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金成顯然是被葛馨寧反覆的追問鬧得有些不耐煩了。此時見問,他便極敷衍地說道:“便是總管大人身邊常跟着的那一位!那日總管大人往我綴錦閣去的時候,也是那位姑娘跟着的。”
葛馨寧聞言,臉上漸漸難看起來。
朱金成這種買賣人,最擅察言觀色。見葛馨寧臉色不對,他立刻意識到中間定然出了差錯。
回想葛馨寧先前追問的一些問題,他很快便猜到,那耳墜多半是不在葛馨寧手中的。
他知道富貴人家的事情多半複雜難解,當下不禁駭出一身冷汗。
但先前的話已經出口,沒有再收回的道理。朱金成咬了咬牙,繼續笑道:“據小廝說,那姑娘追出來取墜子的時候,總管大人在窗口點頭示意過的,否則小廝也不敢輕易交貨不是?這點東西總管大人可能不放在眼裡,在我們小店卻是半年多的利潤,斷不可能馬虎出錯——怎麼,墜子莫非出了什麼問題麼?夫人若是不滿意,還可以退回改做的。”
葛馨寧聽得怔住了,還是春香在旁邊猛扯她衣袖,她才勉強回過神來。
眼見朱金成眼巴巴地盯着自己,葛馨寧只得努力擠出笑容,裝着漫不經心地道:“不必。東西很精緻,我不過白問一問,辛苦朱掌櫃了。春香,送朱掌櫃出去吧!”
沒等春香催,朱掌櫃已慌忙站了起來,陪笑道:“不敢勞煩姑娘相送,小的自己出去就好!夫人的額墜因爲要用到上好的南海珍珠,所以需要耽擱些日子,等何時做好了,小的再送過來給夫人過目。”
葛馨寧胡亂點了點頭,心裡早已亂成了一團。等朱掌櫃出了門,她便失神地抓過那對紫金釵,用鋒利的尖端刺着掌心,強迫自己平靜下來。
她不信羅玉桂的話,可是這個朱掌櫃的話呢?
本來她的心裡是很篤定的,此時卻漸漸地有些不確定起來。
這時春香含笑進來,看見葛馨寧手中拿着的金釵,不禁讚歎:“綴錦閣這次可真是下了功夫!奴婢先前跟着三小姐,也算是見了一些世面的,這樣精緻的東西還從未見過呢!”
葛馨寧聽見這話,雖不耐煩,還是忍不住把紫金釵舉到眼前,細細觀看。
她是京城裡的官家小姐出身,見識眼光自然不是春香這樣的小丫鬟可比。
這金釵一看便知不是俗物,就像羅玉桂耳中戴着的墜子一樣……
雖然未必稱得上極品,但也絕不是一個小小縣令的家中能用得起的東西!
葛馨寧原本還存着一分希望,盼着這兩樣東西連同那朱掌櫃,都是羅玉桂設局騙她的。可是此時,她卻不敢再這樣想了。
如果說這是騙局,那麼羅玉桂的手筆,也實在太大了些!
紫金釵上面粒粒鑲嵌的珍珠散發出瑩潤的光,葛馨寧失神地看着,心裡早亂成了一團。
她實在不願胡思亂想。如果韓五在,她一定可以當面問個清楚,可他卻在這個時候不告而別……
真的是不告而別麼?
就連春香這樣不相干的小丫鬟都知道他回京了,只有她不知道……
縣衙後院這樣一點點地方,需要走幾步路?難道他真的急到連走這幾步路的時間都沒有麼?
誰會相信啊?
葛馨寧努力想平復自己的心緒,卻始終做不到。
此時她的心裡只存了一線希望,便是盼着韓五忽然回來。
或許他會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告訴她,一切都是羅玉桂騙她的。或許他從未不告而別,他一直在……
於是葛馨寧支開了春香,獨自在窗前坐着,眼巴巴地看着窗外,忍着心裡的煎熬,期盼着奇蹟的出現。
從早上等到中午,再從中午等到日落,她所希望的奇蹟,始終都沒有來。
這樣煎熬着,飲食是咽不下了的,那酸苦的藥湯自然更是無法入口。
春香畢竟不是自家的丫頭,面上過得去就罷了,自然不會勉強葛馨寧吃東西。於是這一天下來,葛馨寧原本便虛弱不堪的身子,越發痠軟無力起來。
傍晚的時候,羅玉桂又來了。
葛馨寧竭力裝着不在意,眼睛卻總是忍不住往她的耳垂上瞟。
羅玉桂注意到葛馨寧的目光,腰桿都比平時挺直了幾分。
葛馨寧看到她明豔的笑容,心中越發酸苦難言。
“聽丫鬟說,夫人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我剛剛做了幾樣小糕點,二姐說很好吃呢,您嘗一嘗吧?”羅玉桂從食籃裡取出幾個小碟子來擺在桌上,含笑說道。
她做的糕點味道如何,葛馨寧是領教過的。
可是那又如何呢?青春嬌豔的面容、愈挫愈勇的堅韌、活潑可人的性情……這女孩子吸引人的地方太多,連她都忍不住讚歎,何況旁人?
與眼前的這個女孩子相比,葛馨寧覺得自己已經像一個垂垂老矣的老嫗,比死人只多一口氣了。
這個樣子,讓人如何能不厭倦呢?連她自己都厭憎啊!
葛馨寧酸酸地想着,隨手拈起一塊點心,看也不看便塞進了口中。
“好吃麼?”羅玉桂眨着明亮的眼睛,期盼地看着她。
葛馨寧完全沒有嚐出什麼味道,只是木然地點了點頭。
羅玉桂立刻高興起來,忙又將另外幾個碟子推到了葛馨寧的面前:“您再嚐嚐這幾個!”
葛馨寧一一“嘗”過,只覺滿口酸苦,餘事一概不知。
羅玉桂卻已高興起來,拉着她的手笑個不休。
葛馨寧靠坐在軟榻上,聽她喋喋不休地細說學做點心的種種苦樂,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她大概是永遠都無法像這個姑娘一樣勇敢而堅定的了。
細想想,她自己可曾這樣精心地爲韓五準備過什麼嗎?
似乎從未有過。
葛馨寧搜遍了自己所有的記憶,卻發現自己從來沒有試着爲了韓五而改變過什麼、努力過什麼。
她似乎一直只是在被動地接受,就像是一口枯井,無論上面落下什麼,都激不起半點水花。
所以,如果他要離開,也完全不值得大驚小怪,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