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對自己的寵愛,小晚事事都記在心裡,她想象不出在凌朝風面前,有什麼事是不能做的,她也想不出這世上,有什麼事是相公做不到的。
至於凌朝風自己,有了妻兒之後,不是在人生裡有了牽絆,而是他的心,多了可安放依靠之處。
兩人相依相偎,嬉鬧片刻,小晚便是累了,由着相公親了兩口,就安安穩穩地睡去。
凌朝風縱然思欲,也捨不得愛妻辛苦。一下子哺育兩個孩子,還要兼顧霈兒,她如此努力,也如此地享受,並樂在其中。
他本以爲小晚是將自己缺失的母愛和親情傾注給了孩子,但他漸漸明白,小晚就是深愛她的孩子們,而非自身缺失的轉移。
之後的日子,客棧裡零散做了些生意,便是到了中秋。
恰好店裡的客人在中秋前一晚離店,中秋節家家團聚少有出門住店的人,他們守了半天生意後不見客人來,日落前就早早打烊,一家人吃了早晚飯,打扮整齊,抱着孩子往鎮上去了。
素素一家在鎮子外等他們,素素的閨女如今可羨慕霈兒哥哥有兩個弟弟妹妹,終日纏着素素也要給她一個小弟弟,見了霽兒和霏兒,就一直跟在小晚身邊。
看着丫丫如此喜歡小娃娃,小晚對素素說:“你就再生一個唄。”
素素嗔道:“那也要有了才能生,我和大慶不着急。再者如今家裡條件開始好些了,想多攢幾年的錢殷實一些,不然手忙腳亂地多養個孩子,耽誤做工掙錢,我娘和婆婆年紀也大了,總不能老指望她們,她們也該享享清福。”
“大慶和你婆婆都是好人,白沙村的風氣也好。”小晚說,“我們青嶺村,不生兒子的媳婦,是要被人瞧不起的,我就奇怪了,都生兒子,將來他們找誰娶媳婦去。”
素素笑道:“所以咱們白沙村這樣的,就給人家備着媳婦了唄。”
小晚搖頭說:“把好好的閨女嫁去那樣的地方,你捨得呀?”
且說他們一家來得早,在橋下佔了看煙花的好地方,還沒到放煙花的時辰,便是凌朝風和小晚守着馬車和兩個奶娃娃,其他人領着霈兒和丫丫去燈會裡逛。
街上熙熙攘攘人來人往,時不時有人來和凌朝風打個招呼,小晚也跟着相公客客氣氣地應對,心情極好。
更叫她安心的是,兩個孩子一出門就悶頭大睡,周圍那麼熱鬧也沒把他們吵醒,特別好照顧。
此刻小晚將棉花捻成細條,想塞進他們的耳朵,凌朝風笑道:“先這樣吧,一會兒哭了再塞不遲,說不定他們不怕,還覺得熱鬧。”
她道:“要是一會兒哭了,你哄,我可不管了。”
話雖如此,她如何放得下一雙兒女,一直坐在車裡,都不探頭出來看一眼,這會兒凌朝風又進來,對她說:“我瞧見文保和文娟在橋下,你去看看嗎?”
小晚想了想,把孩子交給相公,再三叮囑了幾句後,在車上拿了橘子和月餅,跳下馬車來,到橋的另一頭找弟弟妹妹。
他們是跟着村裡的人一起來看煙火,穆工頭沒有來,見了小晚還是從前那樣不冷不熱的。
小晚將吃的分給孩子們,文保就坐在一旁和別家孩子吃東西也不和她說話,小晚不在乎,問了問妹妹好不好,忽然傳來孩子的哭聲,她心一緊,便往回看去。
“姐姐,我可以看看小外甥嗎?”文娟開了口。
“成啊,跟姐姐來。”小晚便帶了文娟回到馬車前,馬車裡凌朝風果然手忙腳亂的,率先哭的小霏兒一入孃親懷抱,就安生了。
“姐姐,她可真小。”文娟說,伸手想點點外甥女的臉頰,還是把手縮回去了。
“才幾個月,是不大。”小晚笑道,“來年中秋節,就大了。”
凌朝風從馬車裡探出腦袋,文娟見了,顫顫地喊了聲姐夫。
“零花錢,你姐姐給的,還有一份給文保帶去。”他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紅錢袋,遞給了小姨子。
文娟小心翼翼地謝過,便跟着小晚一起坐在橋邊石墩上。
小霏兒躺在孃親懷裡,好奇地看着流光溢彩的街燈,咿咿呀呀地,像是在和母親對話。
小晚不經意側過臉,見文娟低着腦袋並沒有看着外甥女,像是心事重重,她便問:“娟兒,你怎麼了?”
文娟捧着錢袋,支支吾吾半天,終是道:“前幾天,有人來給爹說媒,爹挺高興的,村裡人都說,爹又要討女人了。”
“這樣啊……”
小晚明白,弟弟和妹妹,從小就看着他們的母親如何虐待自己,在他們的認識裡,繼母必定是惡毒的存在,他們理所當然會害怕。
可天下的繼母並不都是許氏那樣,像陳大娘對待素素,比親生的還親。可這樣的話,文娟不會信,說出來對他們也沒有半點安慰。
“你恨姐姐嗎?”小晚問,“端午節上見面,你淡淡的,我還以爲你從此恨了我,再也不想見我了。”
文娟搖頭,一開口便哽咽了,哭着說:“娘對姐姐這麼壞,還偷-男人對不起爹,害得我和文保被人取笑,文保在學堂裡也被人欺負,這些都和姐姐不相干,是娘造的孽,我心裡是知道的。”
小晚嘆了一聲:“人都不在了,娟兒,別再這麼想,想了也不管事。她是不好,可她對你和文保,也算是盡心的。”
文娟哭着說:“我最後去大牢裡看她,她只惦記文保,還打我……”
可憐的妹妹,心裡積攢了好多委屈,家裡一個老爹一個弟弟,都是男人家,她找誰去說心裡話,如今繼母即將進門,面臨可能捱打受虐的日子,真是委屈壞了。
文娟撲在小晚懷裡,大哭了一場,虧得周圍熱鬧,沒什麼人來看,小晚耐心地安撫她,不久後,妹妹總算冷靜了。
這會兒就要放煙火了,百姓們漸漸聚攏到橋下,兩岸烏泱泱地站滿了人,小晚帶着文娟回到馬車上,好給其他人騰出地方,很快張嬸他們帶着霈兒和丫丫也回來了。
霈兒很乖巧地拉着小姨的手,和她一起看煙火,人多熱鬧了,文娟的心情也好了,到底還只是個孩子。
素素和小晚一人抱一個小娃娃躲在車裡,掀起簾子略略能看一眼,煙火轟隆百姓歡呼,外頭沸反盈天熱鬧極了。
小霏兒倒是不怕的,在孃親懷裡睜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夜空裡的五光十彩,可是霽兒就在素素懷裡閉着眼睛睡,素素對小晚笑道:“這也算是一份淡定了,像掌櫃的。”
小晚笑道:“哥哥妹妹的性格,漸漸不一樣了,如今不會一個哭一個也跟着哭,怕是心裡還嫌呢。”
她們說着玩笑話,素素忽地想起來:“這個時辰,京城裡那一對兒,該進洞房了吧。”
此時此刻,郡主府裡一樣的熱鬧非凡,只是酒宴已經到了尾聲,客人們漸漸要散了,而宮裡也擺了中秋宴,一聲聲轟隆裡,煙花滿天。
畢振業半醉,禮貌地要送客人,反被客人們簇擁着推進了洞房,喜牀之上,鳳冠霞帔的新娘,早已等候。
他們自小看着京城的繁華長大,自然不稀罕皇城上空絢爛的煙花,不論今夜是什麼節日,之於他們,便是此生最重要的時刻。
喜娘來行禮,請新郎新娘飲合巹酒,新郎顫巍巍地挑起喜帕,嬌美的妻子含羞帶怯,眸光中亦流轉着興奮,讓他幾乎忘記了呼吸和心跳,傻傻地愣了半天。
晴兒已是滿面通紅,輕輕嗔道:“你怎麼了,我的模樣很奇怪嗎?”
“不,是你太美了,我、叫我看得出神。”畢振業傻傻地一笑,便坐到了晴兒的身邊。
晴兒從繁複華麗的喜服底下伸出纖纖玉手,兩人的手交疊在一起,畢振業直覺得心底一片柔暖,不自覺地將手指纏繞上,十指緊扣,緊緊地不分離。
前院裡,凌出和連憶在爲新人招待送客,二山今日也吃了不少酒,帶着幾分醉意,送了一撥客人回來,不見連憶在跟前,便問郡主府裡的下人。
婢女們說:“夫人在廂房坐着,大人您去那邊找找。”
二山尋路而來,見連憶正坐在屋子裡,掰着手指頭計算什麼,他進門問道:“是不是累了?”
連憶一怔,莫名有些慌張,起身答應道:“是啊,突然覺得悶熱,我就過來坐坐。”
二山倒是累了,往邊上一坐,伸手挽着連憶的手,笑道:“振業和郡主的婚禮這樣隆重,你羨慕嗎?相比之下,我們的婚禮實在太簡單。”
連憶笑語盈盈:“怎麼會呢,再盛大的婚禮,若嫁的人不對,又有什麼意思?嫁的人對了,彼此心意到了,就算什麼都沒有,日子也一樣會過得好。”
二山撫摸着妻子的手背,他想起了這些日子京城裡的傳言。
畢家雖然隨着畢丞相辭官和畢夫人服罪流放而門庭垮塌,可是一轉眼,女兒嫁了當朝皇后的兄長,成了川渝大將軍夫人,而兒子則娶了權傾朝野的沈王府郡主,一家裡同時和兩大兵權結親,將來前途無量,委實羨煞旁人。
如此,原本靠着自己奮發圖強而受人矚目的凌出,一下子變得平平無奇,如今不過是和其他官員一樣的大臣,就連娶妻,也不過是娶了個小地方的知府千金。
二山是不在乎的,他有他的抱負和理想等着去慢慢實現,可他心疼連憶,心疼她被無聊嘴碎之人捲入是非,怕她會有所負擔。
不過連憶好像沒在乎這些話語,這幾天忙着畢振業和郡主的婚禮,她作爲新郎家的女眷,自然是要出面操心的,不知是不是累着了,身體總覺得沉甸甸。
今日喜宴,有人勸她飲酒,可連憶爲了預備要個孩子,自小產後便滴酒未沾,今天推辭時,忽然想起自己的身體來,算着日子,好像月信遲了。
她很緊張,甚至不敢對二山說,怕是撲了空白歡喜一場,可若是真的,若是真的,便是上天又疼愛了她一回。
“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二山到底察覺出妻子的古怪,忙起身道,“我送你回去,這些日子,你一定是累了。”
“嗯……”連憶心中一片激動,她到底是忍住了,想着過幾日悄悄去看大夫,確認了之後再開口。
他們走出廂房,到了前院,這裡緊挨着皇城,能看見宮裡絢爛的煙花,二山駐足相望,再看這家裡張燈結綵喜氣洋洋,他感慨道:“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會來爲畢振業張羅婚事,我以爲這輩子再也無法和家人團聚,我以爲他們早就把我忘記了。”
連憶溫柔地說:“該感謝掌櫃的,彪叔還有嬸子,因爲他們,你纔有勇氣繼續去相信別人。”
二山道:“真想回家看看,白沙鎮的中秋節,也是很熱鬧的。”
連憶本想說明年回家鄉,可是想到自己可能有了身孕,她含笑把這話嚥下了。
白沙鎮上,煙火放完了,百姓們陸陸續續散開,縣太爺站在老高老高的地方,大聲嚷嚷着叫大家別擁擠推搡慢慢地走。
小晚對相公說:“這天下,竟然還有這樣好的官。”
凌朝風亦道:“是我們的福氣。”
他們送文娟過來,託付給村裡的人,文保還是不大理會他們,接了錢袋,乾巴巴地說了聲謝謝,就和別家的孩子走了。
小晚對妹妹說:“姐姐過幾天回家一趟,你放心,姐姐不會不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