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rpter4 殺戮
皇帝永遠是最好刺殺的對象。
即便是後世所稱頌的疾風皇帝也無法改變這樣的事實。
刺客擲出的匕首沒入皇帝的左肩,隱約可以見得鮮紅色的液體漸次滲出黑色飛金的法衣從皇帝按住傷口的修長手指尖緩緩地溢出來。
沒有去理會皇妃由於擔心要求馬上傳宣醫官的懇求,皇帝蒼冰色的瞳眸冷冷注視着階下已經漸趨穩定的局勢和仍然處於惶恐之中的貴族們,僅有修長英氣的眉峰微微蹙起,彷彿是在掩飾因爲傷口的疼痛而微微抽搐的表情。
“朕並無大礙,諸卿不必驚慌。”
短短一句話出口,整個大廳鴉雀無聲,貴族們收斂着各種各樣的表情,望着他們年輕的主君,忐忑的揣測着接下來事情發展的走勢。
“陛下,老臣惶恐,在老臣的府邸竟然讓陛下受到如此的驚嚇和傷害,老臣實在罪無可恕!”
“薔薇花會”的東道主,多維加·塞切斯特大公忽的跪倒在地,惶恐的謝罪,已經花白的頭髮讓人不禁對這位年邁的重臣報以無限的同情,皇帝在自己的地盤上遇刺,即便確實是個意外,作爲東道主的評議會議長大人也是難辭其咎的,攤上如此於弒君有關的罪名,也難怪大公閣下會如此惶恐了。
“早就聽聞大公府上警衛森嚴,沒想到卻發生這樣的事情,實在是有趣啊……”站在皇帝身邊的是監察長埃森·凱瑟侯爵,銀色利落的短髮,狹長的眼睛眯成線,人畜無害的笑容飄忽莫測。
“監察長閣下,難道您的意思是家父蓄意要謀害陛下嗎?”
黛瑟芬琳·塞切斯特皇妃一凜,冷下臉來。
“皇妃陛下請不要誤會,下官並沒有這個意思,只是覺得事情有所蹊蹺而已。”
皇妃美麗的栗色眼睛冷冷的盯着監察長官無害的笑容,冷冷的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好了。”皇帝皺眉,制止了這場沒有營養的爭執,“費蘭卿,刺客已經伏誅了是嗎?”
“是的,陛下。”
“那麼,埃森卿,這本是你監察廳的事情,儘快給朕一個滿意的結果吧。”
“下官領旨,陛下。”
“大公殿下也起來吧,朕是不會怪罪兇手手中的兇器的。”
“謝陛下明察,陛下,老臣絕對就今天的事情給陛下一個交代。”
“不必了,朕已經說過那是監察廳的事情,大公殿下還是不要過問了。”
年邁的執政官起身的時候,清楚看見年輕的監察長官眼中一晃而過冰涼的光芒,旋即又迅速眯成彎彎的線。
“陛下,您的傷勢不容延緩,妾身請陛下馬上傳喚醫官。”
點了點頭,默許了皇妃的懇請:“發生這樣的事情實在是遺憾,朕需要處理傷口,皇妃陪朕回宮吧,另外宣醫官過來,諸卿請隨意。”
皇帝的車駕是在費蘭·皮瑟斯男爵內禁部隊的層層護衛下離開的,大公府上也是曲終人散,一年一度的盛大貴族集會就這樣不歡而散,似乎預示了舊貴族階層此後幾年中的迅速衰敗。
“看來您的覲見要延期了,海茵希裡閣下。”走出大公官邸,修格·埃利斯望着皇帝遠去的車駕雲淡風輕的道。
“沒關係,我的行程並不緊。”海茵希裡·索羅回頭望着身後高大恢宏的華麗建築,嘴角隱約泛起莫測的弧度,“真實遺憾啊,發生了這樣的事,伯爵小姐以爲呢?”
被問到的對象專注的欣賞遙遠的天邊黛色的流雲,沒有回頭,淡淡的道了句:“今天多謝了,索羅閣下。”
侯爵少爺的嘴角扯出深濃的笑意:“您欠我一個人情,伯爵小姐。”
揮揮手,踏上隨從駕駛的馬車告辭離去,風掀起墨綠色蕾絲的車簾,隱約可以捕捉到一抹飄逸的石青色。
“這個人是怎麼回事?”柯依達·阿奎利亞斯冷冷的望着已經在夜幕裡在夜幕裡只剩下一個黑點的馬車,有點無力的皺了一下眉。
“我怎麼知道,大概是對你一見鍾情了吧。”
修格冷冷的笑,事不關己的樣子。
一貫以來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毒舌風格。
“我看他更像個可以和藍德爾學長相媲美的花花公子。”閉上眼睛,晚來風急,把滿頭青絲微微的揚起。
“海茵希裡·索羅,對我們來說是個重要的人物,不可以得罪,但也不要靠的太近。”
“這算是忠告麼?”
點頭:“雖然是有點多餘的忠告。”
柯依達失笑,牽過自己的馬:“我受教了。”
“還有,最近的帝都不太平,沒事的話待在伯爵府裡不要亂跑。”
扯繮上馬,看到站在不遠處的年輕參謀官揚起眉毛,鼻樑上精緻的眼睛泛起斑駁的光芒,“我會小心的,修格大人。”
帶馬轉身,長街延展。
腳下的的的馬蹄聲破開夜空的寂靜,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積澱了一夜的喧囂熾烈又會再一次充斥這個古老的帝都,所爆發出來的是激情,是熱血,還是粉飾太平下面的暗流洶涌,抑或明火執仗的殺戮與血腥?
柯依達迎着風揚起頭,蒼色的瞳眸裡面一片冰天雪地。
菲利特·加德是在帝都軍下午的例會散後從同僚的議論中聽到皇帝遇刺的消息的。
彼時夕陽正好,血紅色的餘暉彷彿傾倒了的蜜罐裡流淌的液體大片大片瀉在黃昏時候的路面上鮮豔欲滴。
“真是沒想到啊,居然會出這樣的事……”
“重大慶典往往更容易被不法之徒所利用,這麼想到也是合情合理啊……”
“噓……敢說這種話,你軍事法念沒有了麼……”
“不就是這麼回事麼……也許是蘇奇皇子和蘇珊娜公主的餘黨作亂也說不定啊……”
年輕的第一師團統領帶着馬走出帝都軍總部,想起適才耳邊紛亂的竊竊私語不由得微微皺了皺眉。
“菲利特學長實在擔心剛纔談論的事麼?”
一同並馬走出來的年輕後輩打量他並不可以算是樂觀的表情,微微一笑。
“竟然會讓陛下受傷,費蘭也太疏忽了。”菲利特微微搖頭,“希望陛下的傷勢不要太重纔好。”
“剛纔聽人說根據宮務處的消息陛下廢了三天的朝議,看來並不是很樂觀,不過……”卡諾·西澤爾話鋒一轉,“這種情況下要承擔責任的應該是主辦集會的多維加大公,而不是內禁統領吧?”
菲利特有片刻的愕然,周圍的空氣彷彿有一瞬間的異樣波動。
“啊,從某種意義上應該是這樣的……”但以執政官多維加·塞切斯特大公的身份,“弒君未遂”這樣的罪名與他還是有着一定的距離的,那麼這種時候被推倒前臺的承擔大逆不道罪名的又會是誰呢?
“應該是監察廳在調查這件事吧,估計又會牽連到很多人吧……”
菲利特擡起頭望着天邊一抹血色的殘霞,揉了揉微微作痛的太陽穴。
然而下一刻他的動作有片刻的停滯,英氣的褐色瞳眸在一瞬間變得凌厲,這是平日裡平易近人的菲利特中將在戰場上纔會有露出的神情。
卡諾同樣明顯感覺到了異樣,這是殺機。
整齊劃一的馬蹄和步伐,軍刀劃破了空氣的聲音,敲打整個帝都的地面隱隱的傳過來。
黃昏時分的帝都已經漸次沉澱下白天的喧囂熾烈,唯獨能夠如此大張旗鼓地大破這篇金黃色的靜謐的,只有一個人。
監察廳,埃森·凱瑟。
“是憲兵部隊!”菲利特彷彿在一瞬間嗅到了濃郁的血腥味,短暫的駭然過後突然間催動繮繩任着坐下戰馬撒開四蹄尋覓聲音的源頭。
珂琳路是帝都最繁華的路段之一,數百年來諸多大貴族在此修築豪華的官邸,華麗恢宏的哥特式建築和那些象徵家族榮耀的族徽是這一地段最爲顯著的標誌。然而歷經兩百多年政治風雲的盪滌,這些豪宅的主人在一批一批的更換着,甚至很多建築本身的壽命與兩百多年的歷史相比也微不足道,在無數次宮廷政變中被付之一炬,然後新晉的大貴族則在焦土之上重新建立自己的榮耀。
當全副武裝的憲兵部隊如狼似虎衝進這些所謂的豪門大宅,火光熊熊的映紅了半邊天的時候,監察長埃森·凱瑟侯爵忽然有這樣一種感慨:
所謂歷史,不過是重複着這些華麗建築焚燬,重建,再焚燬,在重建的過程,而他恰恰是那個毀滅者。
監察廳首席長官,王國目前最年輕的樞機卿,埃森·凱瑟侯爵有銀色漂亮的短髮,散落下來微微遮住了眼瞼,每每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的時候眼睛便眯成線,整個表情燦爛如同格拉斯山角紫色的薰衣草田。
“莫科羅司令官,對於那些犯上作亂的亂黨餘孽,請不必留情。”
用說着“今天天氣真好”之類話的口吻雲淡風輕吐出清晰的言辭,談笑間便宣判了幾十條乃至幾百條人命的死刑。
“是,大人!”
莫科羅·希爾中將沉聲接,憲兵部隊司令官轉身揮手,火光映紅了陰鬱的面龐。
“慢着!”
馬蹄聲由遠而近,快馬平劍的青年褐色的頭髮在漸次暗淡的天幕裡隱隱跳動。
“菲利特中將?”
監察長官彎起漂亮修長的眼線,嘴角嚼着玩味的笑意。
“監察長大人!”菲利特·加德衝過憲兵的封鎖線,勒住繮繩來到對方的面前,冷冷掃視埃森·凱瑟侯爵無害的笑容,拼命抑制住心底的不快,“如此興師動衆的動用憲兵,大人是要做什麼?”
“菲利特閣下應該聽說了,我奉旨調查昨天的行刺案件,逮捕欲對陛下圖謀不軌的可疑人士進行審訊是我的職責所在。”
“調查?”
菲利特擡起頭,憲兵部隊的封鎖線延展至長街的盡頭,各家豪門大宅的上空騰起滾滾的濃煙和豔麗的火焰,將天空染作濃黑與緋紅的濃郁色彩相互交織的瑰麗油畫,不斷有聲嘶力竭的慘叫由遠而近層層疊疊呼嘯的衝擊自己的耳膜,鮮血從恢宏的大門裡一路滲出,在地上描摹出妖冶的圖案。
卡諾·西澤爾隨後而來,冰藍色的瞳眸掩映着天空紅蓮一樣的火光。
年輕的中將褐色眸子裡有隱約的憤怒,攥緊的繮繩在手指上勒出一道道紅色的血痕。
“大人,您這是在查案麼,這是屠殺!”
卡諾·西澤爾很少見到菲利特發怒的樣子,然而事實證明這位人前人後都是極好說話的軍校前輩已經瀕臨在憤怒的邊緣了。
“菲利特閣下,請您慎言!”監察長終於擡起他的眼瞼,妖異的綠眼睛在已漸深濃的夜色裡閃爍冰冷無機質的光芒,話鋒落到要害處又眯成了彎彎的線,“陛下已經全權交我負責此案,我不過是在職責範圍內行事!”
你在毀掉陛下的聲譽!
菲利特幾乎是要這樣吼出來,卡諾·西澤爾伸手扯住他的繮繩,冰藍色的沉靜的眸光制止了他馬上要爆發出來的怒氣。
“那麼監察長大人,如果陛下下旨,您應該是會收手了?”
“陛下受的傷似乎不輕,這幾天不理任何政事,不過閣下如果能討來陛下的旨意,那麼我也無話可說。”埃森·凱瑟一臉盎然的笑意,專注的欣賞天空豔麗的顏色。
“好!”冷冷的從牙縫裡擠出一字,菲利特·加德勒馬轉身,撕開憲兵重重的封鎖向着皇宮的方向疾馳而去。
“菲利特·學長!”
卡諾·西澤爾有片刻的驚訝,卻沒有跟上。
灼熱的鮮血冷卻在冰藍色的瞳眸裡,初出茅廬的年輕軍官沒有說話。
埃森·凱瑟侯爵冷冷的打量他,笑容叵測:“卡諾·西澤爾上校?”
“像下官這樣的無名小卒監察長大人也會認得,真是榮幸!”雖然是淡淡一哂,心下卻已瞭然,監察廳擁有最精英的情報部門,區區一個帝都軍的上校又算什麼?
“卡諾上校不跟着菲利特閣下一起麼,還是說你在擔心另外的人?”捕捉到他臉上並不明顯的淡淡訝異,監察長官燦爛的笑起來,“放心吧,你的那位好搭檔,阿奎利亞斯伯爵小姐,我就算是要動她,也要掂量掂量皇帝陛下和阿奎利亞斯伯爵數十萬北疆大軍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