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兼程”這件事,對尋常人來說尚且是一件苦差,更不用說身體孱弱、一向不出大門的葛馨寧了。
奔波了兩日之後,葛馨寧整個人已癱成了一團,爛泥一樣躺在馬車裡,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兩日,她幾乎什麼東西都沒有吃下去,便是偶爾喝一口水,也往往不過片刻便吐了出來,於是只得依舊無力地在馬車裡癱着。
幸而車伕何老伯爲人極好,每過一個市鎮,總不忘找一家麪攤去買一碗熱湯來給葛馨寧喝,於是這一路走下來,雖然辛苦,倒也還算是頑強地活着。
閒談之間,葛馨寧只說自己是往漠北尋親去的,隻字不敢肯提自己的身份,自然更不敢說宮裡有可能派人追殺。
何老伯很健談,葛馨寧雖然無意打聽,卻還是很快知道他前年沒了老伴,膝下只有一兒一女,兒子在京城經商,做點兒勉強餬口的小生意,女兒遠嫁漠北,夫家卻是極殷富的。
“所以說,您送我往漠北去,可以順便見見您的女兒了?”葛馨寧不禁生了幾分興致。
何老伯“呵呵”一笑:“那可不是?我女兒待人最是熱絡,每次總捨不得我走,又樂於資助同鄉,廣施錢財,十里八鄉都稱她是活菩薩呢!這次我帶了你過去,她見了一定高興!”
葛馨寧這才知道何老伯痛快地答應僱車給她走遠路的原因,心中也不禁有些暖意。
想來這世上,到底還是尋常百姓的福氣大,只要衣食無憂,便再也沒有什麼好焦心的……
第三日傍晚,馬車行到一個很大的鎮子,只見街上人來人往,極是熱鬧。
連着兩三日無人追來,葛馨寧便放了心,又因身子實在已撐不住,今晚無論如何也要找家好些的客棧歇一歇了。
何老伯熟門熟路,找到了鎮子上最大的一家客棧,幫着葛馨寧住進了上房,他自己卻只肯在馬棚裡歇。
葛馨寧本想替他再要一間客房,何老伯卻說,車伕這行有自己的規矩,輕易不能破例的。
葛馨寧並不知道有這條規矩,但見他言之鑿鑿,也只得信了。
草草吃了些熱湯熱飯,葛馨寧便覺十分睏倦,連日來的疲憊一齊涌上來,累得她幾乎連坐都坐不穩,只好早早地掩了門,吹燈歇下。
本想着這一晚無論如何可以睡個好覺了,不想到了後半夜,隔壁屋裡忽然吵鬧起來,一會兒彈琴一會兒唱曲的,竟是片刻也不得安寧。
葛馨寧睏倦已極,空在心中暗恨,卻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當然,就算有力氣起身,她也是沒有勇氣跑到隔壁門口去叫罵的。
如此折騰到了五更,天色微明,葛馨寧只得拖着疲憊的身子出門,預備趕路。
恰巧此時隔壁房間也正要出門,葛馨寧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見是一個極清俊的青年公子,帶着個相貌平平的小丫鬟,行色匆匆,顯然也是急着趕路的。
“原來是主僕二人夜宿一室,如此傷風敗俗,難怪……”葛馨寧心裡暗暗鄙夷。
那青年公子本已走過葛馨寧的面前,這時卻忽然轉過頭來,向她一笑:“夫人也是趕路麼?不知要往哪個方向去?在下要往漠北,若是順路,不妨同行,一路上有個照應也好。”
葛馨寧慌忙後退幾步,肅容道:“我想不必了,男女有別,同行不便。”
這話已是明着譏諷對方目無禮法,不料那公子摺扇輕搖,微微一笑:“既然男女有別,夫人獨身一人與車伕同行,難道便不用顧忌了麼?”
葛馨寧本已憋了大半夜的怒氣,此時聞言如同火上澆油,忍不住冷笑道:“佛心見佛,賊心見賊!”
“同樣的話,在下也可以一字不改地奉還給夫人。”那公子搖了搖扇子,自以爲瀟灑地笑了一笑。
葛馨寧不願再與此人糾纏,乾脆從他身旁繞過去,徑直下樓。
誰知那人偏在後面一步不落地跟了上來,邊走邊道:“在下姓秦名産,字子產,號皓如居士,不知夫人如何稱呼?”
葛馨寧裝着沒聽到,加快腳步走了下去。
何老伯已在樓下等着,見葛馨寧出來,忙上前招呼。
葛馨寧急於趕路,說好了不在客棧中吃早點的。何老伯早已替她包好了點心,一刻工夫也不敢耽擱。
葛馨寧看見何老伯的眼角也有倦容,知道他在馬棚之中歇得並不舒適,心中不禁微感歉疚。
出了鎮子,馬車加快了速度,葛馨寧忽然留意到後面還跟着一輛車,一路走走停停,竟是緊跟在她的這輛馬車之後,既不肯超越,也絕不落後。
葛馨寧想起從前聽到的種種傳言,心裡忽然緊張起來。
江湖風波險惡,該不會真的讓她遇上壞人了吧?
葛馨甯越想越害怕,原本一直昏昏欲睡的,這會兒出了一身冷汗,倒覺得清醒了許多。
這時後面那輛馬車的簾子忽然被掀了起來,從窗口探出一張笑臉。
葛馨寧微微一愣,滿心驚懼立時換成了惱怒。
原來還是那個可厭的傢伙!
她並未答應同行,此人卻還是死皮賴臉地跟在後面,到底是打的什麼主意?難道是旅途寂寞,有心戲弄別人,以爲可樂麼?
世上怎麼會有這種人在!
葛馨寧恨恨地摔上簾子,縮回車中躺下,再也沒有起身向後面看一眼。
本以爲這種人不外乎圖個有趣,沒人理他自然就作罷了,不料午間停下來休息的時候,竟然又看到了那張可厭的笑臉。
這還不算完,到了晚上,此人竟然無視葛馨寧憤怒的目光,厚着臉皮又跟她住進了同一家客棧,而且明說要住葛馨寧隔壁的房間,害得葛馨寧被店小二用好奇的目光盯着看了很久。
這一夜倒是勉強還算安靜,可是次日一早再次看到那張笑臉的時候,葛馨寧覺得自己已經快要瘋掉了。
這樣的狀況,一直持續了好幾天。
掐指算來,離開京城已經接近十日。
沒想到自己竟能在馬車上堅持這麼久,葛馨寧簡直有些佩服自己了。
這一日,依舊是馬不停蹄地奔波了一整天,依舊是找了一家客棧住下,隔壁依舊住着一個討人厭的傢伙,以及他的影子似的小丫鬟。
車伕說,這是這條路上最繁華的一個鎮子了,往北只會越來越荒涼,再有七八日便有可能會遇上戰場上退下來的散兵遊勇,那時的路可就難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