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路上剩下的人羣頓時一片混亂,大家都拼命想從那個只能通過一個人的鐵絲網破洞中鑽過,然後最面前的那個人是推着自行車的,本來剛將前輪和車把塞進去,卻被後面的人一推擠,自行車一下子橫了過來,將這個破洞堵得嚴嚴實實。
火車呼嘯而來,眼看越來越近,蕭何吏顧不上再排隊鑽鐵絲網,抱着澤熙就從軌道上向下一跳,就猶如坐滑梯一樣,順着溼漉漉的坡滑了下去。
可是秀蓮,面對着火車刺眼的強光和震耳欲聾的鳴笛聲,彷彿傻了一般,呆呆地站在鐵軌上望着火車一動不動。
隨着火車越來越近,擁擠在鐵絲網和軌道中間的人羣更加騷亂起來,雖然已經離開了最危險的軌道,但由於距離車軌還是太近,所以很多人還是有着深深的驚恐。
每個人都拼了命想衝出鐵絲網,可是越擁擠,反而越出不去。越出不去,就這樣擠成了一團。
也有少數幾個沒有參加擁擠戰團的,這其中就包括驚呆了的蕭何吏和嚇傻了的秀蓮。
估計是火車司機發現了鐵軌上面有人,夜空裡頓時響起了持續而尖利的鳴笛聲,這樣的夜晚,這樣淒厲的鳴叫,不由讓本就驚恐的人羣更加騷亂起來。
“秀蓮!”蕭何吏從驚呆中反應了過來,將澤熙往地上一放,便向鐵軌衝去。
鐵路兩側的坡上全是長長的野草,被暴雨一淋,全都順着坡服帖地趴在了地面上,使得本來就泥濘的坡面更加溼滑。
蕭何吏連續摔了兩跤,他甚至顧不上站起身,手腳並用,拼命向向上爬去。
秀蓮早已經被呼嘯而來的火車嚇呆了,只知道愣愣地站在那裡微微發抖。
就在火車離她還有十多米的時候,蕭何吏終於竄上了鐵軌,剛一把抓住秀蓮,腳下卻又一滑,整個人頓時向後仰翻了出去。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蕭何吏的頭腦依然保持着清醒,至於身後有沒有尖利的石塊,自己會不會滾下坡去,他已經顧不得想了,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決不能鬆手。
儘管由於緊張和恐懼,蕭何吏感到手有些痠軟,甚至有些哆嗦,但他還是緊緊抓牢了秀蓮身上穿的他那件長袖。
秀蓮本來就兩腿發軟,幾乎站立不住,現在被這力道一拉,就像一個沒有知覺的稻草人一樣,一頭從鐵路上栽了下來,然後與蕭何吏前後交替着滾下了坡面。
這些表述起來好像很繁瑣,其實只是發生在電光石火的一瞬,至於是否驚險到秀蓮的衣服被火車碰觸到,嚇呆的秀蓮對此自然是完全的沒有知覺和回憶,但事後想起,讓她印象最深刻最清晰地是那股因火車呼嘯而過所帶起的令人驚懼的風。
都說人慌無智,但有時候無智往往也會有出人預料的結果,就像狗急了能跳牆一樣,在火車駛過的那一剎那,人羣的奮力一擠,那看似牢固的鐵絲網竟然被那輛橫着的自行車給硬生生地捅出了一個大洞,自行車率先衝出了鐵絲網
,最前面的幾個人因爲收不住腳,也紛紛一個狗啃屎也趴了出去。
火車過去了,人們的緊張情緒放鬆了不少,加上本來只能穿過一個人的小縫也變成了可以同時鑽出三個人的大洞,人們便開始有秩序的魚貫向外走去。
昏暗的光下,擁擠的一團人逐漸變成了遠遠的影影綽綽。
“秀蓮?”蕭何吏掙扎着坐了起來,這才發現自己的手還在緊緊地抓着秀蓮的衣服。
“他爸……”秀蓮虛弱地應了一聲,便低聲地啜泣起來。她身上的衣服被蕭何吏揪得掀了起來,露出一大塊白生生的肚皮。如果在平時,傳統保守的秀蓮肯定會不顧一切地先將身體遮蓋好,但現在卻由於受到了過度驚嚇,對這些幾乎有些麻木了,甚至,她一點也沒有感覺和意識到自己露出了一塊肚皮。
蕭何吏聽到秀蓮說話,心裡頓時一寬,整個人立時癱軟地重新躺了下去,雨勢漸小的雨滴打在臉上,竟似沒有感覺一般,只是覺得渾身疼痛,但具體又說不清哪裡痛,或許是疼的地方太多的緣故。
剛躺下沒半分鐘,突然一聲淒厲的啼哭聲響了起來。蕭何吏騰地蹦了起來,狠狠地砸了自己頭一拳,暗罵一聲糊塗,竟然把澤熙給忘記了。
秀蓮聽到兒子的哭聲,也從癡癡地發呆中驚醒過來,慌忙爬了起來,等走到跟前,還沒看到兒子,卻看到已經抱起澤熙的蕭何吏臉上陰沉得像要流出水來。
“他爸……”秀蓮戰戰兢兢地湊了過去,小心翼翼地問道。
蕭何吏眉頭擰成了個一個疙瘩,擡眼看了秀蓮一眼,眼裡幾乎要冒出火來。
秀蓮被嚇了一跳,結婚這麼多年了,蕭何吏還從沒用這種眼神看過她。
“媽媽,媽媽……”澤熙一邊哭叫,一邊伸着小胳膊揮舞着。
蕭何吏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無奈,轉過身將澤熙遞給了秀蓮,等看到秀蓮的時候,臉色又變得有些難看,像叮囑更像威脅地緩緩地說道:“一定給我抱好!聽到沒!”
“嗯。”秀蓮低低地應了一聲,輕輕抱過澤熙,只看了一眼,淚便流了出來,原來澤熙的額角被石塊咯破了,滲出絲絲殷紅的血絲,可看看因心疼而像要火山爆發一樣的蕭何吏,又不敢哭出來,只好強忍住轉過身,流着淚輕聲地哄着:“澤熙,媽媽在呢,不哭,不哭了……”
蕭何吏望着秀蓮輕輕**的肩膀,真想吼一聲:“你還有臉哭!如果不是你爲了省那十塊錢的車費,哪會搞成現在這個樣子!”可是看看秀蓮一身泥水,頭髮凌亂的樣子,便又強忍住了,掉過頭去,摸出一支菸,因了煙盒上那層薄薄的塑料紙,煙倒沒有被淋溼,只是火機卻被淋溼了,點了好幾次也沒電着,正在氣頭上的蕭何吏發泄般地將火機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秀蓮聽到動靜,有些害怕地回過頭來,見蕭何吏這副模樣,心裡猜到是爲什麼,便小心翼翼地從兜裡拿出一個火機遞了過來,怯怯地說道:“他爸,給
。”
蕭何吏看着秀蓮那狼狽的樣子和怯懦的神情,心裡就有些上火,心想我出來的晚火機都淋溼了,你身上的不更淋透了!
本不想理她,可打眼一看,秀蓮手裡拿的卻正是徐少姑送給自己的那個火機,猶豫了一下,便一把抓了過來,帶些情緒地用力一按,啪的一聲火苗便燒了起來,背過身去將煙點燃,深深地吸着,腦海裡卻出不自覺地閃出了徐少姑婀娜挺拔的英姿,並不由自主地做着比較,如果眼前的人換成是徐少姑,肯定不會像現在這樣狼狽。
過了一會,秀蓮把澤熙哄得不哭了,轉過身低低對蕭何吏說道:“他爸,咱們走吧。”
蕭何吏沒有說話,隨手將手中的菸頭彈出,小小的紅光劃出一道弧線落入了水中,噗的一聲熄滅了。
秀蓮見蕭何吏這樣,也不敢動,便低着頭在一旁站着。
“來,把澤熙給我。”蕭何吏此時已經漸漸平靜了下來,見秀蓮這副摸樣,心裡涌起了絲絲愧疚和不忍。澤熙摔倒跟秀蓮是有些關係,可自己也有責任,孩子是孃的心頭肉,秀蓮看到澤熙受傷,心裡恐怕比自己還要心疼。
“他爸,我抱着吧。”秀蓮怯怯地說着,抱着澤熙的胳膊緊了一緊。
“給我吧,讓我省點心!”蕭何吏沒好氣地繼續伸着胳膊。
秀蓮的眼裡含着淚,嘴脣儘管被緊緊地搖着,但還是能看出有些顫抖:“他爸,我一定抱好澤熙,你放心吧。”
“唉。”蕭何吏見秀蓮這樣,知道她是有了強烈的負罪感,便嘆了口氣,笑笑說說道:“秀蓮,你別有心理負擔,今天的事不怪你……”
這話不說還好,一直在強忍着的秀蓮一聽這話,反而再忍不住了,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他爸,都怪我,都怪我沒用,都是我拖累了你……”
“看,又來了!”蕭何吏責備地瞪了秀蓮一眼,手卻溫柔地攙住了秀蓮的胳膊:“好,你抱着澤熙吧,我扶着你。”
“恩。”秀蓮點點頭,彷彿好受了一些。
蕭何吏攙扶着抱着澤熙的秀蓮,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出了那片泥濘地,來到了馬路上,雖然積水變得深了起來,可腳下卻沒有那麼滑了。
“到這裡就好走了,來,我抱一會,你歇歇。”蕭何吏儘量溫和地說着,伸手來接澤熙。
秀蓮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已經睡着的澤熙遞給了蕭何吏。
蕭何吏接過澤熙,往往熟睡的笑臉上眉角位置的那片殷紅,心裡又忍不住一陣心疼,纔多大的孩子啊,就先經歷了這麼多不順,想到這裡,不由愛憐地用手指輕輕地擦着傷口周邊的血跡。
秀蓮忍不住掉過頭去又開始落淚,她自小就迷信,一直篤信面相和人生是有莫大的緊密關聯,從剛纔一見到澤熙眉角被撞破,她心裡就極壓抑和自責,因爲她聽說眉角是面相中很重要的地方,眉角附近如果留下疤痕,就等於是破相了,孩子的一生就會很坎坷不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