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瓦·德拉大公終於鬆了一口氣,身爲塔倫的領主,他既沒有過人的治國才華,也沒有強硬到底的魄力和手段,能夠坐上目前的位置,完全要歸功於他身爲男性的第一順位繼承人身份和母舅卡斯基努·洛維奇伯爵的鐵血手段。
既便如此,人們在這個面色灰敗毫無生氣的年輕新領主的身上,找不任何可以激發他們忠誠的地方。
這個認知讓臣僚們感到沮喪。
新領主本人也出於混亂不安的狀態之中,異母姐姐在舅舅弗朗西斯·洛維奇伯爵佈下的鐵網之下逃脫,更是加劇了他的忐忑。
雖然從來沒有直接接觸軍權與政治,安妮卡公主在社交界擁有遠勝於他的人脈與支持力量,這是洛瓦大公本人,乃至卡斯基努伯爵最爲擔心的地方。
而終於,這份擔心隨着亞格蘭同意遣返塔倫流亡公主的決定而漸漸放下了。
聽取完漢密爾公爵的彙報,洛瓦·德拉大公示意鞍馬勞頓的公爵退下,然後坐在御座上懶懶的舒展了一下因爲久坐而僵硬的身體,緩緩的合上眼睛。
“砰——”
議事廳裡寬大厚重的大門被狠狠的撞開,年輕的領主不滿的睜開眼,一身大紅色法衣的弗朗西斯·洛維奇伯爵像一陣旋風一樣襲來,紫銅色的臉膛上面毫不掩飾的盛怒氣息讓周圍的空氣一凜。
“舅……舅舅?”
洛瓦明顯被着凌人的怒意所攝,怠惰的姿態一掃而空。
能夠在新人領主的面前這樣恣意放縱的人,大概只有弗朗西斯伯爵一個。他不僅僅是洛瓦·德拉大公的嫡親母舅,更是塔倫目前的首席執行官和新領主的最強有力的支持者。從先代領主拜瑟大公逝世到新領主登位,一系列的政變與宮鬥皆出自這位鐵血宰相之手,他在策劃宮變、鎮壓反對勢力的過程中所表現出來的殘酷和暴虐,連同身爲領主的洛瓦本人都要畏懼三分。 Wωω ⊙Tтkan ⊙C O
“哼!”弗朗西斯冷冷一掃自己外甥在一瞬間流露出來的懦弱表情,僅僅是冷哼一聲,“大公殿下似乎很輕鬆的樣子。”
“亞格蘭終於派人遣返安妮卡公主,難道舅舅不認爲是好事麼?”
“好事?”弗朗西斯一軒眉,“波倫薩皇帝可不是省油燈,能這麼便宜了你?”
“塔倫歷來牽制着古格與亞格蘭,所以不管是誰都不得不考慮這一點,舅舅不就是這樣說的嗎?”洛瓦不敢擡頭看他,無神的目光在寬大的書桌上面遊離,“所以才讓漢密爾卿前去交涉……”
“你知道那個混蛋幹了什麼好事!”伯爵的鐵拳狠狠的砸落在書案上,大公的臉色在凜冽的拳風變得煞白,“看看清楚,亞格蘭的鐵騎,已經橫穿紅河谷地,跨越了大半個塔倫了!”
“什麼!”面色灰白的年輕人一驚而起,慌亂的抓起對方狠狠摔下的一疊文件,“怎麼是這樣,漢密爾卿不是說已經和亞格蘭達成共識,交還安妮卡之後再開放蘭蒂卡公路讓城外的六萬部隊通過麼?”
“他早就把軍隊的通行權賣給了亞格蘭!”弗朗西斯的鐵拳緊緊握起,額頭上青筋暴起,“還把我們矇在鼓裡!”
“槍騎兵”薔薇騎士團在軍長藍德爾·斯加奧上將本人帶領之下,已經繞過漫長的邊境封鎖線,深入塔倫人煙稀少的紅河谷地。這支以行動迅速著稱的騎兵部隊在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內,橫穿塔倫北部,目標直指古格與之接壤的辛加要塞。
此時洛瓦大公與弗朗西斯伯爵對於這支兵貴神速的騎兵的真正目的並不是十分的明瞭,但讓他們心存恐懼的是:雖然位置偏北的紅河谷地相對於塔倫其他地方的繁華來說顯得落後貧窮,不僅缺乏成規模的都市,人口也不斷向外遷徙致使零星分佈的村莊不斷減少衰落,但是依然保留着相對足夠的守備力量而這支異族騎兵在塔倫土地上奔襲千餘里沿途竟然沒有遇到一點像樣的抵抗!
更令他們感到可怕的是,直到這支騎兵的尾巴快要離開塔倫控制範圍之內的時候,他們纔剛剛得到這樣的消息!
“舅……舅舅……”洛瓦·德拉大公癱坐在椅子上,僅僅無力的從嘴裡發出幾個斷斷續續的音節,“那麼……我們……”
憤怒過後弗朗西斯伯爵卻漸次冷靜下來,背過身去,聲音低沉的響起:“沒必要慌成這個樣子,亞格蘭人的目的,不過是古格而已。”
在拉格龍河畔部下重兵,同時借道塔倫,目的只有一個。
只是讓異國的軍隊這樣輕而易舉的橫穿自己的領土,任何一個城邦領主都會感到不寒而慄。
塔倫的首席執政官隱隱有一種不好的感覺。
他現在有一種把亞格蘭的使節扣在城裡的衝動。
畢竟貝城之外還有將近六萬的亞格蘭軍隊。
“篤篤”的口悶聲響起,打斷了伯爵此刻的盤算。
“進來。”
“大公殿下,伯爵大人!”侍衛官單膝點地,帶來一個令君臣二人都不由自主渾身一凜的消息,“亞格蘭外務卿法貝倫·雷諾閣下,求見大公殿下與伯爵閣下。”
暮色漸濃,侍女陸續點亮牆角的壁燈。
法貝倫站在領主官邸會客的偏廳裡,淺紫色的頭髮和白色的燕尾,眼底的一抹湖綠與微微上揚的脣角一起,給人以寧謐溫和的氣息。
洛瓦·德拉大公顯然還沒有從巨大的打擊中緩過勁來,灰敗的神色裡掩飾不住對這位看上去溫文無害的外交官的憎惡。
作爲對比,弗朗西斯伯爵則表現出一名精明政客所應有的儀態。
“我以爲閣下一行鞍馬勞頓所以安排諸位明天再進城,不過看起來貴官似乎有急事?”
“突然打擾,實在是抱歉。”年輕的外交官右手握拳放至前胸,微微欠了欠身,“由於雙方交涉時候的一些疏忽,似乎與貴國造成了一些不必要的誤會,所以下官覺得似乎有必要澄清一下。”
“誤會?”塔倫的年輕領主挑了一下眉,而弗朗西斯則若有所思看了站在一旁的漢密爾公爵一眼。
“是的。”法貝倫低頭,斟酌了一下,“我想大公殿下與弗朗西斯大人已經得到消息,敝國藍德爾上將率領的槍騎兵已經橫穿紅河谷地,向西穿行了。關於這件事下官想解釋一下,我軍遣返貴國安妮卡公主的消息是無法瞞過古格的耳目的,如果在大公殿下加冕之後在經貝城前往古格邊境,那麼他們會有充足的時間做好一切防禦工作。爲了避免此類情況的發生,所以下官才請貴國的漢密爾公爵大人再次斟酌,開放北部的軍隊通行權。但似乎看起來,各位對這件事情並不是很瞭解的樣子。”
弗朗西斯伯爵冷冰冰的目光落到漢密爾公爵的身上,後者恭敬地低下頭,看不清楚臉上的神色。
“請不要責怪漢密爾公爵閣下,沒有將這樣的意思傳達清楚是我等使節共同的責任。但是請您務必相信,敝國絕對沒有惡意。爲了表示歉意,下官特地提前把安妮卡公主殿下帶來了。”
法貝倫一側身,隨行的侍從押着一名女子款款而來。
白色的衣袂,素色的輕紗蒙面。
弗朗西斯的瞳孔緩緩的縮小,而後上前一步,扯下她的面紗。
女子端麗的容顏在滿室華燈之下蒼白而妖嬈。
坐在主位上的洛瓦·德拉大公似乎是由於激動而微微顫了一下,動了動嘴脣沒有說話。
“一路護送公主過來,貴官真是辛苦了。”良久,弗朗西斯伯爵冷冷的道了句,回頭示意身後的侍從,“先送公主下去休息吧!”
白衣女子的碧綠色的眼珠微微動了動,彷彿一尊毫無生氣的傀儡一般被侍衛待了下去。
“天色已經很晚了,法貝倫閣下也是鞍馬勞頓,不如就在城裡休息一下如何,明天早上就是大公殿下的加冕禮了?”
“唔?”聰明如法貝倫,很快領悟了弗朗西斯伯爵的言外之意,卻僅僅是莞爾一下,“那麼,有勞大人了。”
當晚,法貝倫·雷諾外務卿便在官邸內準備好的客房裡休息。
對於弗朗西斯伯爵而言,他不僅僅是亞格蘭地位最高的外事官員,更是東平軍軍長穆拉·雷諾侯爵的同胞弟弟,作爲人質已經具備相當有力的砝碼。
相比之下,被遣返歸國的安妮卡·德拉公主便不會有這麼好的待遇了。
這位流亡的公主被立刻囚禁在戒備森嚴的黑暗囚室裡,僅僅有一兩絲微弱的天光透進來。
“想不到先來看我的不是我那懦弱無能的弟弟,而是舅父大人呢?”
弗朗西斯·洛維奇伯爵站在囚室的門口處,高大的背影籠罩在匍匐於地的女子羸弱的身軀上,感受到他冷漠陰鷙的目光,前領主的長女望着齷齪的石板地面僅僅勾起一抹嘲諷的淡笑。
“你還是那樣的驕傲自負,安妮卡。”弗朗西斯冷冷一笑,踱上幾步,大紅色法衣的下襬掠過她的肩頭,“到了現在,還不肯認輸嗎?”
“出賣紅河谷地和波爾塔迴廊的通行權,只是爲了換回我這個流亡公主,您還真是捨得下血本,伯爵閣下!”
“我很遺憾,但是不這樣的話,塔倫的新領主坐不穩他現在的位置。”伯爵眼裡冷光一閃,“說吧,那張羊皮卷在哪裡?”
“羊皮卷?”
“你利用社交界的資源掌握那些軍政要員所幹的不可告人的事情,記錄在一張羊皮捲上以此達到利用他們的目的,這對大公殿下來說是個很大的威脅!”
“說得這麼好聽,您不過害怕您的權勢動搖而已。”安妮卡直起身,嘴角嚼笑,“之所以選擇洛瓦,不就是因爲他很好控制麼!”
伯爵的神色一變,陰森莫測。
女子冷冷的一笑,站起身來,碧綠色的眼睛擡起來無畏的直視他,暗淡的天光映得容顏藏白如雪。
“洛瓦是個懦弱的人,作爲政治傀儡再適合不過。所以我根本就不是輸給他,而是輸給了你,還有,輸給了這個大陸上迂腐的繼承人制度!”
這正是她憎恨的所在。
男性的繼承權永遠優於女性,所以即便自身實力和才華遠遠超出自己無能的弟弟,也依然無法避免落敗的命運,僅僅因爲她是個女人!
“所以你打算跑到亞格蘭尋求庇護麼?”弗朗西斯冷哼了一記,冷不防的出手,掐住她的脖子,她的身體被狠狠抵到對面的牆上,“不過看起來波倫薩皇帝對你的姿色並不感興趣,相比之下紅河谷地和波爾塔迴廊的軍隊通行權更有吸引力,啊?”
女人因爲疼痛而扭曲了精緻的面孔,隔了許久才喘氣來,聲音不大,卻足以顫動敏感的神經。
“我腹中已經有亞格蘭皇帝的孩子,想不到吧?”
“你說什麼?”彪悍的伯爵漏掉一拍,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古格與亞格蘭的大戰即將開始,塔倫人在古格與亞格蘭之間左右逢源的日子已經持續不了多久。不論勝者是誰,都不會允許曾經制衡雙方勢力的塔倫繼續存在。所以,請求波倫薩陛下替我討回一切,讓我們的孩子會成爲塔倫法定的領主繼承人,這纔是塔倫此後的生存之道。”
金髮碧眸的女子被男人掐住咽喉,具有攻擊性的言辭卻一連串的滾出來,不亞於淬入肌骨的□□。
“不可能!”
體格魁梧的伯爵粗獷的眉峰掀起,手上下意識的使勁,對面的女子臉上浮現出艱難痛苦的表情。
走廊裡卻傳來金戈撞擊的聲音和凌亂的腳步聲,他的近衛官跌跌撞撞的跑進來:“大人,不好了!亞格蘭人攻進來了!”
“你說什麼?!”
“亞格蘭的妮塔波曼少將聲稱我們扣押了他們的法貝倫外務卿,下令軍隊攻城,貝城護衛軍的凱貝羅少將幾乎沒有抵抗!”
作者有話要說:
又開始擠牙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