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不想那麼快就聽她怎麼騙我。”
狄望舒語氣平淡,但那一抹鬱郁之色卻如煙雨一般籠罩在他眉眼間。
況風華撇撇嘴:“早晚都要面對,這樣硬撐着有意思麼?”
“風華,你不懂……”狄望舒苦笑着搖搖頭。
因爲況風華跟木懷彥之間似有似無的奇特關係,再加上這段時間相處以來,對於這個非同一般的女子,狄望舒已視之爲友,此時被她這般搶白,也並不覺得惱火。
木懷彥輕嘆一聲,道:“應姑娘此次是爲了曼青而來,也許,應該先讓她們兩人見上一面纔好。”
“卻是如此。”
狄望舒點點頭,正要說什麼,忽聽一聲淒厲的尖叫聲從不遠處傳來。
他們還沒什麼反應,木懷彥卻已經霍然站起來,倒把齊楚嚇了一跳。
“木頭,你做什麼一驚一乍的?一個女人而已!”
木懷彥眉間帶着隱憂:“這是駱婉瑤的聲音。”
“駱婉瑤?”齊楚驚訝道,“那個大美人居然能叫得這麼嚇人?看不出來啊,木頭,你對她居然還挺上心的!”
木懷彥卻無心理會他的揶揄,一個縱身已經飛躍而出:“她對曼青一直心懷恨意,此時這般反常,定是出事了。我得去看看!”
剩下三人在原地,況風華皺眉道:“這麼着急……該不會葉曼青那女人又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了吧?”
狄望舒和齊楚面面相覷,齊楚暗地裡嘀咕:小葉子可是個能忍的人,要是她想做什麼……嘖嘖!
***
一室的清冷。
穆寒蕭身穿大紅喜袍,惹眼的紅穿在他身上,愈發顯得俊俏非凡,郎顏絕俗。便是那尤帶冰霜的神情,在這喜服的映襯下,也帶着些危險而奇妙的魅力。便像是冰與火,雖然互不相容,然而一旦相對時,卻讓人移不開眼。
相比起來,真正惹眼的,卻是他那一雙波瀾不驚的眼眸。
任何人只要看到這雙眼睛,就會明白,這絕不是平靜從容,而是所有情緒被壓抑被冰凍的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結髮爲夫妻,同心不相離。”
他的指尖輕輕撫摸着掌心中一個紫金雙絲編織而成的精巧布包,這是兩天前辛眉昏迷後他從她頸間摘下的。六年前,在把她放入玉棺中時,他剪下了兩人的髮絲,顫抖着手指編織在一起,放入這個小包中,讓這一小束髮絲代替他陪伴着她。
明明已經到了這一刻,他心中的絕望卻像是瀰漫的濃霧一般,無邊無盡,讓他喘不過氣來。就像這兩日,他根本不敢去見她。不是因爲那可笑的婚前不能相見的規矩,而是……他怕見到她時,她已不是辛眉。
多可笑……
堅信了這麼久,到了這個關頭,卻開始懷疑起來了。
辛眉,辛眉,我等你等得這般辛苦,你還不肯原諒我麼……
“砰!”
門板因爲劇烈的碰撞發出一聲巨響,穆寒蕭猛地回身,卻見和伯一臉驚駭地衝了進來:“少主人,不、不好了!老夫人她……她帶少夫人去了祠堂!”
有那麼一瞬間,和伯幾乎以爲眼前的穆寒蕭已經成了一座冰雕,然而瞬間,他那僵硬的表象便碎裂殆盡,一句話都沒說,他已如離弦之箭一般疾射而出。
一陣寒風呼嘯着捲了出去,和伯猶自扶着牆壁喘息,好一會兒,他看了看貼滿了喜字卻冷得像個冰窖的新房,一時間似乎老了十來歲。
當年因爲堇兒小姐的死,老夫人一怒之下做出了那等事,少主人雖然嘴裡不說,但他心中的怨恨可想而知。如今,若是老夫人再有過分之舉,那……
***
“來人啊!快來人啊!快救救老夫人啊!”
看着駱婉瑤那張美到惡毒的臉帶着快意地尖叫着,葉曼青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被揉皺了的紙張,所有的東西都那麼恍惚、那麼凌亂,那麼扭曲。
噴薄的鮮血,蜿蜒的血跡,堇兒和老夫人驚駭的臉交錯融合……混亂的畫面一幕幕閃現,左手掌心彷彿要燒起來一般,燙得她的神智都有些模糊起來。
“駱婉瑤,你該死!”
像是不屬於她自己的狠戾聲音飄蕩在耳邊,她的身體奇異而輕盈地躍起,手中的銀匕高舉,從空中凌厲一擊刺向駱婉瑤。
不知道是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嚇,還是回想起了什麼,駱婉瑤原本得意至極的絕美臉龐一瞬間扭曲了起來,帶着壓抑不住的恐懼,連她的聲音都變了調:“凌空九變!”
凌空九變,已經絕跡江湖三十餘年的凌厲殺招,是傳說中的大魔頭凌一卿的獨門絕招。據說凌一卿使出這招時,即便在半空中無處借力,他依然能有九種手段九次不同的殺招擊殺敵手。一變曰制勝,二變曰不敗,三變曰求生,四變曰止殺,五變曰絕路,六變曰殘身,七變曰廢體,八變曰碎心,九變曰離魂。
顧名思義,凌空九變的九種變化,正是使用者在九種情境下的應對之招。若是勝算不小,一變即可;若是敵手不簡單,但求不敗;若對方苦苦相逼,那便是隻求生存,哪怕是殘身廢體也要保住性命;若無路可走,求生無望,那便是碎心離魂,跟對方同歸於盡。
如此慘烈的招數,也只有凌一卿這般生死無忌的人能想得出。即便是江湖中的頂尖高手,大部分也都只見到第五變,就已命喪凌一卿之手。但三十年前,萬泉劍閣傳人出世,一劍凌霄,竟逼得凌一卿用盡凌空九變後依舊無力迴天,墮崖而亡。
自此之後,凌空九變失傳江湖。
這世上見識過凌空九變還活着的人,除了那位萬泉劍閣不世出的高手外,恐怕也只有穆寒蕭和駱婉瑤了。因爲六年前,辛眉恨怒之下,曾使出這一招。
只不過當年的辛眉武功修爲只屬中上,雖高於駱婉瑤,卻不及穆寒蕭。這凌空九變,她只能勉強用到第四變,就已是極限。
此時葉曼青凌空一擊,駭得駱婉瑤心膽俱喪,她萬萬想不到身中軟筋散的葉曼青竟然還有如此身手。更可怕的是,這一招,當年幾乎要了她的命!
辛眉!她是辛眉!
駱婉瑤情急之下反手拔下頭上金釵甩出,連滾帶爬地往外衝去。
只聽“鐺”的一聲脆響,金釵已被擊飛。
耳聽得風聲凜冽,駱婉瑤驚惶回頭,只見葉曼青半空中扭腰騰身,原本快下落的身體一折後又躍起,以凌厲不可抵擋的迅疾,狠狠一刀落向她後背。
“啊!”
眼看她就要命喪刀下,駱婉瑤一聲驚叫剛出口,一道紅色身影已如閃電般從院外衝了進來,見此情景不急反應,下意識一掌拍出。
正是穆寒蕭趕到。
這一掌正中葉曼青左肩,她身在半空,此時無法借力無處可躲,登時便被擊得倒飛出去。
這一切只在眨眼間,葉曼青只覺肩頭劇痛,然而心中怒火此時已然燎原。尤其是看到一身喜袍的穆寒蕭,深埋在記憶中的滔天痛楚驀地席捲而出,她一雙眼眸已是赤紅,在摔落的時候,她右手中的銀匕猛地甩出。銀色鋒芒勢如破竹,幾乎撕裂了空氣,直向駱婉瑤胸前射去。
穆寒蕭一手扯住駱婉瑤衣領,把她帶往身後,一手大袖用力揮出。
“哧”的一聲布料被撕裂的輕響中,那激射而來的銀匕卻已被他揮得倒射回去,不偏不倚,正往葉曼青頭部扎去。
此時她剛剛摔落在地,劇痛的身體本就難以移動,眼見利刃來襲,一陣絕望涌上心頭。她收腰後撤,左手下意識擋在眼前。
匕首刺進掌心的一瞬間,只有冰冷的觸感,像是一根冰錐扎進了掌心一般。等她意識到這個可怕的事實的時候,那撕裂般的痛楚才涌入腦海中。穿透柔軟的血肉,撕開掌指間的骨縫,下一刻,這把匕首就將以無可阻擋的速度,穿透她的手掌,把她牢牢釘死在石板上——
滴答。
血滴落的聲音。
一滴一滴,從白皙的手掌滴落,在堅硬的青石板上留下斑斑痕跡。
就像記憶中的一樣。
一切,都不過是當年的舊事重演。
然而那可怕的足以把她釘在地上的力量並沒有出現,撕裂手掌的劇痛似乎也要輕得多。
她緩緩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一張悲傷的臉,溫和清俊的眉眼,這麼近在咫尺地看着,幾乎有被呵護的錯覺。溫雅的眼眸平靜得有些嚇人,像是一層薄薄的窗戶紙,一不小心捅破之後便是萬頃怒濤。因爲壓抑而緊緊抿住的薄脣微微顫抖着,深深地凝視着她後輕聲說道:“我帶你走。”
她的視線下移,那把刺入她左手掌心的匕首隻有頂部的尖端陷在血肉中,殷紅的血珠緩緩從傷口處滲出。
剩下的部分,都被他握在手中。
從刀柄到刀鋒。因爲用力過度,鋒利的刀刃深深埋在他手中,鮮血汩汩而出。
“你……”她吶吶無言,剛纔的那一瞬間,是怎樣的身手和速度,又是怎樣的決心和無畏,他竟能追上這匕首?
誤以爲她茫然的神情是因爲疼痛,他眉頭微微蹙起,仍是溫聲安慰着:“別怕,很快就不痛了……”
話音未落,他驀地一聲輕咳,嘴角已經滲出了血絲。他卻仿若未覺,只是隨手擦了下嘴角,便迅速拔出刺進她掌心的匕首,隨手甩到一旁。左手手指飛快在她掌心處穴道連連點下,暫且止血。緊接着他私下衣襬襯裡,就要給她包紮。
她擡起手攔住他:“先顧着自己吧,她看着會傷心的。”
在他怔愣的當口,她按着右肩緩緩站了起來,一步步走向已經僵硬成雕像的穆寒蕭。駱婉瑤躲在他身後,驚恐的神情還未散去,眼中卻已是遮掩不住的得意笑意。
她沒有看駱婉瑤,只是走到穆寒蕭身前一步,站定。
“穆寒蕭。”
穆寒蕭渾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擡起眼。
“啪!”
響亮的巴掌聲震得人耳朵生疼,穆寒蕭白皙的左臉上迅速浮起五個紅色指印。
“這是你欠我的。”她的聲音平靜,彷彿在說着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穆寒蕭全身都開始顫抖起來,悔恨和狂喜在他臉上交織:“辛眉……真的是你嗎?”
“是我。”她諷刺地笑了起來,“真可惜,剛纔那一刀被攔下來了。”
“辛眉!”穆寒蕭頎長的身形幾乎因爲痛苦而瑟縮,他大步走到一旁拾起方纔被木懷彥扔出的銀匕,慘笑道,“是這隻手傷了你,我這便廢了它。”
他手起刀落,毫不遲疑地切向右手手腕。
“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