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薊縣縣令?”韓五頭也不擡,冷淡地問。
羅縣令忙叩頭道:“是是是,卑職薊縣縣令羅有才,不知宮中貴人駕臨,有失遠迎……”
“不知者無罪。”韓五語氣平淡。
羅縣令長舒了一口氣,連聲稱“是”。
韓五悠悠地道:“我奉旨督軍,得勝還朝,卻在你薊縣治下遭遇刺客,險些喪命,這件事不知該如何向皇上交代纔好,實在傷腦筋……”
羅縣令剛放回去的心又提了起來,嚇得連連磕頭:“這都是卑職之過,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韓五“哼”了一聲,沒有答話。
羅縣令磕了幾個頭,小心翼翼地道:“幸而韓總管洪福齊天,得以無恙……”
韓五冷笑道:“你看我現在,像是‘無恙’麼?”
羅縣令打了個哆嗦,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秦子產忍不住在旁冷笑道:“那是你自己沒本事,可不怪人家羅縣令!”
羅縣令心裡大叫“有理”,卻連半個字也不敢應,只好磕頭。
韓五俯身抱起葛馨寧,沉聲道:“昨夜之事,我會如實報給聖上知道,你的官運如何,就看造化吧!”
羅縣令慌忙膝行到門口攔住去路,連喊“救命”。
韓五冷聲道:“刺客又不是你派出來的,你慌什麼?”
羅縣令叩頭哭道:“刺客自然與卑職毫無干系,只是事情出在卑職治下,卑職必然難辭其咎……只求總管大人慈悲,救卑職全家性命……”
韓五眯起眼睛,不耐地道:“我夫人已命在旦夕,我自顧不暇,又如何救你?”
羅縣令打了個寒顫,忙道:“卑職斗膽,請韓總管與……與夫人進縣衙暫住,卑職定會延請最好的大夫爲夫人醫治……”
韓五皺緊眉頭,沉吟許久才道:“我夫人傷勢頗重,確實不適合長途奔波,只是……”
羅縣令見他鬆口,忙道:“大人放心,卑職的縣衙雖粗陋,勉強尚可住人……”
韓五作出很爲難的樣子,皺眉思索很久,才勉爲其難地點了點頭。
羅縣令長舒了一口氣,磕頭如搗蒜。
秦子產滿心鄙夷,恨不能轉身走開,最終卻還是心軟,冷着臉跟在了韓五後面。
羅縣令本想叫兩個丫鬟揹着葛馨寧走,韓五卻不肯放手,堅持自己抱着葛馨寧坐上了轎子。
有韓五在,羅縣令自己是不敢坐轎的了。
本來他想拍馬屁拍到家,應該親自替韓五擡轎纔對,可他爲官多年,渾身只餘兩百斤肥油,哪有半分力氣用來擡轎?眼看一個好機會從眼前溜走,他也只得唏噓作罷。
秦子產坐了馬車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羅縣令一路小跑隨侍在轎旁,看見秦子產的馬車,豔羨得直流口水,知道的嘆他腳疼,不知道的還以爲他惦記着馬肉呢!
沈家集離縣城不遠,卻也走了有一個多時辰。羅縣令兩隻腳都磨出了血泡,幾次要哭,都咬牙忍了下來。
終於聽得一聲“到了”轎伕還沒來得及落轎,羅縣令已雙腿一軟,跌在地上。
韓五抱了葛馨寧下轎,看見他狼狽的模樣,忍不住冷笑了一聲,心裡竟有幾分快意。
羅縣令騰地一下跳了起來,跑到韓五的面前,點頭哈腰地道:“總管大人大駕光臨,敝縣蓬蓽生輝……請大人往內堂稍候,卑職即刻召集全縣官員鄉紳前來拜見……”
韓五忙打斷道:“不必了。給我找個清淨的院子就好,我夫人需要靜養。”
羅縣令鬆了一口氣,慌忙應下。
韓五又道:“你即刻修書一封,加急送到朝中去,就說北伐大軍凱旋還朝,督軍韓五沿途遇刺,幸有薊縣官差相救,僅受輕傷,目下無大礙,正在縣衙休養,不日回京述職請罪!”
羅縣令大喜過望,連連叩頭不止。
秦子產目瞪口呆。
官場上的這些手段,他自然是聞所未聞。看見那羅縣令被韓五敲得暈頭轉向,還得對他感恩戴德的這副可憐相,他便不由得對韓五此人大加鄙夷,併爲自家那個爲虎作倀的兄長而惱恨不已。
韓五未再多言,跟着小丫鬟進了後院,便放羅縣令回去寫摺子去了。
一個縣令的奏章是沒有資格送到皇帝面前去的,但加了韓五的印章,那就不一樣了。
韓五需要羅縣令提供給他一個安身之所,自然也不介意還給對方一個飛黃騰達的機會,禮尚往來,一向如此。
他很期待小皇帝看到那份奏章之後的反應。是氣急敗壞,還是悵然若失?
無論如何,這一局勝負未分,他是不可能就此作罷的。
不出韓五所料,羅縣令所謂“勉強可以住人”的縣衙後院,雕樑畫棟,花木扶疏,完全不輸京城裡的那些大富之家。
他對這縣衙裡的營私舞弊之事並無興趣,自然不會管那些閒事,只要葛馨寧住得舒服就好了。
安頓下來之後,時間已經接近日落,可是葛馨寧依然沒有醒來。
韓五心急如焚,只得喚秦子產進來診看。
秦子產昂着頭進來,冷笑道:“焉知不是因爲你陰損事做得太多,損了她的陰騭呢?”
韓五咬牙道:“你若不盡力救她,我不介意再做一件陰損事!”
秦子產打了個哆嗦,最終還是怕了韓五的那一身冷冽之氣,很沒骨氣地走到牀前,來替葛馨寧診脈。
結果卻讓人哭笑不得。
秦子產丟開葛馨寧的手腕,搖了搖頭,長嘆了一口氣。
韓五正要揍他,便聽到他哀嘆道:“你家這個女人,怎麼比你還折騰人啊?”
“怎麼?”韓五緊張得心都要跳出來了。
秦子產長嘆道:“該幹嘛幹嘛去吧,她只是在睡覺而已!我就說嘛,吃了我的藥,怎麼可能昏迷那麼久!”
韓五鬆了一口氣,這纔想起先前刺客動手的時候,葛馨寧似乎拋出了一包粉末,想必又是從莫丟丟那裡搞來的迷藥之類東西吧?
也虧得那包藥粉嚇得兩個刺客心慌手抖,否則鋒利的大刀結結實實地砍下來,葛馨寧只怕早已人頭落地了,又豈能只受這一點點傷?
這個女人的急智,還是常常給人以驚喜的。只是……
想到她如今的處境,韓五的心裡又如何輕鬆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