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已經映紅整個貝城的天空,繁華喧囂的街道在槍騎兵的鐵騎之下陷入一片混亂,鮮血與火焰交織出一幕幕血肉橫飛的瑰麗畫面。
由於法貝倫·雷諾外務卿在孤身進入貝城之後遲遲沒有音訊傳出,統兵的妮塔波曼·溫德少將所性聲稱“塔倫無理扣押使節,要求塔倫對其行爲作出解釋”,並以“營救使節”爲冠冕堂皇的藉口,下令六萬槍騎兵對貝城發動總攻。
巧合的是,槍騎兵兵臨城下的時候,貝城護衛軍的統領凱貝羅·薩德少將恰恰不在城頭,而今夜的守備也似乎異常的鬆散,以至於驍勇善戰的“槍騎兵”薔薇騎士團幾乎不費吹灰之力的馳入城門,搶佔了城中各個戰略據點。
“美狄亞!”
蘇爾曼·埃蒙斯子爵撞開“藍鳥”有一半已經被砸碎的玻璃門,因爲戰爭突如其然的到來而陷入驚慌的人羣已經四散逃亡,僅留下滿地的狼藉。支離破碎的酒杯,貴婦浪子的華服上掉下來的琳琅飾品,以及流淌在地上的芳香濃郁的紅色液體。
淡褐色短髮的古格青年強忍着視覺衝擊所造成的不適應,甩了一下額前凌亂的頭髮,噔噔噔地衝上二樓的密室。
撞開門的時候,一股濃重的焦灼氣息刺鼻而來。
昔日美麗的老闆娘站在火爐前把一疊疊文件投入青色的火焰裡。
“亞格蘭人已經攻進來了,還在這裡做什麼?”
“銷燬情報和資料,這是我們這一行的規矩。”美狄亞·諾耶沒有回頭,利落的處理手裡的資料,“離開軍校太久,你好像連這個都忘了。”
蘇爾曼愣了愣上來幫忙:“總共有多少?”
“很多,如果不行的話,我只能連藍鳥一起毀掉!”她終於擡起頭正視他的眼睛,“至於你,不要在浪費時間了,趁着他們還沒有查到這裡來趕快混出城去,我已經叫人在後門接應你。”
“胡說什麼,要走的話一起走.”
懶散的貴族青年破天荒有了怒意,一把拽過她的手臂。
手裡成打的文件嘩啦啦的掉下落進貪婪的火舌裡,發出噼裡啪啦的響聲。
“那樣的話,我們都得死。”
諜報界的傳統,一旦遇上危險的時刻,第一任務是銷燬所有資料而不至於落於敵人手中,然後纔是求生,如果無法全部存活下來,就一定設法讓自己的搭檔活下來。
美狄亞·諾耶,代號“火烈鳥”,亦是出自古格米蘭軍校的優秀諜報員,褪盡鉛華的素顏在火焰的映襯下隱忍着微微的怒意。
樓道里似乎已經傳來了皮靴馬刺錯落有致的聲音。
“他們來了!”
“美狄亞?”
“火烈鳥”緊蹙了眉,突然間欺身進來,冷不防的出手扣住他的腕,一腳踢開陽臺的窗戶:“走——”
彷彿像是被老鷹拋出了鷹巢一般,蘇爾曼幾乎是一瞬間以完美拋物線姿態跌落到已經一片狼藉的后街,憑藉在米蘭軍校歷練出來的敏捷身手在地面上滾了幾滾。
幾乎是在同時,身後那一排並不高大但是精緻的建築在一瞬間騰起熊熊的火焰,彷彿紅蓮一般向天空蔓延。
隱約便有女子婀娜的身影在火焰裡若隱若現,美麗不可方物。
這來自古格的年輕人露出駭然的表情,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俊朗的臉被周圍的熾熱的空氣炙烤,呆呆的流下兩行淚來。
貝城的淪陷幾乎是一瞬間的事情,塔倫人安逸的太久幾乎忘了戰亂是怎麼一回事,當戰爭突如其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怎樣去反抗。
“凱貝羅少將幹什麼吃的,他去哪裡了?!”弗朗西斯伯爵從劇烈而震撼的事實中緩過神來,鐵拳握緊。
“我在這裡。”皮靴馬刺的聲音作響,身穿藍色軍服的中年男子踩着石板階梯拾級而下,暗淡的光線裡看不出臉上的表情。
身後的士兵魚貫而入,軍刀耀花了人的眼。
“你——居然——”弗朗西斯的眼睛幾乎出血,剛剛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臉上的表情突然僵住。
走廊裡傳來凌亂的腳步聲,刀槍相互撞擊,血肉分離的聲音和戰士廝殺的呼喊慘烈如歌。
彷彿是明白過來了似的,弗朗西斯的眼裡劃過一絲陰狠的色彩,幾乎是在瞬間掌如鷹爪,沒入安妮卡頸項上白皙的肌膚。
美麗的公主在瞬間將紅脣要出了血。
“伯爵閣下,請冷靜!”凱貝羅駭然道。
“冷靜?”弗朗西斯冷笑一聲,“到了現在還需要解釋麼?我不知道這個女人是用了什麼手段取得亞格蘭的支持,並且讓你們這些人倒戈,不過如果這個女人死了,你們這些人也沒有指望了吧?”
“您的近衛旅背叛了您,他們接受了漢密爾公爵的示好,而我們只是不想有一個懦弱無能的領主和驕橫跋扈的執政官而已。”凱貝羅少將悠悠的道來,慢條斯理的摘下因爲戰鬥而沾染上鮮血的白手套,瘦削的手指微微扣起——
一道銀色的弧線流星一般劃破了室內的陰霾。
一枚銀色硬幣如利器一般扎入伯爵的手腕,隨着淒厲的呼痛聲翻出猙獰的傷口來。
臉色蒼白的公主從鷹爪之下驚魂未定的逃脫。
伸手敏捷的士兵如狼似虎的撲過去,在伯爵的踉蹌倒地的同時將軍刀加到他的脖子上。
大局已定。
廝殺一直持續到凌晨,即便是身處市中心的官邸也依然免不了被兵禍洗劫一空的命運。
妮塔波曼帶着自己的人馬不費吹灰之力進駐官邸,一把將躲在牀頭一個角落瑟瑟發抖的洛瓦·德拉大公拖了下來。
法貝倫靠在自己客房的玻璃窗前,不動聲色地打量狼藉的地面,鮮血、殘劍、還有往來穿梭的士兵,一束淡白的月光打在他的眼角,依稀流露出殘酷的氣息。
洛瓦·德拉大公與弗朗西斯伯爵很快被押進大牢,那位曾經把持塔倫大權的強硬伯爵在淪爲階下囚之前依然不甘心指着安妮卡公主大罵出賣自己的同僚們:“你們這些蠢蛋,以爲這樣就可以保住性命和富貴了嗎?這個女人,早就把自己和國家賣給了亞格蘭人!總有一天,塔倫會從這個大陸上面消失的!”
當然他不會再有說下去的機會,個性潑辣的妮塔波曼少將重重揮下一鞭封住了他的口。
倒是事後法貝倫外務卿對這位火爆的女性副官私下裡談起:“他說的也沒有什麼錯啊……”
自然,這樣的話是不會有機會外傳的。
王國曆229年七月二十三日晚,由於法貝倫·雷諾外務卿被塔倫當局扣押,奉命遣返安妮卡公主的六萬槍騎兵突然向首都貝城發動逆襲,於凌晨十分全面掌控城中局勢。同時,發表聲明,塔倫前領主洛瓦·德拉大公背信棄義,懦弱無能已經無法勝任領主的職責,爲保持塔倫的穩定,亞格蘭願扶立前拜瑟大公的長女安妮卡·德拉公主繼任爲女大公,成爲塔倫新一任領主。
同月二十六日,以支持新繼位的女大公爲理由,駐守在邊境線上的亞格蘭東平軍兩個師團,在副軍長洛林·阿代爾子爵的親自率領下,向塔倫邊防軍發動突襲,橫掃漫長的邊境線,並在三天之內深入塔倫腹地,搶佔具有戰略意義的要塞城池六座,這對於大中城市不過十三座的塔倫來說,已經完全失去軍事上的主動權。
而此時,藍德爾·斯加奧上將所率領的槍騎兵主力已經穿過紅河谷地和波爾塔迴廊,兵臨辛加城下,而皇帝波倫薩·亞格蘭的御駕也抵達西防軍總部所在地摩亞市,海因希裡·索羅上將在拉格龍河沿岸不斷增兵,濃密的戰雲在漫長的西部邊境線上瀰漫開來。
法貝倫外務卿的報告書在八月初抵達帝都國務省,安妮卡·德拉女大公所聲稱的“已經懷有亞格蘭皇裔”的說辭,令留守後方的“三長官”除了驚愕之外也不得不將這個意外納入到善後工作的考量中去。
“如此說來,那時候的一些傳聞也不是憑空而來的。”
“三長官”的例會上,修格·埃利斯公爵用修長的手指輕輕叩擊桌面,擡起頭向在座距離皇帝最近的人求證,“關於這件事,陛下曾經說起過什麼嗎?公主殿下?”
被問及的對象蹙了眉頭,只淡淡道了句:“這件事我會親自皇帝陛下求證。”
安妮卡公主確實在皇宮裡呆過幾天時間,但是這段時間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屬於宮闈秘聞的範疇,柯依達還沒有無聊到放肆過問皇帝私生活的程度。
從帝都到摩亞,用最快的信鴿傳信來回也要十天的功夫,涉及到皇子或是皇女的事情必須皇帝親自開口,但塔倫的善後工作卻刻不容緩。
“涉及皇室血脈,必須有確鑿的證據。”監察長埃森·凱瑟侯爵眯起眼睛,“即便有了陛下的確認,但是這個女人的話,也未必全然可信。”
“取得亞格蘭的支持獲得塔倫的領主地位,如果能夠再誕下亞格蘭皇室血脈,就不僅可以擁有塔倫一方領土,更有可能參與日後的皇位之爭?”柯依達擡起眼瞼,淡淡的掃了他一眼,“是這個意思麼?”
“但是,也不全然是壞事。”配合大腦思考的運轉,修格·埃利斯公爵停止了叩擊桌面的動作,“畢竟目前塔倫的軍民依然對我軍介入抱有牴觸情緒,但是如果塔倫的新領主同時又是亞格蘭的皇子或公主的話,塔倫的存在只是形式問題。”
柯依達瞭然:“也即是說我們現階段只需要做好塔倫目前的善後就可以了。”
“既然安妮卡女大公已經懷有陛下的子嗣,出於對塔倫局勢和皇室血脈的關心,帝都也應該派人前往幫助女大公料理國內混亂的局勢纔對。”
“有合適的人選嗎?”
“下官可以嗎?”
柯依達微微一愣,把目光投向側首邊上的埃森·凱瑟,而後者正難得睜開湖綠色的眼睛,閃過一絲狡黠的弧度然後閉上。
“行政部總長親自出馬?”
“有這個必要,三長官之中公主殿下需要代表皇帝坐鎮後方,而監察長大人……”年輕的公爵擡起頭,短髮犀利散落在眼角,“恕我直言,監察廳戾氣太重,很多時候並不受歡迎。”
聽到這樣的指責,埃森·凱瑟僅僅是冷笑了一下,沒有辯解。
“但即便如此,也是需要憲兵隨行的。”
在人選上,柯依達屬意修格。雖然監察廳的狠歷手段極爲必要,但一旦失控便會激化矛盾。而另一層原因是,埃森·凱瑟這個人,太危險。
他身後有凱瑟家族的人脈和監察廳的勢力,而本人不僅頗具野心而且狡詐詭異。
一旦讓他帶領相當數量的憲兵部隊遠離中央,並且在塔倫當地培植起自己的勢力,那對於皇室來說顯然是棘手的事情。
這種人的忠誠來自於對力量的崇拜,目前能夠駕馭他的人大概也只有波倫薩皇帝而已了。
而柯依達目前,還沒有那種自信。
“修格閣下需要的話,下官自然是沒有意見的。”
此時的埃森復又彎起眉眼,笑容無害。
“那麼,就這樣定下來吧,麻煩修格大人跑一趟。”
柯依達挑了挑眉,道。
此事就此敲定。
散會的時候正值中午,修格先一步告辭出來,一束陽光打在冰涼的鏡片上滑過一道凜冽的寒光。
等候在門外的卡捷琳·楊直起腰,恭敬的欠身:“修格大人?”
“準備一下,三天後啓程去塔倫。”
“是,大人。”
作爲他新上任的秘書官,卡捷琳·楊是在前不久的剛剛結束的國務省新晉人員考試中脫穎而出的,一身幹練的套裝斂去了學生時代的青澀,似乎又添了幾分精明果敢的氣息。
柯依達若有所思地從會議室的窗戶裡望出來,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似的,卡捷琳回過頭來,向她微微致意,然後轉身隨着自己的上司離去。
“卡捷琳小姐看上去是個人才,還以爲公主殿下會將她納入麾下呢?”埃森·凱瑟侯爵眼線一彎,露出一口白牙。
“她是個聰明人,知道是麼是該做的,什麼是不該做的。”柯依達淡淡地道,起身帶門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