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書上所稱的柯利亞迴廊戰役前後共有兩次,前者被認爲是“獵風作戰”的終結點,而後者則被看做是下一階段“狩人戰爭”的開端,其慘烈之程度不相上下。但相比之下,第一次戰役的前夕,帝都軍除了在迴廊內部與古格的中央軍團有過一次規模不小的遭遇戰外,其餘的時間都籠罩在和談的平靜氣氛中,至少從表面上看雙方都在爲了達成一定的協議而儘可能地顯示自己的誠意。
在蘇爾曼·埃蒙斯子爵兌現自己的諾言遣返了亞格蘭所要的政治犯洛林·阿代爾前子爵的第二天,帝都軍軍長卡諾·西澤爾也派人送來了致謝的信函,並且表示作爲迴應,在國防部下達命令之前,帝都軍願意兵退百里以示亞格蘭的誠意。對此,古格的蘇爾曼軍團長表現出了些許的驚訝,但很快便對此表示了感謝,並和顏悅色地承諾在帝都軍撤軍期間不會有任何對對方不利的軍事行動,請卡諾軍長放心云云。
“這樣好麼,兵退百里,就是撤出柯利亞迴廊了。”
隨軍的哥頓·西蒙參謀官卻並沒有那麼開心,將使者送出去之後便忍不住開口,而年輕的軍團長卻只是扣起手指敲了敲桌面,無辜地彎了彎嘴角:
“唔,應該是這個意思。”
“蘇爾曼大人!”哥頓皺了皺眉,作爲弗雷安公爵的直屬副官被派遣到這裡協助中央軍團作戰,他對這一安排本身並沒有太大意見,在前次戰爭見識過蘇爾曼不俗的戰術才能之後也早已擯棄了曾經一度有過的對這位突然上位的紈絝子弟的偏見,但無可否認,這位自己主官的妻弟在某些時候表現出來惡趣味實在是讓人無法恭維,“難道您真的認爲,亞格蘭人會真的答應和談停止進軍嗎?”
“正如我們遣返洛林·阿代爾同樣沒安好心一樣,卡諾·西澤爾雖然是正人君子,但也不會迂腐到這種程度。”蘇爾曼沒有察覺他的不快,咧開嘴愉快地挑了挑眉。
“即便他們真的撤出柯利亞迴廊,如果和維亞公路上的神鷹軍會合的話,那麼一旦開戰,我軍恐怕佔不了太大的便宜。”
“所以也許是我看錯了,原以爲卡諾·西澤爾只是想拖延時間,在援軍到來之前也會堅守陣地決不後退半步呢。”蘇爾曼推開面前的地圖,站起來踱到大帳門前,將雙手負於身後,“根據探瞭的線報,目前帝都軍確實是在準備拔營動身,或許卡諾·西澤爾心中正是這樣打算的。與其拼死一搏,不如全身而退啊!”
“那樣的話大人不打算做些什麼嗎?”
“自然,要一鼓作氣將對方一擊即潰,今夜是最後也是最好的機會了。”蘇爾曼盈盈一笑,“哥頓參謀官,派出去的各路人馬已經基本到位了吧?”
“是,但是途中也曾碰到過亞格蘭人的探瞭,估計對方也在打相似的主意。”
“無妨,四面合圍,區區30萬帝都軍不可能逃出生天。”
“大人,您剛剛親口承諾不會對撤退中的敵軍做出任何不利的軍事行動的。”
“哦?”蘇爾曼轉過身來,笑意盎然,“這句話,等到明天的太陽升起的時候就不會有人記得了吧?”
哥頓·西蒙中將望着眼前年輕人淡褐色的眸子,微微聳了下眉毛,不動聲色地低下頭去:“說的也是。”
帝都軍在這一天傍晚時分基本完成了拔營的準備,拆除了大部分的營盤,只留下小部分的帳篷和一些廢棄或是沉重的輜重,井然有序地從向後方的維亞公路撤去。
彼時夜幕已經降臨,蒼茫涌動在山間,星辰慘淡無光,僅一彎白色的月亮懸在中天,俯視着這即將沾染上濃重血色的大地。
後隊剛剛抵達柯利亞迴廊入口時,便有聽覺靈敏的騎兵跳下來貼着地面聽到遠處如轟鳴般的馬蹄聲,並且由遠及近越來越響,等到地平線出現大片的騎兵隊向這裡衝殺而來時,綿密如林的箭雨便已然拉開這場殺戮的序幕。
“轉身,波形陣線防禦!”
負責斷後的是第五師團的統領提蘭尼·巴哈少將,自前任維迪亞·男爵去世之後開始接手第五師團,時間雖然不長,但戰績並不遜色。他調轉馬頭抽出佩劍來,身邊的將兵迅速變換陣型死死咬住敵軍的鋒芒。
血光與火把相繼點燃墨色的天空,描摹出大片瑰麗的色彩。
中央軍團騎兵從四面八方洶涌而來,潮水一般幾欲淹沒整個山谷,提蘭尼極目遠眺,示意傳令通訊兵揮動令旗,於是便有後陣的將兵陸續撤出戰線,退向山谷的出口。
似乎是察覺到了對方戰線的後退,敵軍開始變得興奮起來,隱隱便要撕開亞格蘭軍單薄的陣線,涌向狹小的谷口。
彼時卻是驚雷炸響,事先埋伏在周邊的炸藥被逐一引爆,成片的黃土被掀起在空中,人與戰馬頃刻便被撕裂成血肉模糊地碎片,飛濺到黑色夜空裡然後沉沉落下被飛揚的塵土掩蓋,再澆上一腔灼熱的鮮血。
哭喊之聲頓時響徹雲霄。
古格爲首的軍官被炸藥的衝擊力掀翻下馬來,正欲掙扎着爬起,一支羽箭挾着風聲而來,嗤地一聲已經沒入胸口,熾熱的液體噴涌而出。
倒下之前,隔着塵埃飛揚與血肉模糊的視線,卻見遠方對方的指揮官彎弓立馬,彷彿是說了句什麼,轉身便打馬跑出了山谷。
“言而無信的卑鄙小人,卡諾大人果然沒有料錯!”提蘭尼冷冷挑了下眉,揚鞭追上隊伍,“火速前進,掉隊者殺無赦!”
“大人,開始了。”
驚雷之聲接踵而至,卡諾在前方勒住馬頭,略略側身仰起頭來看了看已經被火光映亮的天空,一道鳴笛直衝雲霄。
他點了點頭:“看來提蘭尼少將已經趕上來了。”
“貝倫卡副官。”
“在,大人。”
“派人傳令給提蘭尼少將,第五師團趕上之後不必停留,按原計劃取道弗嘉水道與墨河流域的西防軍會合。”
“是,大人!”
“科恩·林頓中將!”
“你的第三師團取道卡特曼山嶺,炸開廢棄·的隧道抄遠路趕赴維亞公路,沿途或許會有伏兵,請務必小心。”
“是,大人!”
“貝倫卡副官,你率領第二師團第六、七、八旅團一同前往。”
“大人?”這不在之前的作戰計劃之中,或許是被卡諾·西澤爾刻意隱瞞了。
“這樣的話,大人的身邊就只剩下不到五萬人了!”貝倫卡·菲爾納副官罕見的出言反對。
而科恩·林頓中將也只是略一沉吟了一下,不再遲疑:“大人,不會是想用自己做誘餌吧?”
“餘下的人等由我帶領從正面突圍。”卡諾未動聲色,“不必擔心,敵軍要在維亞公路上設伏必須承擔我軍突圍和後方神鷹軍夾擊的雙重風險。我身在此處,不過調開追兵的路線而已。”
“但是,下官等怎麼可以讓大人赴險呢。”
貝倫卡還想說什麼,被他揮揮手打斷:“優秀的軍人,理應勇於用自己的胸膛迎接敵軍的刀劍而非友軍的庇佑。是我將這30萬帝都子弟帶進這流血千里的修羅地獄,便有責任將他們活着帶出去,讓他們能夠有機會回去與父母妻兒相聚。撤軍,是爲了保存實力,也是爲了更好地生存下去,這一點,也請諸位牢記。”
他的目光掃向在場的各級軍官,黃金獅子紋樣的帝都軍軍旗在頭頂獵獵的飛揚。
有些人想起,似乎是在兩年前這位年輕的軍長剛剛就任第二師團統領的時候也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請努力的活下去,爲了這個目標而戰鬥吧。”
貝倫卡微微溼了眼睛,低下頭去,不再堅持:“但是,大人,至少請讓下官留下來。身爲副官,沒有道理離開自己的主官。”
卡諾低頭看他,沉吟許久終於嘆息一聲,算是默認。
“那麼,第六、七、八旅團一併歸科恩中將指揮。時間不多,馬上行動!”
“是!”
近十餘人馬陸續調轉馬頭向左前方而去,揚起一路塵煙。
科恩·林頓刻意放慢了馬蹄,回頭看了一眼遠處勒馬立在黃金獅子旗下的年輕人,眉峰一聳,終於收回視線來,加緊馬肚,揚鞭趕了上去。
“卡諾軍長真是仁慈啊。”卡諾遠遠地看着,身後傳來男人森冷的聲音。
回了頭看去,洛林·阿代爾兄妹被縛在馬上,曾經的東平軍副軍長冷眼打量着他,眼裡有掩飾不住的嘲諷。
“不,只是履行責任而已。”卡諾看了他一眼,“對於跟隨我出生入死的將兵們的交代。”
洛林·阿代爾微微一愣,嘴角略略向上一挑。
“爲什麼不把我們交給你的部下,這樣的你自己也可以輕鬆一些。”
“對於叛國通敵的罪犯他們沒有那麼好的耐性,在我這裡,萬一有什麼事至少可以你一個痛快。”
卡諾·西澤爾避開他懷裡伊莉婭膽怯而無助的眼神,擡起頭來:“貝倫卡,出發。”
蘇爾曼·埃蒙斯子爵的臨時指揮部設在迪恩山谷左翼的高地之上,居高臨下便可以看見山谷裡血肉橫飛慘烈景象,年輕的軍團長站在中央軍團雙頭蛇紋樣的軍旗之下,淡褐色的眸子一片冷凝,雙手卻已然在窄小的袖管裡握起拳來。
哥頓·西蒙低低道了句:“大人,先頭部隊死傷慘重,是否……”
“不必,帝都軍一路遠道而來,火藥的數量有限,應該已經差不多了。”蘇爾曼攤開手掌來,梳理一下手裡的馬繮,“威斯康坦中將那邊如何?”
“已經繞道切入維亞公路。”
“帝都軍要摸清這裡的地形,還早得很。”年輕人的嘴角浮起一絲滿意的笑意來,“時候差不多了,該下去疏通疏通筋骨了。”
說罷一抖繮繩,一馬當先衝下山坡來,彼時山谷裡掩埋的炸藥已經差不多耗盡,後續的中央軍團騎兵如猛虎下山般的俯衝而下,從前軍血肉模糊的屍體上馳騁而過,衝着山谷的出口疾馳而去,塵沙飛揚起來迷濛了人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