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中京城,風起青萍之末
酷暑未消,中京城滌盪塵埃的風尚在醞釀。
偌大的皇城,悶熱難耐,可偏偏又沒人捨得遠離。
相反,還有絡繹不絕的人,如飛蛾撲火般,從各方奔赴而來。
宋徽一行,也在這樣的隊伍之中。
自蘇州一路向北,許多足跡甚至從未走出過蘇州府一地的人,都有大開眼界之感,在興奮和驚訝中,連帶着旅途的疲憊和宋徽那臭小子毫不留情的訓練都變得沒那麼難熬了。
饒是如此,當他們站在中京城下,看見眼前這座雄城時,也都齊齊懵了。
以他們的文采,自然說不出什麼【我彷彿聽見了平王東遷的盛大禮樂】、【彷彿響起了董卓之亂時的萬民哭嚎】、【彷彿能看見蘭陵王戴着面具在此踏破敵陣的無雙英姿】之類的話。
他們只是呆呆地看着面前這座雄城的高聳和寬闊,喃喃道:“真他孃的大啊!”
在短暫的震撼過後,衆人心頭也下意識地涌起幾分激情。
這纔是他們的夢想之城,是他們未來拼搏之地!
宋徽看着眼前的雄城,深吸一口氣,“進城!”
一路上,有不少的遊漢,瞧見這些客商便湊上來,詢問要不要帶路或者安排食宿等事。
這些人自然也看見了宋徽一行。
尤其在看見領頭的宋徽那年輕的面容之後,更覺得來了肥羊,紛紛擠了上去。
宋徽也如他們所願,裝作一臉懵懂地聽着,時不時還問出幾句聽上去就充滿肥羊屬性的問題,這就更讓這幫遊走在城外的閒漢,歡喜!
臨近城門,宋徽隨便指了一個面相看上去正經點的,故作不知天高地厚的倨傲道:“就你了,給小爺帶路,少不了你的賞賜!”
“誒!好嘞,小人崔力,包您滿意!”那人開心地應了一聲,朝着周圍同行得意地挑了挑眉,諂媚地伺候着宋徽一行進了城。
有這種地頭蛇在,一行人進城沒遇到什麼阻攔,檢查也只是做了做樣子,當然,代價就是宋徽給出了足足十兩銀子的進城費。
進了城,就在崔力準備將這一隊肥羊帶去他們早有勾結的黑店中時,宋徽卻開口了,“別磨嘰了,直接帶小爺去中京城最好的客棧,小爺累了,要休息。”
崔力臉上的笑容下意識地一僵。
幹他們這一行,最喜歡的自然是有錢又無知的肥羊。
但當肥羊肥到了一定程度,那就不是他們這個檔次能吃得下的了。
就如同宋徽此刻說的話,中京城中最好的客棧,這東西就是他們做不了假的,街面上隨便拉個人一問就知道,那些跟他們勾搭的黑店也僞裝不出奢華的模樣。
“怎麼?你不知道?”
宋徽裝傻皺眉問道,崔力連忙道:“怎麼會,小人這就帶您去。”
他匆匆在前面帶路,沒看見宋徽眼底那一絲藏得極好的譏諷。
在經歷了許多事情,又被齊政耳提面命,細細推演過中京情況之後,獨當一面的他,早已脫胎換骨,再非當年那個單純的年輕人了。
到了客棧,宋徽卻沒直接將崔力趕走,而是扔出一小塊碎銀子,“小爺先包你三日,未來三日每天來這兒,小爺有需得着你的地方。”
崔力大喜,本以爲這頭肥羊就這麼飛了,沒想到還能有這樣的好事,連連點頭應下。
客棧的夥計瞧見這一幕,也沒多嘴。
當一行人辦好手續,住進客棧,小泥鰍忍不住問道:“宋哥,爲何要請這等人,還白給那麼多錢?”
他這話並非質問,而是單純的疑惑,所以宋徽也笑着跟他解釋道:“有他們,能少很多麻煩,而且也能造成咱們沒背景的假象。至於錢,不會虧的。”
他拍了拍小泥鰍的肩膀,“你先好好吃頓飯,稍後叫兩個弟兄一起,把周邊的情況摸一摸,咱們要把眼睛擦亮。”
小泥鰍咧嘴一笑,“你放心,這事兒我最拿手了!”
宋徽嚴肅道:“千萬小心,安全第一,中京城的水,可比咱們的太湖深多了。”
小泥鰍也收斂笑容,重重點頭。
而在宋徽等人入城之後不久,一騎快馬便衝進了中京城。
這是宋徽按照齊政的吩咐,專門留下和他們分頭行動的人,否則以宋徽等人此刻的狀態,想要悄無聲息跟喬三搭上線是很麻煩的,畢竟衛王府的其餘人可不認識他們。
那一騎直接來到了衛王府,交驗了信物之後,便直接找到了喬三。
喬三當然認得這位一同隨殿下南下的同僚,當即激動起身,“怎麼樣,殿下回來了?”
那人左右看了看,略帶扭捏道:“我有點私事想單獨與你說。”
房間中的其餘人眉頭一皺,旋即嘲笑調侃起來。
那人似是被嘲諷得急了,紅臉跺腳,喬三笑着道:“走吧走吧,咱倆出去單獨說,我先說好,借錢可沒多少啊!”
二人來到一處無人的亭子,喬三笑着道:“行了,說吧,什麼事兒啊?”
“殿下和齊公子的吩咐,絕密,你注意表情,萬一府上有內鬼。”
喬三心頭一驚,竭力維持着臉上的微笑和鬆弛的姿態,“你說。”
那人便將衛王和齊政的交待說了,也很簡單,就是告訴他他們要做個什麼事,而後讓喬三去整個中京城最好的客棧之中,去找一個叫宋徽的年輕人,他會告訴喬三具體如何行事。
喬三的心頭下意識地生出幾分質疑,若事情真的這般絕密,爲何要讓一個年輕人來主持。
但轉念想到自己和齊政的腦子差距,便也釋然,點頭應下。
當天下午,喬三便打着替部分手下安排住處的旗號,大搖大擺地走進了玉堂客棧,叫來掌櫃親自陪着看房。
在寸土寸金的帝都,玉堂客棧雖然高檔奢華,但也沒法如蘇州的夢安客棧那樣,給每個住客都弄上一個院子,也因此當喬三大張旗鼓地前來,宋徽一行人也得知了這個消息。
宋徽走出房門,瞧清了喬三的面容,接着便讓同伴當着喬三的面喊明瞭自己的身份。
四目相對之下,便算是接上了頭。
當宋徽找了個機會,和喬三錯身而過時,喬三默契地飛快吐出了一個地名,而後若無其事地錯身離開,繼續在掌櫃的陪伴下看起了房。
宋徽稍稍等了一會兒,不等喬三離開,便已經以閒逛的名義,帶着兩個護衛先行出了客棧。
約莫逛了小半個時辰,當他來到約定的地方,便有早早候在外面的人將他從後門引進了院子。
瞧見喬三,他便直接三步並作兩步,主動行禮,“有勞三爺久候。”
等在院子中的喬三也站起身來,笑着道:“都是替殿下辦事,當不起三爺這個稱呼,坐下說吧。”
等宋徽坐下,他便問道:“殿下和齊公子吩咐了什麼事情?”
宋徽卻沒直接回答,而是道:“請三爺見諒,事關重大,在下需要問三爺幾個問題。”
喬三一愣,旋即笑着點頭,他也有些明白爲什麼衛王和齊公子敢把這麼大的事情交給眼前的年輕人了。
通過幾個問題覈實了喬三的身份之後,宋徽便將整個計劃說了。
既然衛王和齊公子都說了可以完全相信喬三,他沒有再自作主張地藏掖什麼。
喬三聽完,緩緩點頭,“所以,這事兒還得落在定國公府身上。”
宋徽嗯了一聲,從懷中取出那封凌嶽的親筆信交給喬三,“齊公子說,如果是衛王殿下的根腳,那咱們很多設想就達不成,殿下根基太弱,事情成不了,未來的許多事情就會很麻煩。”
喬三接過信,直接道:“既是齊公子說的,我自然沒有意見,你且回去等等,明日上午辰時,我們再在此間相會。”
翌日辰時,當宋徽再度悄悄來到這個院子,被守在門口的人帶入其中,便在房間內瞧見了一高瘦一矮胖兩個中年男人。
喬三主動起身給宋徽介紹道:“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定國公府的凌大管家,這位是安國公府的嶽大管家,都是蒙了國公爺賜姓的。”
而後他看着兩位大管家,“這位是殿下和凌將軍委託入京辦理此事的宋徽。”
兩位大管家瞧見宋徽如此年輕,心頭自然地生出幾分質疑,但到他們這個份兒上,也不至於那般莽撞輕浮,朝宋徽微微點了點頭。
高瘦的凌管家便開口道:“我家老公爺說了,既是殿下和大公子的意思,闔府上下自當傾力配合。”
矮胖的嶽管家點頭,“一樣。”
凌管家接着道:“有什麼需要我們做的,直接開口便是。”
嶽管家嗯了一聲,“正是。”
宋徽便將衛王的計劃簡單說了,重點在這家酒樓要達成何種效果之上。
默默聽完,凌管家皺着眉頭,“按你所言,殿下和大公子恐怕即將啓程回京,哪怕路上再慢些,二十餘日怎麼也能回來。要建造起一家檔次足夠的酒樓,恐怕還是不容易。若是倉促完工,在這中京城,想要脫穎而出,那便是不可能的事。”
嶽管家點頭,“不錯。”
喬三聞言也是面色一凝,不愧是能在兩個國公府當大管家的人,看問題還是很務實,工期的確是個問題。
沒曾想,宋徽卻只是微微一笑,“三爺,凌大管家,嶽大管家,這事兒齊公子早就有了萬全的準備。”
他看着三張問詢的面容,開口解釋道:“齊公子的意思是,既然直接修一座,或者改造一座,都很耗時且不容易,那咱們可以直接搶一座酒樓過來,而且要搶就搶最好的,屆時咱們只需要簡單改造一番就行了。”
三人一愣,耳畔便聽得宋徽跟他們細細解釋了詳細的行動路線。
默默聽完,凌大管家嘴角一抽,“髒,真他孃的太髒了。” 嶽管家咧嘴一笑,“喜歡。”
等宋徽和三人將所有事情都談好了,便回到了玉堂客棧。
而後,他就“召見”了早早候着的崔力。
“小爺我此番來京,是奉家裡的命令,準備在京城開個大酒樓,你且帶我去尋尋地方,合適本公子便買下來,儘快開工!”
常年混跡市井的崔力眼前一亮,立刻便從中想到了好些個可以後續發財的主意。
“公子放心,別的不說,就這中京城,就沒有我不知道的地方!小的這就帶您去!”
言罷,宋徽便帶着小泥鰍等人,在崔力的帶領下,一起走出了客棧。
一通好選,宋徽便在一處臨街的路口,看上了一家酒樓。
這酒樓的生意算不上紅火,但通過掌櫃找到東家,對方聽了宋徽的來意,卻搖頭拒絕。
這年頭,不少人都是把一份營生當傳家寶一樣守着的,這也正常。
但正常往往敵不過不正常。
當宋徽開口便是三萬兩銀子的時候,對面的東家不淡定了。
但仔細想了想,他還是搖頭拒絕,這酒樓他各方關係都是打點成熟了,雖然說掙不了大錢,但也安穩殷實。
三萬兩的價格雖然比起市價貴了幾千兩,可要重新支起一個攤子可不容易。
見對方搖頭,崔力也勸着宋徽,“公子,咱們再看看?”
宋徽淡淡道:“本公子就看中了這兒,我覺得此地與我有緣。四萬兩,賣不賣?”
酒樓東家呼吸一滯,明顯心動糾結了起來。
“五萬兩,你若還不賣,本公子轉身就走!”
“賣!”
酒樓東家咬牙點頭。
這價錢,都夠買他兩間了。
雙方定契簽約,約定好了酒樓裡除了人走,其餘都留下之後,明日一手交錢一手交樓,宋徽便志得意滿地離開。
走出酒樓,他還看着崔力道:“你看看,沒有談不下來的生意,就只有給不到位的價格。你啊,終究是不懂生意!”
你他孃的當了這麼大個冤大頭,得意個屁呢!
崔力心頭嘀咕,嘴上卻笑着恭維,“公子大氣,小的今日算是長見識了!”
“長見識的還在後面呢!”
說着宋徽又扔給崔力一塊銀子,“酒樓買定了,你幫本公子辦個事兒。”
感受着手中銀子那沉甸甸的分量,崔力嘴角都咧到後腦勺了,“公子請吩咐。”
“這中京城最好的酒樓是哪家?”
“中京城酒樓繁多,但要說最好的,那就得是金玉閣了。”
宋徽點頭,“那就讓你的弟兄們一起,幫本公子傳出去,等本公子的酒樓開了,什麼狗屁金玉閣,定是本公子的手下敗將,本公子的鳴玉樓纔是新的中京城最好的酒樓!”
崔力一愣,忍不住道:“公子,金玉閣聽說來頭都不小,咱們這麼說,會不會”
“來頭頂什麼用?開酒樓看的是本事,放心去宣揚,真要找事兒也找不到你們頭上!”
說着宋徽乾脆又扔了一塊銀子給崔力,“事情辦得利落點,少不了你們的好處!本公子會派手下去市井查看,若是不能傳得人盡皆知,這錢今後你們就掙不到了!”
良言難勸該死的鬼,崔力見狀,也不再阻攔,樂呵呵地捧着銀子離開。
傳點話這種事,對他們這些人沒什麼難度。
只用了兩日,當宋徽接管了那家買下來的酒樓,帶着人住了進去不久,他的豪言已經傳進了金玉閣的錢掌櫃耳中。
錢掌櫃先是不屑一顧,但隨着傳言越來越離譜,他也不由重視了起來。
雖然他依舊覺得是無稽之談,這可是中京城,不是什麼臭魚爛蝦都敢跳腳的,可畢竟這金玉閣乃是他的立身之本,若是金玉閣生意不行了,他的好日子可也就到頭了。
於是,他命人一通打探,便順利地將崔力叫到了面前。
“這些日子的傳言,都是你搞出來的?”
在這等大人物面前,崔力膝蓋一軟,當即跪地,“小的只是幫那蠢貨傳幾句話,請錢老爺恕罪啊!”
“起來吧,老爺我也沒怪你。”
錢掌櫃淡淡道:“不過,老爺有幾句話,得問問你。”
“請錢老爺吩咐。”
“這小子是個什麼來路,你可知道?”
“回老爺話,這人就是個外鄉來的土財主罷了,在中京城什麼關係都沒有,不過他是真的有錢。”
說着,他便將自己怎麼在城門口遇見宋徽一行,到後面種種,悉數說了。
錢掌櫃一聽這個,登時心裡就穩了。
若是在中京城有關係,早有人來迎接了,何至於還需要仰仗崔力這等閒漢。
而且從買酒樓這事兒也看得出來,這純粹是個仗着家裡有錢,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貨。
他冷哼了一聲,“既然如此,就讓他知道知道中京城到底是個什麼存在吧!”
背靠大山,交友廣泛的錢掌櫃幾句吩咐,手下便領命而去。
新買的酒樓內,宋徽正指揮着人,將一個個瓷器、擺件,搬入樓中,忙活得熱火朝天。
這些瓷器,都是他託崔力幫忙買的,價格不菲,說是件件都高檔貨。
崔力當然知道這其中的門道,可他不知道的是,宋徽也知道。
就在衆人忙活得熱火朝天時,十多個五大三粗的壯漢,走了進來。
“管事的在哪兒?”
一聲粗豪的嗓音,讓忙碌的衆人一愣,宋徽快步走出,“諸位客官,咱們酒樓還未開業,客官若要用餐,請改日再來。”
爲首的壯漢看着面前的年輕人,嘿了一聲,“你是此間掌櫃?”
“在下宋徽,忝爲此地東家。”
“東家啊,那就更好辦了!”
壯漢嘿嘿一聲,身後衆人也跟着一笑。
壯漢張望一圈,“宋東家,你這地方不小啊,東西還挺好,你說,這麼好的地方,不得找人好好保護保護啊?”
宋徽故作懵懂,“閣下這是何意啊?保護,不是有官府嗎?天子腳下,還能有人惹是生非不成?”
“誒,這話你可就錯了。你說要是忽然從外面闖進來一個閒漢,把你店給砸了,他又沒錢賠,你怎麼辦?一回兩回官府管,次數多了,你當京兆府的老爺是你家的啊?”
宋徽皺着眉頭,“聽您這意思,您是來收保護費的?”
“誒,這話就嚴重了嘛!”壯漢拍了拍宋徽的肩膀,“宋東家這麼好個酒樓立在這兒,對我們也有好處,我們幫着宋東家解決些麻煩,宋東家給我們一些報酬,這很合理嘛!你說對不對?”
宋徽冷哼一聲,忽然一怒,“別說得這麼好聽,不過就是些上不了檯面的地痞流氓罷了,要錢要到小爺頭上了,給老子滾!否則老子就報官了!”
壯漢聞言眼睛一眯,“宋東家若是敬酒不吃,那你可得吃罰酒了!”
宋徽不屑,“我倒要看看,這罰酒是個什麼吃法!”
壯漢面色一狠,右手一揮,“兄弟們,動手!”
說着身後的壯漢便直接上前,將整個酒樓一通打砸。
剛買的瓷器,新購的桌椅,新增的擺件,通通沒有逃過他們的毒手。
看着眼前的滿目狼藉,壯漢嘿嘿一笑,“宋東家,這就是罰酒,你喝得下嗎?”
宋徽面帶惱怒,“你就不怕我報官嗎?”
壯漢哼了一聲,不屑道:“實話告訴你,老子們身後是金玉閣,金玉閣身後更是朝中的大人物,你儘管報,這中京城沒人幫得了你!”
“是嗎?區區一個金玉閣,就敢放這種大話?”
酒樓之外,一高一矮兩個身影緩緩走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