已過世的母親來開玩笑?”
華服公子臉色一驚,不可置信地看着張半仙,同時吃驚的還有方纔勸華服公子回去的隨從,同時同樣吃驚的還有陶方:難不成這華服公子剛纔故意用自己早已過世的母親來試探張半仙,就是說不管張半仙說能還是不能,都會被割去舌頭,想不到這張半仙竟能算出他的母親早已不在人世;如果不是張半仙真有神算的能耐,那就是這華服公子演技太好了,這個世界算命的請託都這麼捨得下本錢了嗎,就華服公子那一匹紅馬,那一身衣服也要不少錢了吧,還不算這些隨從羣演,一定也是要錢來開的。
華服公子果然是明理之人,站起身來拱了拱手:“張半仙果然名不虛傳,在下剛纔多有得罪,就此告辭。”說着就要轉身上馬。
張半仙疑惑地指了指桌上的黃金:“那這黃金?”
華服公子爽快地大笑:“本公子說話算話,那黃金是你應得的酬勞。”說着翻身上馬,準備離去。
“公子且慢。”張半仙果斷地收起黃金入懷,從位子上站了起來,“老朽受公子贈金之情,萬分感激,所謂知恩圖報,老朽尚有一言相贈,忘公子切記。”
顯然經過剛纔的試探,華服公子對張半仙的態度大大改觀:“半仙請講。”
“公子樑寬鼻挺,恢宏英氣,本是大貴之相,可惜印堂顯黑,恐有血光之劫,公子還是小心爲上。”張半仙輕撫着白鬚無奈地搖着頭。
“老東西,你胡說什麼?”傍邊的隨從氣憤地就要上前教訓張半仙,華服公子忙攔住他,朝張半仙拱了拱手:“半仙說我有血光之劫?”
張半仙點了點頭:“黑劫迫眉,看來災禍就在近日,還忘公子好自珍重。”說完竟自回到位子上坐下,還不忘但手摸了摸剛剛放入懷裡的金子,生怕它他們長出翅膀飛了一樣。
“公子,別聽這江湖術士胡說八道,我們還是趕緊回去吧。”隨從催促道。
華服公子沒有理會隨從,看着張半仙道:“半仙可否明示。”
“天機不可泄露,老朽言盡於此,人的命,天註定;公子是大貴之人,必能逢凶化吉。”
待到華服公一羣人遠去,陶方看了看張半仙依舊坐在那裡,正一臉貪婪地摸着懷裡豉豉的金子,哪還有半分仙風道骨,暗道原來就是個江湖術士,覺得沒什麼意思,就要扭頭離去,耳邊卻傳來張半仙的聲音:“你看了那麼久,要不要過來算一卦?”
陶方回頭看去,卻見張半仙依舊坐在那裡,頭也沒擡,以爲他不是在跟自己說話,左右看了看,身邊並無傍人,指了指自己鼻子:“你在跟我說話?”
張半仙頭也沒擡,伸出右手朝他招了招手:“過來,過來啊。”
陶方疑惑地慢慢走過去,見張半仙手裡正在操作着塊圓形的如羅盤一樣的東西,不過卻與普通羅盤大大不同,上面密密麻麻的九宮格小得出奇,離遠一點,那羅盤就跟一張普通的二維碼無異。
“我沒銀兩給你,我很窮的,吃飯討老婆都沒錢。”陶方推辭道。
“無妨,老朽不收你銀兩,免費給你算上一卦。”張半仙終於收到了九宮羅盤,看着陶方道。
這一刻,陶方看着這張蒼老的臉,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那感覺很奇怪,總覺得在哪裡見過,可是絞盡腦汁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可腦子裡卻覺得真的很熟,自己一定是見過的。
“來,讓老朽爲你把脈。”老半仙伸出手就要來捉陶方的手。
陶方把手往後一縮:“我…………我真的沒錢。”
“都說了不收你的錢。”也不管陶方願意不願意,直接抓過陶方的手五指輕輕按在了陶方的脈搏上,雙眼微閉,像是在享受極美的藝術。
“張半仙是吧,你的邏輯學真心不錯。”看着閉着眼的張半仙,陶方開始聊起天來。
可這張半仙似乎並不想跟他說話,直是眉頭緊鎖,面色凝重,還一面搖着頭自方自語道:“奇怪,當真是奇怪,怎會如此呢?”此時他的眼睛一直未睜開,好像完全沉浸在所脈的世界裡。
過了十分鐘樣子,張半仙突然睜開雙眼,站起身來,收拾起家當,就要離開,陶方奇道:莫非有城管來了。回頭一看其它做生意的照舊如常,哪有什麼城管,陶方忙一手抓張半仙的招牌不放手:“你不是要給我算一卦嗎?我的命怎麼樣?”
張半仙見狀,果斷拋下招牌,將桌上的東西一股腦倒進袋子裡,提腿就跑,一路跑一路搖着頭自言自語喃喃道:“奇怪,真是奇怪,怎會如此。”
留下陶方莫名其妙地看着那逃去背影,眼前除了來往的商販,就只有那張“張半仙 知天命”的招牌孤獨地躺在地上,似是抗議着被主人拋棄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