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
韃靼騎兵銜尾追擊而來。
營地內,大明士兵僞裝成牧民,正躲在各個營帳中,等待敵人的到來。
剛纔衝出去的那個人,並不是他們中的一員,而是營地內一名牧民少年。
少年策馬往營地跑來時,口中大喊大叫。
儘管大明士兵聽不懂他“嘰裡呱啦”說了些什麼,但大概能猜出,這其實是告訴他們,你們不主動迎擊,想通過設伏來達到出奇制勝的效果。我沒辦法改變你們的既定策略,只能以身做餌,現在我已把韃靼人給成功帶了過來,現在你們總沒有逃避的理由了吧?
韃靼先鋒騎兵靠近這個規模不大的營地時,並不覺得裡面會有多少可武裝起來進行反擊的部族青壯。
或許到來前他們就已經搞清楚這個藏在山谷裡的小部族有多微不足道,莫說現在已衰落式微,就算當年最強盛時,一個部族也很難湊出一百個能上陣殺敵的勇士。
現在竟還有人出來挑釁?
真是活膩歪了!
當韃靼騎兵逼近營地外圍,大明官兵仍舊按兵不動,這下可把外面衝陣誘敵的少年給急壞了。
他騎馬一頭扎進自家營地,到處亂轉,似乎生怕先前藏身在這裡守株待兔的大明士兵都跑乾淨了。
因爲以少年一貫的認知,大明官兵的確不太喜歡搞埋伏偷襲這一套,通常都是韃靼兵馬來了,他們躲在城塞裡高度防備,一旦交上手,雙方要麼和氣散開,要麼就是大明一方撤退……
像今天這樣守在營地裡等對面來襲的情況,真是聞所未聞。
也正因爲如此,不但少年沒聽說過,就連來犯的韃靼騎兵自身也沒聽說過大明軍隊有這套戰術。
其實也就是他們孤陋寡聞,當初王越領軍出塞,偷襲威寧海,也不是以逸待勞,而是長途奔襲後對韃靼部族老弱病殘的一次屠戮。
眼前這個活躍於邊境地帶的小部族,要是明軍也在這兒,早就開搶了,還用得着等韃靼騎兵前來?
問題就在於這次指揮作戰的並不是大明九邊重鎮的官將,而是來自京師的李孜省和覃昌,他們採用的戰術,顯然跟邊軍將官慣常使用的套路大不一樣,這直接導致了跟大明站在對立面的一方,完全沒意識到對手還能使用出如此戰術。
……
……
韃靼騎兵直接殺到牧民營地的營門前。
他們沒有貿然闖進去。
雖然在他們看來,取得對眼前這個小部族的一場勝利,乃大勢所趨,是必然的事情。
但……小命畢竟是自己的,自己一方打勝仗固然可喜,而自己非跟無頭蒼蠅一般衝進去,冤枉地丟掉小命就得不償失了。
用自己的生命,成全別人後續掠奪,賺得盆滿鉢滿?對不起,我們可不是聖人!
雖然心中氣不過剛纔那小子對我們放冷箭,但始終也沒對我們造成實質性的傷害,那我們就來個照葫蘆畫瓢,也對着你們放箭,但跟之前那小子對我們放箭不同,這次我們放的可是火箭。
然後一根根點燃的箭羽,就這麼被韃靼騎兵射進牧民營地內。
隨着營門口附近一圈帳篷起火,很多牧民和藏身其間的大明士兵狼狽不堪地跑了出來。
然後那羣縱馬追到營門前並悍然縱火的韃靼人哈哈大笑起來。
在他們看來,眼前這羣牧民實在太愚蠢了,竟派一個人去偷襲我們?還想在這裡設伏,準備殺我們個措手不及?
不好意思,你們這點兒小心思,全在我們掌控中,眼下就該讓你們知道對我們不敬的後果。
從着火營帳裡跑出來的大明士兵,此時全都處於蒙圈狀態。
我們埋伏得好好的,怎會突遭火攻?莫不是被韃靼人發現了我們的意圖?他們不衝進營地來,想把我們活活燒死?
那我們豈不是敗了?
營地內設伏的主要是京營的老爺兵……不是說李孜省不放心王方和他的大同鎮麾下邊軍將士,而是因爲這次來的京營士兵裝備了神槍和神銃,也就是那種跟手持火炮差不多的火門銃的熱兵器。
邊軍士兵手上這種火器非常少,就算有,也多掌握在延綏、大同鎮最精銳的神機營官兵手上。
這些京營兵之前從沒上過戰場,一遇到這種突發狀況,他們想的不是往前衝,而是逃出營帳後趕緊往後方跑。畢竟大明軍隊主力就隱身在兩側山坳中。
自己被發現蹤跡,遭遇火箭襲擊,還要出去拼命?
只有你們韃靼人惜命?不好意思,我們大明士兵更惜命。
如此一來,在營地外的韃靼前鋒騎兵看來,營地內發生的事情就顯得很滑稽可笑了。
一羣人從着火的營帳中跑出來,就像沒頭蒼蠅一般四處奔逃,那紛亂的場面讓人看了就忍俊不禁。
且跟着男人一起跑出來的還有老弱婦孺……
當營地外的韃靼騎兵看到這一幕時,心中就沒之前放火時那麼淡定了,一切就在於……在他們看來,這些丁口同樣也是種財貨。
但韃靼人依然不着急,他們還在等,待營地內更亂時再進衝進去收割。
……
……
山坳旁,覃昌已經急得差點兒想親自帶刀衝上去廝殺了。
“混賬東西!被人放點火就逃出來了?爲什麼不勇敢往前衝呢?怎麼都在往後方奔逃?李尚書,趕緊下令衝殺吧,或許還有轉敗爲勝的機會!”
覃昌只能朝李孜省施壓。
在他看來,好不容易獲得這麼個與韃子正面交戰的機會,哪怕只是斬獲一兩級人頭,也好對皇帝交差,對朝臣交差了。
一場對外夷作戰的勝利,或許能讓他覃昌重回巔峰。
但李孜省似乎並不着急,他用望遠鏡緊盯着下方的戰場形勢,寬慰道:“莫要着急,看這架勢……一切還有變數。”
覃昌四下看了看,問道:“變數在哪兒呢?咱的人都開始往營後逃跑了!而韃子騎兵到現在還沒進營地呢。隨着火勢蔓延,後面的人估計也藏不住,估計都要跑。”
李孜省指着遠處:“看看,遠處不又有韃子來了?財帛動人心,前面的韃子跟後面的韃子能不哄搶嗎?”
“啥?”
覃昌一臉懵逼,一時間沒理清思路。
不過就在李孜省說話間,牧民營地外果真發生異動。
那就是先行抵達牧民營地外的那羣韃子騎兵,本來等着接收財貨,這會兒卻改弦易轍準備往營地內發起衝擊了。
不爲別的……
一切就在於第二隊騎兵已經在往營地迫近。
之前他們好整以暇,先射火箭縱火,然後在外邊看營地內的笑話……只等着營地徹底大亂後進去撿現成的。
但現在隨着後續韃子兵馬的到來,爭搶財貨時後進營地的可就要吃虧了。
如果是牧民“自覺自願”地繳納贖金,屬於和平接收,那得來的財貨或許能做到平均分配。
可一旦有戰事發生,動了刀槍,那就是誰搶了歸誰。
眼見營地內有不少牧民裝束的男丁,且先前還有人出擊對他們放箭挑釁,故意引他們到營地來……這不正好說明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戰事嗎?
不管最後怎麼認定,把東西搶到自己手上,尤其是女人和財貨歸到自己名下,到時給上面交一點就行,大頭不還在自己這邊?
如此情況下,再在營地外靜觀其變,那就屬於純純的傻逼行爲。
所以對頭一批抵達營地的韃子騎兵來說,眼前最好的選擇,就是趁着後續人馬到來前,趕緊先衝進去搶一圈,反正營地內已經亂成一鍋粥,且看這混亂的架勢,並不像是訓練有素的正規軍。
這羣牧民純粹就是想當然,竟想引誘我們踏進陷阱?
你們看到我們到來,也沒直接衝上來跟我們拼命,而是往後跑,這不正好說明你們沒膽氣跟我們正面交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