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廢棄荒蕪的桃花寨旁,坐着一羣被廢棄的人。
夜風朝他們的臉上抽着大逼鬥,但他們都沒有反應地麻木坐着,彷彿心都已經無聲地輕輕碎了。
就在幾個時辰前,他們帶着對一場大勝的美好憧憬,興致勃勃地行動。
雖然很冒險,雖然死了很多人,但是他們還是圓滿完成了自己的既定目標,將敵人引到了預定的戰場。
桃花寨南三裡,就將是官軍的埋骨之地!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說好的伏兵,沒了。
跟着一起的弟兄們,沒了。
那麼大一個山寨,辛苦經營的基業,也沒了!
齊政輕輕嘆了口氣,將一臉慚愧的手下扶起,“也罷,事已至此,也怪不得你們。”
樑三寶徹底受不了心頭的愧疚,站起身來,捶着胸脯道:“韓兄弟,咱們這就走,去青龍寨尋龍頭說個明白,要個說法!定要讓竇士衡那個狗東西付出代價!”
見樑三寶開口,花二孃也站起身來,誠懇道:“韓兄弟,多的話我們再說你也不相信,就如三寶兄弟所說,我們一道回青龍寨去找龍頭,讓他評評理,竇士衡此番行徑,我一定要請龍頭給個說法!”
她頓了頓,抱拳道:“我花二孃在此向你和白衣寨衆兄弟承諾,我會親自向龍頭請求,尋個山頭幫助妥善安置諸位,就算龍頭不願意,我紅鷹寨敞開山門,歡迎諸位!”
樑三寶也拍着胸脯道:“我黑虎寨也歡迎諸位!”
白衣秀士擡頭看着齊政,勸慰道:“寨主,事已至此,咱們走一步看一步吧,將心比心,在下覺得,還是可以相信花二姐和樑兄弟,不會真的坑害我們。”
花二孃和樑三寶也齊齊看向齊政,明明是他們幫忙,此刻的眼中卻帶着幾分請求。
齊政嘆了口氣,“也只好如此了,求樑兄弟和花二姐庇佑。”
二人大喜,心頭竟覺得輕鬆了幾分,“走!爲免夜長夢多,咱們這就動身!”
一行人重新整隊,也不敢走大路,翻山越嶺地朝着青龍寨的方形摸黑而行。
大梁天德二十年第二日的這個夜晚,衛王在齊政的謀畫下,屠十八寨援兵,破白衣寨山頭,拿下一場再度震驚太原城的大勝;
齊政演一場大戲,藉着樑三寶和花二孃的勢,獻祭了十八寨三千援兵,並且成功從白衣寨脫身,去往青龍寨,準備開展自己下一步的大計劃;
太原城中,也同樣有人在籌劃着自己的大事。
前任布政使田有光的府邸之中,莫先生和嚴通坐在桌旁,身爲主人的田有光陪坐一旁,頗有幾分低眉順目的味道。
沒有了布政使的官身,他不自覺地在氣勢上就低了一等。
沒有了官身,另一個影響便是,曾經圍繞在他身邊的情報資源,也遭到了斷崖式的下滑。
就如同此刻,嚴通說出來的消息,原本是該他來說的。
“莫先生,這兩日,風頭有點不對啊!”
“下官找城裡這些人,讓他們幫咱們辦事,給衛王使點絆子,結果這幫狗東西全都陽奉陰違,敷衍了事。”
“最可恨的是,今夜,還有不少人都派了子侄跟着太原衛出動,去撈軍功去了!”
聽着嚴通的稟報,莫先生本來就深鎖的眉頭,神色愈發嚴峻。
“衛王這一手,可謂是釜底抽薪,如果讓他成功,會讓我們很難辦啊!”
他已經接到了楚王的申飭,對一向以寬容示人的楚王殿下而言,這樣的申飭已經極爲嚴厲,說明殿下對此事的看重已經到了一個很高的地步。
最關鍵的是申飭之中說的那句話。
【幹不好就換人】
這換的是人嗎?是他莫有智的前途啊!
一旦被換掉,他就從此失去了獨當一面的機會了!
想到這兒,他看向田有光,眼底藏着幾分頭疼和無奈。
若非這個蠢貨那麼頭鐵地送了一場,讓衛王拿他的官位立了威,將那一場出乎意料的勝利效果拉滿了,這局面也不至於這麼糟糕。
更不至於有多少人會在這樣的局面下選擇去接觸衛王。
殺雞給猴看,固然可怕;
殺猴給雞看,雞不得被嚇死了啊!
你瞅瞅那些個上趕着去捧衛王臭腳的人,之前誰能想到是這個局面!
不應該是楚王號令一出,山西官場望風而降嗎?
田有光啊田有光,你怎麼這麼廢物啊!
瞧見莫先生那飽含不善的眼神,田有光心頭登時警鈴大作。
他雖然利令智昏,莽了一把,但基本的政治素養還在,連忙道:“莫先生,不必擔心,那些賊寇可不好剿殺,他們也不會那麼傻,傻到放棄地利之優,跟朝廷兵馬在野外作戰。而衛王並未大舉進兵,這附近能夠攻打的山寨也就剩下白衣寨,那兒山勢險要,今晚不填進去上千條人命,是不可能攻破白衣寨的。”
他頓了頓,賠笑道:“屆時如果朝廷兵馬損失不少,那些跟着衛王去的官員和士紳,現在對衛王有多巴結,到時候就會對衛王有多怨恨,咱們的機會不就來了!”
莫先生緩緩點頭,“你說得倒也有幾分道理。”
田有光正要開心,就聽見了一聲【不過】。
“不過,咱們何等身份,不是求着他們來交好,須得恩威並施才行。”
莫先生扭頭看着嚴通,“嚴大人,之前讓你搜集的那些太原城官員的罪證線索,如今進展如何了?”
“已有不少證據了。”
“那就行動吧,你是按察使,總/理一省刑名,該讓他們知道知道你的存在了。”嚴通聽懂了莫先生的意思,微微皺着眉頭,“莫先生,如此是不是激進了些?”
莫先生這會兒自己都泥菩薩過江了,哪兒管得了那麼多,更沒心思步步爲營,面上裝作不在乎地輕哼一聲,“你是按察使,行使朝廷賦予你的職權,有何可懼?衛王難道還能不讓地方官正常履職?他真當殿下和政事堂是擺設不成?”
嚴通重重點頭,“好!下官明日就去辦!”
莫先生嗯了一聲,“這些官員,有幾個經得起查的,只需要稍稍出手,便能讓他們知曉厲害!”
說到這兒,他又看了一眼田有光。
若非這個蠢貨,如今布政使之位在手的話,拿捏那些人的手段不知道又能多多少!而且還不用這麼激烈!
哎!廢物!
翌日清晨,天色方明,太原城還未徹底醒來,一出變故便讓城中權貴們措手不及。
按察使衙門的屬官帶着衙役,闖進了好些個城中官員的家中,挨家挨戶的“請”人。
不少官員還在睡夢中,就被從牀上叫了起來,衣衫不整地被帶去了按察使衙門。
好好一個監察官,硬是幹出了百騎司拿人的架勢。
而且,這樣的動靜,甚至波及到了像太原府府丞這個品級的官員,一樣被叫起後推搡着從府中帶走。
按察使司衙門之中,嚴通站在院子中,看着一個個被帶入衙門的官員,瞧着他們臉上的惶恐與不安,眼中閃過一絲冷意。
敬酒不吃吃罰酒,看不清形勢的蠢貨,死了也活該!
給你們漲漲教訓,你們就知道,這隊到底該怎麼站了!
正想着,太原府府丞也被帶了進來,他一眼便瞧見了嚴通,當即大喊,“嚴公達,你這是何意?”
嚴通哼了一聲,扭頭對着一旁的屬吏冷冷開口道:“身在官場,瞧見上官,不知尊卑,記下,其罪加一!”
太原府府丞聞言愈發憤怒,伸手指着嚴通,“身爲按察使,你對山西官員僅有糾參之責,誰給你的權力肆意抓人的!本官是朝廷命官,任免自有章程,豈容你這般胡作非爲!”
嚴通淡淡一笑,“你這話是什麼話,本官只是請你來按察使衙門喝喝茶而已。本官給你上鐐銬了嗎?本官摘了你的官帽了嗎?讓你進大牢了嗎?你可不要血口噴人!”
太原府府丞冷哼道:“那本官若是不願喝這茶,你嚴大人還敢強逼不成?”
嚴通嗤笑道:“那恐怕由不得你了,本官這兒接到了對你違法瀆職的舉告,按律需進行審問,如若查實,本官有權進行笞杖以下的懲罰。來啊,將此獠帶下去!”
“慢着!”
按察使衙門之外,忽然響起一個沉穩的聲音。
按察副使葉良秦邁着大步走了進來,直直地看着嚴通,“嚴大人,今日之事,爲何下官全無所知?”
嚴通神色漠然,只淡淡瞥了他一眼,“本官身爲按察使,行事還需要向你這位副使稟報不成?”
“按照按察使衙門的章程,如果傳召朝中官員,需副使具名,嚴大人身爲按察使,難道連這個都不知道?”
面對葉良秦的逼問,嚴通依舊不爲所動,“既然如此,那你便去傳召文書上具個名吧。”
葉良秦看着一臉傲然的嚴通,人都麻了,“下官都不認可此事,爲何要具名?”
“葉大人,本官好心勸你一句,糾察不法,是我們按察使的職責,升遷也好,貶黜也罷,我們的工作是要中京城裡的貴人們來評判的,你不要因爲這太原城眼邊的人情而徇私枉法,最終浪費了大好前程!人,要想走得遠,首先看得得長遠!你可明白?”
嚴通的話,充滿了深意。
葉良秦自然也聽得懂,但他不想懂。
“既然嚴大人提到了朝廷,那就請按朝廷章程辦事,將這些官員都放了!”
瞧見葉良秦如此頑固,嚴通怒喝道:“葉棲之,你莫要冥頑不靈,別以爲某人贏了一場就了不起了,朝中局面一目瞭然,勝負已定,中京城那位不是他能對抗得了的!”
葉良秦淡淡一笑,“嚴大人,如果你是抱着這個想法,召見這些官員來按察使衙門議事,那下官可能就要向朝廷具奏一下你的濫權瀆職了。”
嚴通雙眼一眯,忽地一笑,“聽說衛王昨夜大動干戈,怎麼這戰報還沒傳來呢?莫不是戰事不順?”
葉良秦皺眉道:“所以戰事不順,嚴大人就會笑嗎?”
“葉棲之,別以爲本官不敢治你!”
嚴通的怒吼聲中,衙門外,忽地響起一陣騷動。
而後數個男子輪流高喊着,穿過一條條街。
“衛王大捷,官軍大捷,斬首兩千級,攻克白衣寨,俘虜數千!”
“衛王大捷,官軍大捷,斬首兩千級,攻克白衣寨,俘虜數千!”
聽着街上的報捷聲,葉良秦擡頭看着嚴通,眼中露出不加掩飾的鄙夷和嘲諷,微微一笑,“嚴大人,你要如何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