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馨寧在不斷的自怨自艾之中煎熬過了三天。
這三天的時間裡,她沒有收到過韓五的片言隻字。
他平安到達京城的消息,是羅玉桂告訴她的。
葛馨寧安靜地聽着,心裡已經沒有了太多的傷感。
時日久了,她已漸漸地想通了。
他似乎一直是這樣的。
去漠北督軍之前,他用了半個多月將宮中朝中的一切都安排妥當,卻只留了一個晚上的時間給她。
在漠北軍中的那幾個月,他時常往宮中遞摺子、時常給太后飛鴿傳書,卻從未有一封家書寄到她的手中。
這次的情形不過是舊事的重演罷了,她不該大驚小怪的。
她早該知道,他不是沒有時間,只是不想把時間耗費在她的身上而已。
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什麼想不明白的?
想通之後,葛馨寧並沒有消沉下去。
她忽然開始對飲食留心起來,大夫開的藥也按時喝着。每日午後陽光好的時候,她便到院子裡去走走,得空甚至願意去找羅家姐妹說說閒話了。
小丫鬟春香對此大惑不解,卻始終問不出什麼來。
如此過了半個多月,天氣漸漸轉涼,葛馨寧的身子卻一天天好了起來。
至少看上去是這樣的。
這日午後,日暖風和,天空像剛剛用水清洗過的藍色琉璃,清澈醉人。
葛馨寧支開春香,悄悄地從後門走了出去,沒有驚動任何人。
小門小戶,就是有這一樣好處,不必擔心處處都有人盯着。
小縣城最大的問題是不容易僱到馬車。葛馨寧在街口等了整整一個下午,才找到一輛往京城裡某家酒館去送酒的騾車。
拉貨的騾車,速度自然比馬車慢多了。
但葛馨寧並不在意。
第四日早晨,騾車進了京城,葛馨寧便給了車錢,與車伕父女二人道了別,下車慢慢地走着。
這幾日吃住都在車上,自然免不了辛苦。葛馨寧身子本弱,在車上又受了涼,前幾日好容易攢下的一點精氣神兒,已經沒剩下多少了。
她原本也沒指望自己的身體能好。只要能撐着進京城,她也便滿足了。
大街上人來人往,不時有人注意到踽踽獨行的葛馨寧,卻並無一人過來搭話,許是被她素淨的裝扮和過分蒼白的面容嚇到了吧。
走過兩道街口,葛馨寧已累得渾身冒虛汗,每次擡腳,都能感覺到身子搖搖欲墜。她知道自己已經撐不了太久了。
幸而終於找到一家車行,僱到了馬車。
駕車的是個年輕的小子,等葛馨寧坐穩了,他便輕快地甩了一下鞭子,馬車飛快地跑了起來。
葛馨寧險些被甩出去,禁不住尖叫了一聲。
車伕慌忙勒馬停下,連連道歉。
葛馨寧不便深責,只吩咐了一聲:“去西街”,便不再多言。
誰知那小夥子偏偏是個愛說話的,聽見葛馨寧要去西街,便嘆了一口氣:“生死有命,夫人也別太傷心了。”
“什麼生死有命?”葛馨寧聽得莫名其妙。
回答她的只有馬蹄聲和車輪的轆轆聲。
過了一會兒,葛馨寧自己卻悟了過來。
算算日子,今日恰好是七月十五。
西街的最北邊,是一座勉強被稱作“山”的小土包。京城百姓死後,大多往那裡去下葬。
所以,這車伕以爲她是要上山祭拜親人?
葛馨寧低頭細看自己身上,忽覺哭笑不得。
出門前,因爲不想太招搖,她特地選了一件最素淨的衣裳穿着,卻沒想到配合着她滿臉病容愁態,極容易給人以不好的聯想。
難怪這一次僱馬車格外艱難呢。
過了一會兒,那車伕果然又嘆道:“真是可憐啊,年紀輕輕的……”
葛馨寧生怕他再說出什麼不吉利的話來,忙揚聲打斷道:“你別亂猜,我可不是去林上,我去淮南王府!”
年輕的車伕終於安靜下來。
葛馨寧鬆了一口氣,心道終於算是解釋清楚了。
她原本是不願馬車直接把她送到淮南王府門口的,但比起被別人看見,她更怕被人說她是個孀婦。
那太不吉利了。
即使已經到了今日這個地步,她仍不願意聽到任何一句不吉利的話,牽扯到韓五的身上。
至於箇中原因,她已經懶得去想。
她只求這個小夥子少說兩句話,安安靜靜地把她送到地方就好。
但事與願違,馬車離淮南王府不遠的時候,那小夥子卻又嘆了一聲:“夫人,不是我多嘴,民不與官鬥,我看你還是不要去的好!淮南王肯賠點兒銀子已經是老百姓天大的造化了,你要是還不不肯罷休,惹急了當官的,只怕……唉,這兩日到淮南王府門前下跪磕頭的人還少麼……”
葛馨甯越聽越奇,終於忍不住急急地打斷了他:“你誤會了。我剛從外面回來,不知道京城裡的事——你是說,淮南王府出事了?”
那小夥子一驚,慌忙搖頭:“沒事沒事,我亂說的!”
但這時葛馨寧已坐不住了。她用力敲打着車窗,急急地問:“到底出什麼事了?是淮南王自己惹了麻煩,還是旁人要害他?他……他府上的人怎麼樣了?”
車伕聽出她語氣急切,認定了她是淮南王府的人,越發連一個字都不肯多說了。
葛馨寧急得心口抽痛,只恨自己沒有力氣跳下車去,拿刀架着他的脖子逼問!
馬車的速度突然加快起來,一轉眼就到了淮南王府的門口。
駕車的小夥子喊一聲“到了”,等葛馨寧下車,便立刻揮動馬鞭,飛也似的跑掉了,連車錢都沒要。
葛馨甯越發慌亂,雙腿打顫,幾乎連站也站不穩。
果然如那年輕的車伕所說,淮南王府門口跪了好些人,個個素衣素服,哭天搶地。
葛馨寧不敢上前,只得靠在牆角細聽動靜。
那些跪着的人邊哭邊罵,葛馨寧聽了一陣,心裡漸漸知道了個大概。
淮南王府,竟然果真出了事。
聽上去似乎是害死了人,而且看這架勢,事情似乎還不小!
這實在有些奇怪。
段御鋮雖然胡鬧些,卻並不是什麼大奸大惡,怎麼會忽然害死那麼多人呢?
葛馨寧的第一反應便是,一定有人故意害他!
但對她而言,段御鋮的罪名不十分重要,重要的是與他相關的人會不會受到牽連?
比如暗中與他往來密切的韓五,比如以養子身份寄居在他府中的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