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五走後,葛馨寧過上了她從前無比歆羨的“米蟲”生活,每日睡到日上三竿,也沒有人來擾她。
隨着天氣一天天和暖起來,她的身子終於有了幾分起色,雖然大夫總說內裡還虛,但至少不用每天喝那些苦得讓人想吐的藥湯了。
真正清靜下來之後,她才知道這種什麼都不用做、什麼都不用想的日子,其實並不舒服。
大把大把的空閒時間,實在難以消遣。葛馨寧開始喜歡去書房,隨便找一本書,一看便是一整天。
從前在舊宅子裡的時候,她雖去過幾次書房,卻從未留意過裡面的書籍。如今細細看下來,她才發現韓五所看的書,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這裡的書房很大,約有八九間,兩層。
裡面的書籍自然很多,但絕大多數都是從未翻閱過的——這也並不奇怪,主人才搬來不久,這書籍只怕也是前幾日匆匆叫人趕着買來的吧?
葛馨寧在書架之間隨意走了幾圈,漸漸地推翻了自己原先的猜想。
那些詩詞文章、儒家經義滿滿地擺了幾個書架,確實完全沒有翻看過的痕跡;可是那些稗官野史、市井雜談,卻已經三三兩兩地散落在書架上,似乎並不是無人問津的樣子。
最令葛馨寧意外的是,樓上幾個不起眼的矮架子上面,亂七八糟地堆了許多書,有印刷的,有手抄的,甚至還有不知道什麼朝代的竹簡,磨得烏黑髮亮,顯見得不知被翻看了多少遍。
葛馨寧的心裡,忽然生出了一種窺見秘密的興奮和緊張。
這些書籍,究竟是屬於韓五的,還是屬於這宅子的舊主人?
韓五說過,這宅子他已買下了一年多。如此說來,這些書籍是他所有,也並不奇怪。
韓五時常翻看的,究竟會是什麼樣的書呢?
葛馨寧深深吸了一口氣,閉眼將最上面的一卷手抄古籍取了過來。
“投之無所往,死且不北。死焉不得,士人盡力……”似曾相識的字句,讓葛馨寧看得眉頭大皺。
孫子兵法?
真的很難將韓五與兵法聯繫在一起。這麼說,這幾個矮架子上的書,是屬於這宅子的舊主人了?
葛馨寧有些失望,但還是有些好奇,忍不住翻看了幾頁。
細看之下,她卻意外地在書葉的空白處,看到了韓五熟悉的筆跡。
竟然真的是他的書?
葛馨寧忍不住細細翻看了下去。
她雖然自幼識文斷字,但讀過的內容無非是詩詞文章和《孝經》《列女傳》之類,從不知有人會將兵法讀得那樣細緻的。
只見書冊的空白處,密密麻麻地寫着小字批註,有的已經模糊不清,有的卻顯然是新加上去的。葛馨寧細看了看,發現書頁上至少有十幾種不同的筆跡,批註着一些釋義和見解,竟然硬生生地將一部枯燥無味的兵書擴展成了一段既蕩氣迴腸又妙趣橫生的沙場傳奇。
這是多少代武人的智慧結晶?這東西,應該珍藏在某位名將的兵器庫中才對,爲何會屈居在一個宦官的書房角落裡?
葛馨寧忽然記起,成婚後第二日,韓五陪她去壽康宮的時候,太后似乎無意間提起過,韓五是武人出身。
這便越發不對勁了。
宮裡怎麼會允許一個武人出身的人侍奉在皇帝和太后左右?一個武人又如何能夠甘心做那些低三下四的差事?
這實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葛馨寧帶着疑惑,又細細翻檢了一陣子,發現這幾個小架子上無一例外全部是兵書,除了其中幾部略有耳聞之外,絕大多數都是葛馨寧聞所未聞的。
與樓下的那些“擺設”不同,這裡的每一本書上,不僅有翻閱過的痕跡,更有密密麻麻的小字批註,足以見得閱讀者是認真下了功夫的。
葛馨甯越看越詫異,越看越心驚。
原本她一直以爲,奉旨督軍,韓五一定是無奈的、不情願的,但如今看來,似乎未必是那麼回事!
或許,征戰沙場,正是他一直以來所追求的呢!
葛馨寧捧着一本不知名的兵書,坐在書架旁邊呆住了。
一種難言的失落和惶恐,一點點洇上她的心頭。
她對韓五,實在算得上是一無所知。
他的身份、他的喜好、他的過往、他的追求……沒有一件是她知道的。
或許,她真的只是他豢養的一隻寵物吧?雖然近來很受他的寵愛,還給他生過孩子,可是除了肌膚相親的時候之外,他總是遙遠的,而她,從未獲準走近真實的他。
這真是一件很讓人灰心的事。
葛馨寧丟下兵書,意興闌珊地下了樓,再也不想來第二次。
出了書房,元哥兒便笑嘻嘻地迎了上來:“夫人今日怎的在書房裡呆了那麼久?我正跟廚房的人說,乾脆把今天的午飯送到書房來用呢!”
葛馨寧疲憊地道:“送到臥房來吧。”
元哥兒忙歡快地應了,葛馨寧想了一想,又吩咐道:“叫人把書房鎖了,五爺回來之前,不必再打開。”
元哥兒雖有些納悶,卻還是笑嘻嘻地應了,習慣性地過來托起葛馨寧的臂彎,要攙着她走。
葛馨寧的心裡忽然厭煩起來,隨手推開她,悶聲道:“不必扶我,我死不了!”
元哥兒被她吼得莫名其妙,又不敢多問,只得低頭在她身後慢慢地走着。
這時蘭姑忽然從前面迎了上來,老遠就叫道:“宮裡來人吩咐,要接你進宮去住,快些去收拾東西吧!”
葛馨寧站定了腳步,不肯再往前走。
蘭姑走到近前,急道:“還愣着做什麼?宮裡的人在小花廳裡等着呢!那些人的脾氣最是難以捉摸,惹惱了他們,可不是鬧着玩的!”
她說着便來挽葛馨寧的手,一副火急火燎的樣子。
葛馨寧奮力甩開她,冷聲道:“我哪裡也不去。”
蘭姑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夫人,宮裡的吩咐,那就是聖旨!你說不去,是打算抗旨不尊麼?你自己要尋死沒有人攔你,但你要拖着整個韓家給你陪葬,我可第一個不答應!”
夢中說夢 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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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試用一下新刑房
元哥兒忙過來扯扯葛馨寧的衣袖,低聲勸道:“蘭姑說得也有道理,如今五爺畢竟不在家……”
“正是因爲他不在家,我才更不能四處亂走,以免中了旁人的圈套!”葛馨寧怒視着蘭姑,冷聲道。
蘭姑露出慣常的冷笑來,斜睨着她:“這麼說,夫人是打定了主意要抗旨了?”
葛馨寧垂下眼瞼,一語不發地從她身旁繞了過去。
“站住!”蘭姑一個箭步衝上來,擋在了葛馨寧的面前。
葛馨寧勾起脣角,微微冷笑:“你想用強的?”
“夫人,冒犯了。”蘭姑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卻完全沒有讓開路徑的意思。
葛馨寧點了點頭,神色平淡。
蘭姑反倒有些遲疑:“我不想爲難你,你還是自己收拾一下,到花廳裡見客吧。我這也是爲你好,你還年輕,何必爲了一時意氣而枉送了性命?就算你不拿自己的性命當回事,至少也要想想你的孩子!再者,你不會希望五爺回來之後,連你的屍骨都找不到吧?”
元哥兒在旁聽着意思不對,嚇得小臉都白了。
葛馨寧眯起眼睛,冷冷地盯着蘭姑看了很久,直到對方莫名地怯了下來,她才冷笑着移開了目光。
蘭姑莫名地鬆了一口氣,僵了很久才重新站直了身子,長嘆了一聲:“夫人,五爺不在身邊,你自己也該學會權衡纔對。你進宮住着,太后和皇后定會善待於你;可你要是執意不肯進宮,到時候這宅子再燒一把火,你可真未必能逃得出去!”
“那就等這把火燒起來再說!”葛馨寧咬牙道。
蘭姑還想說什麼,葛馨寧已冷笑道:“花廳裡的那位貴客,我不管他是誰的人,你只告訴他,我的命不值錢,誰想要儘管拿去!”
“你會後悔的!”蘭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居然沒有繼續堅持。
只是她離開的時候,腳下踩得青石板“咚咚”直響,好像有一肚子的悶氣要發泄出來一樣。
元哥兒看蘭姑走遠,禁不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真嚇人……自從五爺出京之後,蘭姑的脾氣是一天比一天壞了。”
葛馨寧反倒一直很平靜。
只有被捧在掌心裡寵着的人,纔有資格憂慮害怕、深思善懷。而她,在韓五離開京城之後,便已經沒有人可以依靠了。
她只能依靠她自己。
回到房間之後,葛馨寧並沒有立刻躺下休息,反吩咐元哥兒和柔嘉把管事的人都集中到這個院子裡來。
這是從未有過的事。
葛馨寧嫁給韓五已經半年有餘,但除了近身伺候的幾個丫頭之外,實在並沒有多少人把她當女主人看。
所以,一衆管事的人不肯給她好臉色,也是意料之中的。
從正午時分等到日色西斜,各處十餘名管事終於來齊了。這時候,先來的那幾個人早已罵罵咧咧地吵鬧了一整個下午,喧鬧聲幾乎把正房的屋頂都掀翻了。
來得最遲的不是旁人,正是滿臉倨傲的蘭姑。
這一個下午,葛馨寧只靜靜地坐在桌旁喝茶吃點心,對這滿屋子的喧鬧聲充耳不聞。
有靜嘉和憐兒在旁伺候着,一衆管事們雖然心裡不服氣,倒也沒敢上前來衝撞,只是難免在口頭上出出氣而已。
蘭姑進來之後,那些婆子們好像忽然有了主心骨一樣,立刻挺直了腰桿,將蘭姑團團圍在了中央:“蘭姑娘,您可要給我們做主!我們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了,在這屋子裡站了整整一下午,不給口水喝就算了,連凳子也不給搬一個!又不肯說叫我們來幹什麼,就爲了耍威風,拿我們這些老人不當人使喚!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出身,還真把自己當主子了麼!”
葛馨寧用指尖敲着茶盤的邊緣,在喧鬧之中分辨出那一點微弱的瓷聲,會心一笑。
這樣人聲鼎沸的狀態持續了有一刻鐘左右的樣子,蘭姑終於從人羣中擠了出來,衝到了葛馨寧的面前:“夫人,你這樣做,好像確實有點不合適。這些媽媽們都是各司其職的,平日裡總忙得腳不沾地,你卻叫她們在這裡空站了一下午……就算你有事吩咐她們,告訴我就是了,何必這麼勞師動衆?”
“就是,就是!”
“還是蘭姑說得有道理!”
“不知道是哪裡冒出來的野丫頭,什麼規矩都不懂,就想硬充大瓣蒜,也不掂掂自己幾斤幾兩!”
“……”
如果說兩個女人的吵鬧聲可以抵得上一千隻鴨子,那麼此時這屋子裡至少有八九千隻鴨子,喧鬧的程度可想而知。
葛馨寧只聽耳中“嗡嗡”一片,震得她頭昏腦漲,幾乎坐都坐不穩。但她還是堅持着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面上帶着若有若無的微笑,眼睛看着虛空,似乎這一屋子的“鴨子”們都不存在一樣。
蘭姑冷着臉在葛馨寧面前站了很久,終於還是被吵鬧得不耐煩,揮手止住了婆子們的吵鬧。
“夫人,這會兒人也齊了,你還是給個話吧!”蘭姑的臉上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神色,挑釁地看向葛馨寧。
“蘭姑,你對夫人說話,最好尊重些,免得五爺回來,不好交代!”憐兒板起面孔,頗有氣勢地斥道。
蘭姑“哼”了一聲,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
葛馨寧靜等婆子們徹底安靜下來之後,才放下茶盞,緩緩開口:“諸位都是有年紀的人了,我便是不肯敬賢,至少也得敬老。今日請大家過來,實在沒有刁難的意思,若非大家有意刁難我,這會兒也不至於鬧成這樣。”
衆婆子們聞言,少不得又是一陣吵鬧。
葛馨寧冷冷一笑:“不依規矩,不成方圓。我記得府裡一直是不許大聲喧譁的,尤其是在主子面前。靜嘉,是麼?”
靜嘉忙躬身道:“正是這樣,故意喧譁是要罰月銀的,有意衝撞主子或對主子無禮,更要重重責打……這新宅子裡的刑房在五爺出門前剛剛裝設完成,還沒有人進去試用過呢!”
葛馨寧朝她讚許地點了點頭,又將目光放回了婆子們的身上:“我想,今日該試用一下我們的新刑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