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有什麼感想?”
從會客室出來,走進皇帝私人的書房,芙妮婭女官長親自捧過剛剛沖泡的竹山茶葉退了下去,皇帝坐在書桌後面似笑非笑的看着伯爵府千金。
“北疆軍務的弊端在於防線太長耗糧耗資,而西南則是貴族們門閥林立遠離中央幾成封疆之王,索羅家族在這個時候向陛下效忠,想必西南貴族內部也出現問題了。”
柯依達·阿奎利亞斯自然不會天真的認爲皇帝請自己過來只是爲了看戲喝茶的,接受索羅家族秘密效忠這種事情按常理是不應該爲外人所知的,有幸見證這一場合無疑表明了皇帝的信賴,但她是否就應改認爲理所當然了呢?
“想不到西南貴族之中還有這樣的人才啊……朕倒是低估了……”
“陛下不是已經決定接受他的效忠了了麼?”雖是問句卻並不需要回答,清冷的笑意隱約閃現,“連監察長大人這樣危險的人物陛下都可以爲己所用,何況是索羅閣下呢?”
皇帝微笑,蒼冰色的瞳眸在射進來的陽光裡折射尚算柔和的光束,驀的換了話題,“你一定很奇怪爲什麼會把你叫過來。”
語氣篤定的站起來,沒有去看她眸子裡的淡淡的遲疑。
“珂琳路的大火很壯觀吧?”
“陛下?”
“有沒有兔死狐悲的感覺?”
片刻的愕然,柯依達的微微抽動一下精緻的脣角,站起來。
“難道兄長大人,還沒有向陛下效忠嗎?”
“你跟柯揚不一樣,柯揚對朕而言是朋友是臣子,但是你……” 蒼冰色的眸子有暗淡的光束落在她垂下的眼瞼上,停頓了片刻又移開去,皇帝悠悠的轉身,踱到窗前,真是日暮時分夕陽正好,沉沉暮靄將身後海藍色的髮絲染成絢麗黛紫色。
“柯揚應該同你說過,先代阿奎利亞斯伯爵是爲保護朕的母妃而死的,從那一刻起朕失去了母親而你們兄妹失去了父親,朕有理由相信阿奎利亞斯家族是朕最可靠的盟友,但是柯依達你知道麼,但是死去不僅僅是朕的母妃,還有朕剛剛滿月的妹妹……”
沐浴在餘暉之中的皇帝有一種蕭條陰鬱的氣息,柯依達擡起眼瞼,蒼色的眸裡有隱約的恍惑。
“陛下?”
“亞格蘭皇族自從先帝篡位以來屢經屠戮親情泯滅,至今只剩了朕一個人,但一直以來朕時常會想,若是她至今仍在,朕應該給她怎樣的生活,她若天真爛漫心思無邪,那朕就像母雞一樣用自己羽翼庇護她,她若剛毅果決有高傲的心氣與才情,那朕就像蒼鷹那樣將她拋出鷹巢……”
“陛下。”柯依達憮然,她是甚少見到皇帝有這樣蕭條表情的,“逝者不可追,下官以爲陛下不該是會感懷往事的人。”
皇帝回頭靜靜的看她,自嘲的笑聲,回身踱至道書桌前,“今天的對你說的話不懂沒有關係,以後自然會懂,你只要記住一件事就行了,柯依達。”
擡起眼瞼,蒼冰色的眸子鎖定她,一池深潭暗流洶涌。
“朕,視你如手足,外人可以斬斷朕的翅膀,卻不可以斷朕手足!”
“陛下?”柯依達心驚的擡頭,蒼冷的瞳眸裡竟然有了幾絲撼動的惶惑。
映像裡海藍色長髮的少年,有天使般完美無懈可擊的容顏,冷鬱的雙瞳波瀾不驚暗地裡卻激流湍急,這男人的心思像海一樣深不可測,他的志向像蒼鷹飛翔的天空一樣遼闊磅礴,他卻坦言他將她視爲心腹,她怎能不感到惶恐?
皇帝捕捉她眼睛裡風雲變幻的神情,微微嘆息。
笑容裡添了幾許無奈的味道。
“柯揚究竟是怎樣的□□你的,這麼重的心防?”
“陛下,下官只是惶恐。”
“罷了,有些話不攤開來說,你的顧慮是不會消失的。”皇帝幽幽的道,取出一卷地圖展開。
整個西格大陸的地圖,亞格蘭雄踞東方,北接萊倫荒漠與冰族對峙,西部邊防有古格王國隔拉格隆河與其相望,而南方則有塔倫邦國虎視眈眈。
自從二十年前“臨川會戰”之後,亞格蘭的疆土被迫縮減在這樣一個強敵林立的包圍中,讓人感慨昔日全盛時期的輝煌。
“自從臨川會戰之後,王國邊境的領土在不斷的遭到鄰國的蠶食,但是王國的衰敗並不是從那時候纔開始的,長久以來的貴族們享受奢侈和頹靡的生活已經忘記了祖先們的勵精圖治和浴血搏殺了,而腐朽的特權制度又阻斷了有才華的平民發揮才智的道路,古老的制度已經成爲王國前進的枷鎖。”
皇帝用手指敲打幅員遼闊的大陸地圖,目光冷鬱,嗓音厚重而低沉:“貴族的榮耀來自祖先的武勳,如果他們不再具備那樣的能力和承擔相應的責任,那麼就不配在享有那樣的榮耀!亞格蘭皇族沒有甘於大權旁落的皇帝,讓大貴族繼續把持政局是不可能的,但是柯依達,如你所見,貴族與平民在朕並無區別,只要有膽色與才幹朕就給相應的位置的尊容,朕要的,是能夠爲自己所用的新貴族!”
瞬息間的凌厲在皇帝蒼冰色的眸裡閃過,他擡頭看她,目光緩緩地流淌,“也許平民比貴族要來得輕鬆,他們可以告訴自己說只對皇帝效忠就可以了,但貴族卻還要顧慮到家族的前途以及其他千絲萬縷的聯繫,但是柯依達,朕記得阿奎利亞斯家的家主是柯揚吧?”
“陛下?”
“不要讓家族束縛住你的手腳,柯依達,你的天空應該比這些更加寬廣纔對!”
柯依達·阿奎利亞斯擡起頭,直視皇帝蒼冰色的瞳,金墨般的長髮浸在夕陽如血的餘輝裡泛起金色絢爛的光芒。
出了宮門便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也許是壓抑的太久。
即便柯依達的心思如何敏捷,皇帝似輕若重話語她直到很久以後 才明白,而那時她已經是亞格蘭除皇妃以外地位最爲尊貴的女性第八公主而不是阿奎利亞斯家族的伯爵小姐了。
海茵希裡·索羅倚在參天的梧桐下等她,夕陽古道,西風瘦馬。
“侯爵少爺還沒有回去麼?”微微皺眉。
“臨走時向伯爵小姐到個別啊……”風輕雲淡的笑容,“不過實在是沒有想到會在這種場合見到伯爵千金。”
“我也沒有想到侯爵少爺竟會有如此的決斷和雄心啊……”斂去禮節性的笑意,“陛下是主君而不是盟友,請你記住。”
“你是要我謹守臣子的本分麼?”海茵希裡眯起眼睛,“伯爵小姐,你的眼睛是冰涼的利刃,凌厲,冷酷,這纔是你的本色吧?”
“不然你以爲呢?”
“希望有機會可以合作!”索羅家年輕的繼承人露出燦然的笑容,勒轉馬頭。
揚鞭而去的時候,碧色的梧桐蕭蕭的落了下來。
柯依達玄衣怒馬立在道口,擡頭望着遠方如火的暮靄,深深的吸了口氣,往馬上抽了鞭子。
帝都軍一半的駐軍位於城郊,暮色四合的曠野裡綿延起伏的兵營只剩下朦朧的黑色影子,一簇簇燃起的篝火在風裡撕扯鮮豔的紅舌舔舐散落在風裡的樹葉。
“卡諾大人,有人找!”
淡金色長髮的儒雅青年從軍帳中探出身子,遠遠的便望見參謀官制服英姿颯爽的女子在轅門甩蹬下馬,火把映亮了淡漠的臉頰。
“你熬粥的手藝退步了。”
“突然之間跑來蹭飯的大小姐沒資格這麼說。”
結束了一天操練的兵營沉澱了白天所有的喧囂與狂烈,黑色純粹的天空籠罩蒼茫的原野,篝火吞噬風中枯敗的樹葉噼裡啪啦作響的聲音與旌旗風中獵獵的聲音交融在一起。
坐在營帳前的空地上看天空裡兩三點蕭瑟的寒星,卡諾·西澤爾撥弄前面的篝火,清爽的笑容被火光掩映出溫暖的顏色。
“下午被皇帝叫去看戲悶了半天,過來逛逛都不行?”
“皇帝陛下叫你去看戲?”卡諾微微一愣,繼而瞭然,“宮裡的事情?”
“也不完全是。”柯依達把玩手裡已經空了的瓷碗,專注的欣賞光潔的表面倒影出來自己的清鐫的容顏,“皇帝要清內政了,不久的將來也許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吧?”
淡定的語氣彷彿在說着與己無關的事情,眉眼裡卻溢出犀利嚴肅的神情,柯依達不會發現此刻自己的體內的並不安分的因子正在雀躍着什麼。
“陛下是個怎樣的人?”
這時候卡諾·西澤爾對疾風皇帝的印象僅限於民間流傳的道聽途說和帝都軍內部的傳聞,卻已然隱約能夠想象出這位年輕的皇帝狠辣的手段和縝密的心機來。
言及皇帝柯依達有片刻的沉吟,擡起頭望着茫茫碧落,兒時與今日,多少支離破碎的影象開始拼貼重組卻依然辨不出清晰的輪廓來。
兒時跟着柯揚背後出席各種公衆或私人的場合,便總是可以看到當年的普蘭親王儒雅翩翩的風儀,海藍色的發,俊俏的眉眼含笑帶愁得看過來,彷彿一汪春水融卻了冰雪。
“柯依達,還不見過親王殿下?”
“她要被你嚇到了,柯揚。”
那時她帶着戒懼的表情躲在兄長身後,他卻溫柔的低下頭來,海藍色的髮絲風一樣拂過她的眼角,蒼冰色的眸子漣漪起伏,天使的影子逆光降臨。
“你兄長總是冷冰冰的,不如我做你哥哥,嗯?”
這樣的玩笑其實很少開,記得當時柯揚的臉色依然如萬古冰山一般,眉峰卻是微微蹙起彷彿隱忍着某種複雜的情緒,至今爲止她依然不知道這種表情代表了什麼。
然而他待她卻極好,眼神裡流露出來的是遮掩不住的寵溺。
那時候她也是樂意親近他的,與柯揚有些許不同的長兄般的感覺,多少是留戀的。
然而如今這層關係卻疏離了不少,也許是她戒心太重,亦或許是他城府太深。疼愛妹妹不過是爲了拉攏手握重兵的兄長這種想法,也不是沒有過。
當年拽着兄長的衣襟怯怯打量這個世界的小女孩而今已經可以仗劍躍馬喋血關山,而昔日風流倜儻的普蘭親王已是一方王者正試圖用鐵血手段攥緊山河,年少不再,風流不再,歷史的長河滾滾東流將所有人的命運交融在一起。
柯依達迎着空中蕭瑟的月亮站起來,淡白的月光靜靜的流淌在清麗的臉上:
“皇帝,那時一輪太陽,耀眼得讓人不住靠近,卻也害怕被灼傷。”
流星劃破了蒼茫涌動的夜色,擦亮他們彼此的瞳眸,璀璨的靈光閃爍。
帝都終於要迎來草木蔥鬱驕陽豔豔的夏天,七月流火點燃了這個時代驚濤澎熱烈沸騰的激情。
作者有話要說:
去杭州轉了一圈回來發現點擊漲得離譜,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晉江抽風現象?
雖然開坑以來生意一直冷清,不過目前對這文還是有愛的……
各位走過路過要是感覺還可以就踩一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