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尼亞皇家音樂劇院的午夜場,燈火輝煌。
一兩束舞臺的腳光繽紛交織,最後打在舞臺中央儒雅的青年身上。
墨藍色的短髮,長長的劉海斜斜散落遮住清秀的眉間,白色的燕尾,紫色的領花,手中一支長笛,閃爍銀白色華麗的光芒,有精緻的音符在跳動的指尖雀躍而出,彷彿暗夜的精靈舞蹈。
一曲奏罷,萬籟俱寂,俄而掌聲雷動。
維迪亞·埃倫,皇家音樂學院畢業的高材生,被譽爲是難得一見的天才長笛演奏家,也許後世還加上一條——藝術家軍人。
“維迪亞閣下,打擾了,如果您方便的話,我家夫人想請您過去一敘。”
散了場從後臺的過道經過,年輕的音樂家回頭,眼前侍女服飾打扮簡約的年輕女子恭敬的低頭,擡起頭的時候他纔看清她的臉。
片刻的愕然。
無奈的扯開嘴角:“好的。”
於是跟着她轉過幾個迴廊來到走廊深處的貴賓室,推開虛掩的門,滿室黃暈的暖色光芒流轉在他的眼角,端坐在沙發上嫺靜女子掀起綠色精緻的禮帽上單薄的黑□□罩,露出他所熟悉的精緻容顏來。
“很久不見了,維迪亞?”
儘管已經猜到幾分,這墨藍色頭髮的年輕人依然流露出些許驚訝的表情,小心的掩上門,壓低了聲音:“皇妃陛下?”
“這麼見外嗎,維迪亞?”黛瑟芬琳皇妃盈盈的笑起來,精緻的脣線劃開優雅的弧漪。
“表姐怎麼可以隨便跑到這裡來呢?”
維迪亞·埃倫無奈的皺眉,他的母親出身塞切斯特家族,父親雖然也是出身名門貴戚,卻是一名不折不扣的閒散貴族,父母去世之後他繼承家族的門庭卻也是一幅酷似其父的閒雲野鶴般的作風,一頭扎進皇家音樂學院潛心樂理,對於自己如日中天的母族亦是少有往來,若說昔日走最近的也就是這位如今已經成爲皇妃的表姐了。
“誰叫你一年到頭進公爵府的次數少的可憐,如今我進了宮想要見面就更不是那麼容易了。”
半是嗔怪半是嘆息,帽檐上的微微下垂的黑□□罩在女子光潔的額頭上投落斑駁的影子,繽紛的跳躍着。
“表姐如今的身份不同了呀……”維迪亞苦笑,在茶几對面坐下來,“不過表姐今天過來,應該不是來敘舊的吧?”
皇妃秀麗的容顏沉澱下片刻的寂靜,從手袋取出一枚精緻小巧的方盒。
“這父親讓我交給你的。”
狐疑的接過來,用手指抵開小巧的盒蓋,象徵上校軍銜的領花綬帶,一束閃亮的光芒射入眼底。
合上,無奈的笑:“表姐,您知道我志不在此。”
“我知道。”黛瑟芬琳微微嘆息,“但是維迪亞,很多時候人是身不由己的,父親說,他現在需要你的幫助。”
“塞切斯特家族的權勢遮天蔽日,表姐也貴爲皇妃。”維迪亞失笑,“難道舅父還有什麼擔心的麼?”
“皇帝陛下在出席薔薇花會的時候遇刺,監察長埃森·凱瑟侯爵趁機清洗了軍政兩界的數十名要員,其中大部分是父親的親信。”
擡起頭用美麗的栗色眸子凝視自己的表弟,皇妃言盡於此,達到心照不宣的效果即可。
“是凱瑟家族?”沉默了片刻,儒雅的貴族青年試探的開口。
“監察長大人確實是個可怕的人,殘酷,有野心,但是父親認爲也許事實並不僅僅是這樣。”
除了凱瑟家,還有誰敢於覬覦塞切斯特家族的權力呢?”維迪亞·埃倫突然住口,“難道……”
美麗的皇妃露出溫婉的笑容:“想到了?”
維迪亞沉吟不語,輕撫手中修長的銀色長笛,修長的眼瞼垂下來投落些許鴿子灰的陰影。
“沒有一個家族可以長盛不衰,亞格蘭也從沒有甘於大權旁落的皇帝,我知道你對這些沒有興趣,但是維迪亞,如果是我想要你幫忙呢?”
“陛下對你不好麼?”
“難道我可以永遠倚仗陛下的護佑嗎?”燈光下皇妃脣角淡漠的弧漪微涼,笑意卻沒有到達眼底。
亞格蘭的皇妃少有善終,或是在爾虞我詐的宮廷傾軋中喪生,或是想死人一樣生不如死的活着。
“歷代皇妃都出自名門貴戚,但是即便身後有着強大的母族歷代死於非命的皇妃也不再少數,因爲家族和皇帝並不可以作爲她們永久的依傍,只有讓家族來依靠你才能讓家族願意用同等的代價來保護你,對於皇帝而言也是如此。”黛瑟芬琳擡起眼瞼,栗色的眸子目光悠遠,“維迪亞,我需要擁有自己的力量。”
維迪亞·埃倫仰起臉突然覺得滿屋的燈光有點眩目,站起來踱開去,撫摸手裡的長笛光潔的笛身倒映出頎長的身影和豔麗的紅色雙眸。
“我不過是個玩音樂的,又能做什麼呢?”
“只要你肯,就一定可以的。”黛色芬琳含了笑意看他,“家族之中,你最有天賦,也掩藏的最深。”
維迪亞扯開無奈的笑容,回身收起精緻的方盒:“夜深了,表姐還是先回去吧,這個,我收下了。”
是夜星漢羣集,良宵如夢,月之女王傲然立了中天,清輝一瀉千里。
真是抱歉,維迪亞,拉你下水了……
亞格蘭的皇宮只是統稱,佔地面積遼闊的宮殿羣擁有兩百多年的歷史,經過幾代主君的翻修擴建依然保有着皇室應該有的富麗恢宏。皇帝起居的正殿稱爲鷹隼宮,是整個皇城的核軸心,歷代皇妃居於梧桐宮,取“鳳棲梧”之意,每一代梧桐宮的主人享受僅次於皇帝的尊容,當然也勢必承擔相應的責任與沉重的命運。
站在涌動如青蛇的夜色裡凝望只剩下高大漆黑的影子的輝煌宮殿,黛瑟芬琳·塞切斯特隱沒在面紗後面的秀雅容顏浮起蒼涼空濛的顏色來。
“皇妃陛下,皇帝陛下已經等您很久了。”芙妮婭·阿格絲躬身行禮,栗色眸子的麗人打量眼前嫺雅端莊的女官長,艱難的掩飾下震驚的表情,低了頭擦身而過。
正是這兩個人,直接引發了後來的“梧桐宮變”,成爲黑公主全面掌握宮廷的開始和塞切斯特家族勢力的徹底覆滅,而這一點始作俑者是無論如何也此想不到的。
“這麼晚去了哪裡?”
精緻的壁燈散發蒼涼的暖色光芒,剛剛走進的時候微微眩了麗人栗色的美麗眼睛。
皇帝頎長的身影映在牆上勾勒出明晰充滿力道的線條。
“父親最近的身體不好,妾身只是抽空去看看。”已經扯下蒙面的輕紗,盈盈的笑着走過去,“竟然勞陛下久等,真是妾身的罪過。”
“下次記得早點回來。”蒼冰色的瞳眸在她修長的睫毛上掃過,皇帝伸手攬過她纖細的腰肢,蒼藍色髮絲一瀉而下,“黛姬?”
“陛下?”
栗色的眸子裡有無法掩飾的愕然,這是皇帝登基之前對她的稱呼,彼時她還是公爵小姐,而成爲皇妃之後則是鮮少聽到了。
“怎麼?”
“陛下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喚過妾身了。”
他笑,瞳眸深沉,擡手散了她暗金色的長髮:“世上最悲哀的事情便是子欲養而親不待,朕自小孑然一身但也不想皇妃有這樣的遺憾,大公閣下日夜爲國事操勞也該好好調養纔是。”
他的話向來是舉重若輕的,相處的時間愈久便愈是無法揣測他真正的心意,即便是眉眼裡有溫柔的笑意,也恍惚的像是隔世的蓮花。
“不過,皇妃還是要盡一下身爲國母的義務的吧。”蒼冰色的眸光流連在她的眼角,“做朕的女人,總要懂得分寸。”
嘆息一聲放下羅帷,夜風在空蕩蕩的宮闈間穿行。
芙妮婭·阿格絲站在高大的宮門前,衣袂翻飛,月華如霜爬上秀雅的額頭,風霜延展到了眼角餘脣邊。
海茵希裡·索羅回到西南已經是8月份的光景,西南諸省的夏天炎熱多雨,溼熱的天氣彷彿鍋蓋一般籠罩在空中叫人喘不過氣來。
“一去帝都三個多月,一路上游山玩水想必很開心?”恩頓·索羅侯爵已經是年過半百,花白的頭髮和瘦削的臉頰可以看出他的身體並不好,但顯然今天的起色還是不錯的。
“真是什麼也瞞不過父親,這次除了帝都在沿路諸省逗留一下,所耽擱行程了。”年輕的家族繼承人風輕雲淡的笑。
“就知道你的玩心大了,你在信上說已經向陛下秘密效忠了?”
“是。”
“海茵希裡,要知道,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語重心長地嘆口氣,老侯爵望着窗外灰色的天空,臉色沉重。
“父親放心,我當然不會隨便押寶。”海茵希裡收斂笑意,“皇帝陛下的決斷與手腕是你我先前都沒有想到的,即便目前他並不完全佔據優勢,但以後就未必了。”
“是麼?”老侯爵眯起眼睛,眼角的皺紋染出眼角微微的笑意,“也罷,你的判斷是很少出錯的。海茵希裡?”
“父親?”
“你從小便是令我驕傲的孩子,遲早都要使索羅家族的掌權人,就用索羅家族的力量去成就你的鴻鵠偉業吧!”
老人移開視線,以近入夜的天空是乾淨的蒼藍色,大海一般的浩瀚無邊。
暮色裡海茵希裡微笑,瞳眸悠遠。
“海茵希裡!”
走出父親的臥房暮色已經四合,淡白的天光流淌在對面女子清麗的身影上,宛若驚鴻。
“您真是越來越漂亮了,我的姐姐。”侯爵少爺嘴角勾起微微的弧度,上前親吻女子的白皙的手背,“即便是黛色芬琳皇妃的美貌到了你的面前也會遜色的。”
“你見過皇妃了?”巴琳雅·索羅侯爵小姐輕啓朱脣,明麗的雙眸動人。
“在薔薇花會上曾經見過。”忽而轉了話題,“姐姐的東西陛下已經收下了。”
女子明麗的眸光有些許的停頓,緩緩地黯下去:“陛下,應該已經不記得我了吧……”
“皇帝的後宮制衡着政局的分佈,而陛下也不是那種爲兒女之情所束縛的人。”海茵希裡緩緩地道,執起她纖細的手,“但若這是姐姐的心願,那麼弟弟就一定會爲你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