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利維婭少校,根據你在本次任務中的表現,授予你上校軍銜,即日起,調離暗衛營,正是撥給你神鷹軍第一師團第三旅團的兵權,要繼續爲國盡忠!”
“是,大人!”
傍晚的夕陽射進神鷹軍總部副軍長辦公室的窗戶,給室內的所有擺設都鍍上了一層淡金色的暖色光芒,奧利維婭?弗洛亞站在辦公桌對面,迎着金色的餘暉,面容素雅鎮定,立定敬了一個軍禮。
林格靜靜地看她許久,揹着光而立,看不清眼底的神情。
弗洛亞家族的繼承人,從小必須接受格鬥、暗殺、諜報等多重訓練,並在暗衛營中與一般暗衛一樣執行各種各樣兇險的任務,直到以自己累積的武勳獲得帝國軍方和本家家主的承認,才能正式離開暗衛營,在神鷹軍的常規部隊中擔任職務,爲之後繼承家主之位做準備。
他們存在於不見陽光的暗處,爲了守護皇族,彙集暗諜、影衛、死士、刺客等各種身份於一身,踏着鮮血一路前行,這便是弗洛亞家族的宿命。
林格本人膝下並沒有子女,兄長早逝之後他收養了年幼的侄女,在選擇下一任家主人選時,他曾經猶豫過是否要讓這女孩獨自擔負起家族的責任,但至少目前看來,她沒有人讓人失望。
他輕輕嘆息了一聲,不只是欣慰,還是淡淡地惋惜。
“叔父?”奧利維亞似乎是察覺到他隱約的情緒波動,淡茶色的眼睛望過來,一片波瀾不驚。
林格卻是回過了神,回看過去:“嗯?”
“沒什麼。”女子低了低頭,“只是想問,亞伯特中將已經到帝都任職……如果今後碰到的話……”
以那個人的敏銳度,恐怕很難不去猜測什麼。
“亞伯特?法透納麼?”林格低吟着這個名字,想起今天下午軍務會議上的一出,皺了皺眉,卻是未動聲色:“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別的不需要關心。”
“聽說某人一回來就在國防部掀起了軒然大波。”
韋伯?布里吉斯上將顯然對於剛剛接下的任務心存疑慮,會議結束之後便刻意落在後面,藉故留了下來,亞伯特一個人返回軍法處自己的辦公室時,安瑟斯已經後腳緊跟而來,姿勢優雅地靠在門框上,眼底戲謔不言而喻。
金銀妖瞳的年輕軍法官皺了皺眉:“纔多久的事情,竟然就傳到了你的耳朵裡。”
“你以爲呢,整個國防部纔多大的地方?”安瑟斯輕笑,帶上門進來,在待客的沙發上坐下來,“下午從兵營練兵回來就聽說亞伯特大人的事蹟,你也夠狠,馬蒂男爵這次可被你坑慘了。”
“這話說的不對,我可是什麼都沒做。”亞伯特勾了下脣角,眼神淡漠無辜。
“你只是動動嘴皮子,象徵性地捱了一拳,人家那一百軍棍下來,聽說慘叫聲都能掀破屋頂了。”安瑟斯看了他一眼,像是着意打量了他嘴角的一抹青紫,從袖口裡掏出一個小瓶擲過去,“諾,化瘀的膏藥,記得早晚抹。”
亞伯特眼疾手快的接住,只點了點頭,收在軍裝的口袋裡。
安瑟斯看他一眼:“我就知道你是故意的,想來眼高於頂的亞伯特大人,怎麼會哪樣唯唯諾諾地被人打?”
“不過是煞煞他的銳氣而已,有六年前的那件事在,難道他還能與我相安無事?”亞伯特語帶嘲諷,“挑明瞭,他反而不敢亂來。”
“馬蒂男爵這個人,只怕當年的事他連我都恨在心裡,不過是礙於我的身份,只好把氣都撒在你身上罷了。”安瑟斯緩緩的道,“不過話說回來,你這點把戲,只怕早被柯依達姑姑看穿了。”
兩名中將級高級軍官發生口角,甚至引發鬥毆,柯依達公主雷霆震怒,早就傳遍了整個整個國防部。
亞伯特想起那女子教訓自己的視若無睹的眼神,皺了皺眉,莫名的情緒浮了上來。
“那又如何?”他反問,低頭收拾案頭的文件,“結果還不是順水推舟?”
“是,正好了給了一個整頓軍務的契機。”
亞伯特動作微微一頓,擡起眼來看安瑟斯,卻見他已然收斂了笑意,於是沉吟了片刻:“這麼說,是要開始清理軍部了嗎?”
“維克多已經移交給監察廳,現在所有的事情都由監察廳負責追查,但是很明顯,有些問題是出在軍方內部,姑姑身爲國防部長官,自然容不得眼皮底下再出紕漏。”
“所以,是要借整肅軍紀的名義……”
亞伯特緩緩地,不出意料看到安瑟斯肅然點了點頭。
“所以,明天開始,你這位新任的軍法次官就有事做了。”他站起來,拍拍亞伯特的肩,“晚上找個地方給你接風吧,恐怕接下來一段時間有你忙的。”
正值暮□□臨,深藍色的天空已經有寒星點綴其間,帝國年輕的皇子和最年輕的軍法次官,彼此搭着肩走出國防部的大樓,頭髮的顏色在夜空裡甚是分明。
柯依達倚在窗口,看着兩道背影消失在遠方的暮色中,沒有說話,過了很久方纔開口:“韋伯上將,新任的次官如何?”
立在辦公桌前的首席軍法官似乎覺得有些突兀,愣怔了片刻方纔開口:“年少氣盛,但心思極重,假以時日,或許是個人物。”
“再鋒利的刀,不磨也不成器。”柯依達沉默了一陣,方纔轉過身來,“韋伯卿,身爲主官,好好煞煞他的性子。”
“是,公主殿下。”韋伯立定點頭,“下官定會好好約束屬下。”
“你在軍法處多年,辦事我很放心。”柯依達點點頭:“方纔交代的事情,事關重大,務必全力以赴。”
整肅軍法,不僅僅是嚴明法紀,更意味着又一輪血腥的清理。
肩負執行令的人,正是他的軍法隊。
韋伯布里吉斯上將一臉肅然的表情,沒有多餘的話,立定敬了禮“是,公主殿下!”
赫爾嘉在一旁靜靜地看着,等到韋伯退出,方纔遲疑着開口:“公主,這樣大的動作,不會打草驚蛇嗎?”
“狗急跳牆,纔會露出破綻。”柯依達坐下來,“這一連串的事情,對方在暗,我們在明,如果再不下劑猛藥,只怕還會被他們牽着鼻子走!”
“公主的意思,是讓亞伯特打這個頭陣?”赫爾嘉皺了皺眉,“這可是個遭人嫉恨的差事。”
“不管是性情,還是才幹,抑或是外表,他都過於惹人注目了。”她將視線移向窗外,蒼瞳深沉如海,“既然這樣,倒不如讓他儘快擁有自己的力量。”
也許用不了多久,亞伯特法透納這個名字,會成爲帝都權貴們議論的焦點,皇帝的目光也總有一天會落在這個年輕人身上,但願到那時,不論外界目光如何,他已經可擁有足夠強大的力量,不至於任人宰割。
再說——
柯依達心思一轉:“再說……他現在遭的嫉恨就少了?一回來就給我鬧這一出!”
赫爾嘉停頓了一下,心知是今天下午的那場風波讓她心中不快,只是略略笑笑:“不過耍了點小聰明而已,比起在北疆的時候,已經算是有所收斂了。”
“是,長進了!”柯依達狠狠地,“懂得捨己之肉斷敵之骨了,心眼倒是不小,你說,他這到底像誰?”
溫文爾雅的卡諾西澤爾大公,可從來不會想出這樣的損招!
赫爾嘉愣了一下,略略低了低頭,努力掩飾着嘴角揚起的笑意,剛想說什麼,叩門聲卻已響起:“報告,公主殿下!東平軍急報!”
東平軍軍長穆拉雷諾侯爵病危。
儘管七軍會議時便已經聽聞穆拉雷諾軍長抱病的消息,但柯依達着實沒有想到,病情在幾個月內急劇惡化,接到這一消息時不得不感到訝異,還沒有等她反應過來,十天後,穆拉雷諾軍長病故的噩耗後腳便傳到了帝都,國務省內也是一陣傷感。
穆拉雷諾侯爵就任東平軍軍長已有二十餘年,帝國成立以來,下轄東南軍區諸省,恪盡職守,勞苦功高,甚得軍民愛戴,他的逝世成爲東平軍乃至帝國軍方不可彌補的損失。
即便是皇帝波倫薩亞格蘭,在這秋風漸起的時節裡,也不可避免的感到幾分黯然與惋惜。
“侯爵的年紀不大,怎麼這次病勢會如此兇猛呢?”
“大概是因爲年初的時候感染了風寒,引發了早年的舊疾,只是沒有想到,會走得這麼快。”法貝倫雷諾外務卿不得不立即動身前往東南軍區,料理兄長的後事,臨行時前來向皇帝辭行,言談之間也是一陣唏噓。
“等你扶棺返回帝都,朕再舉行大型弔唁儀式。”皇帝拍拍他的肩,“早去早回。”
“下官謝陛下體恤。”法貝倫施了一禮,轉身退出。
皇帝看着他的背影,長長嘆息:“穆拉雷諾侯爵坐鎮東南多年,着實爲朕省了不少心,他這一走,要再找個接替的人,也實在不容易。”
帝國七軍身爲帝國軍隊主力,七軍軍長的人選歷來是人事任命的重中之重,穆拉雷諾侯爵猝然逝世,軍方沒有任何準備,顯然不曾提前對其繼任者做出安排,也難怪皇帝會感到頭疼。
修格埃利斯公爵站在一旁靜觀許久,方纔緩緩地開口:“陛下,這件事,國防部那裡有初步的方案了嗎?”
“柯依達倒是提了幾個人選,只是……”皇帝皺皺眉,將視線移向窗外,一時沒有說話。
修格揣摩着皇帝的意思,試探着開口:“但凡七軍軍長的任命,無非幾條路,要麼從東平軍現有軍官中提拔,要麼從其他部門同級將官中調動……不過,東南軍區下轄塔倫自治領,下官以爲,在人選上還是謹慎些爲好。”
“柯依達有個提議。”皇帝沉聲,“讓帝都軍的科恩林頓卿過去接手……”
修格似是有些出乎意料:“科恩上將治軍嚴謹,恩威並重,是個好人選,只是這樣一來,帝都軍軍長的位子……”
將科恩林頓調往東平軍,空出來的帝都軍軍長之位,誰來填補?
眼下帝都軍大小統領之中,除了科恩林頓直接統領的第五師團外,第一師團統領拉諾斯博格中將,原本是前任軍長菲利特加德金勳上將的隨身副官,參加過“奪門之變”、“離江渡口戰役”等大小數場戰役;第二師團的貝倫卡菲爾納,也是當年前任軍長卡諾西澤爾的副官,西大陸戰爭之後,由少將升爲中將,並被提拔爲副軍長;第四師團的提蘭尼中將也是當年參加過西大陸血戰的宿將。而第三師團統領安瑟斯亞格蘭公爵,雖然年紀最輕,但身份卻最爲高貴,並且最近幾年憑藉一路積累的武勳,在軍中享有的盛譽有增無減。這幾名師團統領,要麼是早年跟隨皇帝和柯依達公主出生入死的宿將,要麼就是銳氣逼人的後起之秀,想要統御這樣一支軍隊,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勝任的。
修格暗自思忖了一下,如果從現有帝都軍這幾位中將級軍官中選拔,最有資歷的莫過於現任副軍長貝倫卡菲爾納中將,但他的才能作爲副職綽綽有餘,要獨當一面可能尚有不足,其餘兩位資格較老的統領,武勳上兩人不相上下,卻不足以服務,至於安瑟斯皇子殿下,雖然年紀尚輕,但有皇子身份作爲支撐,確實能夠凌駕於其他幾位統領,但如果那樣的話……
修格的思維一頓,不由略略吸了口冷氣。
帝國並不缺乏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的軍官,柯依達、卡諾、菲利特等人獨自執掌一軍時也不過二三十歲的年紀,但那是在帝國的創業之始!
安瑟斯皇子殿下雖然以幾倍於平常人的速度晉升,身後又有不菲的武勳作爲支撐,但現在以他的資歷,坐上軍長的位置,卻未免爲時過早。
這一人事任命一旦成爲現實,其中透露的信息恐怕就值得人揣測了。
畢竟,皇帝已經開始考慮皇儲的人選。
而安瑟斯本人,不僅僅是年少有爲的軍人,更是帝國的皇子!
修格想到這裡,皺了皺眉,斟酌了片刻,再開口時,卻是換了個話題:“下官聽說,這幾天,公主殿下那裡動靜很大。”
豈止是動靜大,柯依達公主先是杖責了參謀次官,而後下令整頓軍紀,十多天來,已經有數十名中上級軍官被軍法隊逮捕,有部分反抗的,還沒反應過來便撞上軍法隊的刀口,不用多久,整個國防部上下,已經一片人心惶惶。
年輕的軍法次官新官上任,正是立威之際,殺伐決斷毫不容情,手中軍刀一揮,屬下的軍法隊如狼似虎,堪比人人生畏的憲兵部隊。一時之間,帝都之內,對於“金髮小子”的傳言又添上了幾筆狠戾,只不過言談之間,較之以往,更添了幾分敬畏之色。
柯依達這一手,名義上是整頓軍法,可在外人看來,不亞於一次變相清洗。
難怪帝都之內人們議論紛紛,惶惶不可終日。
皇帝笑了一笑,心知修格說得委婉:“接二連三的事情,柯依達動了真怒,她要整頓軍隊,朕當然不好說什麼。”
修格頓了一頓,“那些事……不是監察廳在查嗎?”
“軍中有漏洞也是事實,清理一下也好。”皇帝停頓了一下,回過頭看他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皺了皺眉,“修格卿,有話不妨直說。”
行政部長官沉默了一陣,方纔開口:“陛下,下官以爲,公主殿下似乎有些操之過急了。”
皇帝沉下臉來,很久沒有說話。
日光打在臉部的輪廓上,看不出喜怒。
良久,才嘆息了一聲:“朕明白你的意思,柯依達的心思朕也能猜透幾分,看起來有些事情,是必須有所考慮了。”
他轉過身來,正對着修格:“朕膝下的子嗣不多,但也還算是有出息,依你看,哪個更出色些?”
修格眉毛一挑,皇帝這算是挑明直接問了。
“安瑟斯殿下自小從軍,所受的歷練頗多,在軍中有堅實的基礎和人望,從處理迦蘭事件的過程可以看出他雖然久在戰場殺伐,但心地仁厚,如果今後成爲主君,中規中矩,不會出太大的紕漏;至於米亥魯殿下,在行政部中任職的表現也算上乘,處事果敢、進退有度,但骨子裡過於驕傲,城府極深,從儲君的人選來講,也並不是不可以考慮。但他與安瑟斯殿下不同,巴琳雅夫人身份高貴,身後有索羅家的勢力作爲支撐,但是這支力量的存在有利有弊,他用得好,可以藉此站穩腳跟,用得不好,只怕反而被其壓制。”修格這樣說着,又頓了一頓,“當然,如果有柯依達公主在,與索羅公爵相互制衡,也是個可行的辦法。”
修格垂着眼瞼,沒有說話,只是略略擡下脣角。
“對了,軍法處那位新任的次官,你有見過嗎?”
“只是在國防部裡打過照面,並沒有進一步接觸,不過法貝倫在西北軍區活動時跟他有過不少接觸,評價很高。”
“喔?”皇帝很感興趣地挑了下眉。
“聽說與安瑟絲殿下私交甚篤,軍事才華出衆,不過有些桀驁不馴,太過犀利了一些,在軍中的風評很有爭議性。”修格回想了一下這位年輕人的輪廓,“外表上看也很惹眼,畢竟那雙金銀妖瞳的眼睛在整個大陸也很少了吧?”
“金銀妖瞳?”皇帝捕捉到這個字眼,彷彿是想起了什麼,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