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一發,皇上再也沒有心情避暑了。
恰好暑熱時節也已經過去了,皇上便帶着嬪妃們回了宮中。
這一回,陳文心自然跟着回宮去了。
玉常在一事震驚朝野,她身份雖不高,代表的是科爾沁博爾濟吉特氏。
玉常在不忠不貞,那就是科爾沁達忓爾王爺不忠不敬。
皇上大怒,又說起達忓爾王爺此前修書,言語中不滿皇上不立科爾沁貴族女子爲後。
“他是要朕立廢妃博爾濟吉特氏這般女子爲後嗎?他好大的膽子!”
皇上當朝大怒,說的就是這麼一句。
哪有臣子敢勸阻的?
一個嬪妃入宮前就不貞,入宮後更勾引太醫,來陷害其他嬪妃。
這對於皇上而言是極大的恥辱。
這等恥辱,換成尋常男子都受不了,何況是皇上呢?
皇上當即決意,由陳文義率軍出兵科爾沁。
鬧到出兵這事就大發了,也有個別朝臣猶猶豫豫地,表示出兵會不會不太好?
皇上大手一揮,表示我就出兵嚇嚇他們,要是他們趕緊來認罪,朕不會真打的。
見皇上是這個意思,百官也就放心了。
既然皇上只是嚇嚇科爾沁的達忓爾王爺,那派個年輕沒經驗的將軍陳文義去,也就無妨了。
只是嚇嚇嘛,又不是真打。
皇上這一怒不得了,就連宜嬪這個“受害者”都受到了皇上的斥責,被貶爲貴人。
皇上給出的理由,一則宜嬪自作自受纔給了玉常在可乘之機,二則宜嬪再也不能生育,身居嬪位過高了。
而佟貴妃在事發之時乃是主理後宮之人,皇上不僅詔書斥責佟貴妃,還將其貶爲妃位。
佟貴妃沒有封號,被貶爲妃位之後,就比惠妃還要低上半級了。
因爲惠妃有封號,同級的嬪妃中,有封號的自然更尊貴。
原以爲此事會讓佟佳氏一族憤懣,而鬧出許多故事來。
沒想到,佟國維在朝堂上靜悄悄的,佟妃在後宮也靜悄悄的。
白露替陳文心叫屈,因爲皇上爲了表示公平,還給陳文心和惠妃一人罰了兩個月月俸。
算是對她們二人協理後宮。監察不力的懲罰。
這點子錢對於惠妃和陳文心來說完全不算什麼,皇上的懲罰不過是做樣子,她們心裡有數。
陳文心道:“不過是點子銀子,白露何時也這樣小氣起來了?”
白露道:“銀子事小,主子的體面事大。”
“我的一點子體面算什麼,佟妃被降位,豈不看得痛快?”
佟貴妃曾經在陳文心藥中下毒,這一點白露是知道的。
她猜測道:“莫非,佟妃就是因爲皇上對她發難此事,所以不敢對降位一事有爭議嗎?”
陳文心讚許地看了她一眼,“聰明。”
皇上沒有把此事拿到明面上來處置,怕一下子處罰太過使佟佳氏一族不定,朝廷不安。
他私下把這事的始末查明通知了佟貴妃,是要降位還是要治毒害嬪妃之罪?
你自己選。
佟貴妃不傻,自然選擇乖乖被降位。
毒害嬪妃,還是一個有地位有家世有寵愛的嬪妃,這可是大罪。
於是佟貴妃成了佟妃,佟國維也不敢吱聲。
寧可女兒被降位一級,也不能讓她背上毒害嬪妃的污點啊。
有這樣的污點,她將來如何做皇后?
佟妃只降了一級,後宮的格局卻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如今惠妃地位最高,年資最長,主理後宮事宜,是當之無愧的衆妃之首。
佟妃的地位,越發尷尬了。
小桌子從外頭走進來,到陳文心跟前打了一個千兒道:“主子,冷宮那邊傳來的消息,那個廢妃博爾濟吉特氏臨死前想見您一面。”
白露道:“她想見就見嗎?理她作甚?”
小桌子忙道:“奴才原也是這樣想的,只是她說有要緊事和主子說,主子若是不聽,一定會後悔。”
小桌子想着,稟報自家主子一聲還是要的。
至於到底聽不聽,那是主子自己的事兒了。
陳文心掏出懷錶一看時辰,這午時都快到了,玉常在還想借此拖延時間嗎?
宮中賜死嬪妃,都要在午時進行。
因爲午時的陽氣最盛,能使新魂魂飛魄散,這樣可以防止有幽魂在宮中作祟。
陳文心倒不信這些鬼神之說,但宮裡其他人都信。
“就去瞧她一眼何妨?”
她決定去,聽聽玉常在有什麼歪話和她說。
白露皺眉道:“主子,冷宮那邊是行刑的骯髒地方,怎麼去得呢?”
陳文心嘆了一口氣,她從皇上那邊知道了皇上調查到的玉常在的身世,心裡對她也有些可憐。
她會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地步,也並非天性惡毒。
既然她想見自己,便了結她臨死前最後的願望吧。
“擺架冷宮。”
冷宮在遠離後宮的西北角兒,這裡屋宇破敗,園子里長着半人高的野草。
陳文心一進去,忍不住皺眉道:“這才秋初,這麼這樣冷了起來。”
冷宮裡管事的太監見着陳文心來,忙一路快走上來請安。
“請勤嬪娘娘金安。娘娘有所不知,冷宮的格局原是冬冷夏熱的,以此來懲罰犯錯的嬪妃。”
怪不得,這天高雲淡的初秋時節,冷宮會是這樣的氣象。
那管事太監忙叫底下人把院中的雜草壓一壓,讓陳文心好走動。
“娘娘莫怪,冷宮裡不配灑掃的宮人,所以這雜草也沒人收拾。”
陳文心淡淡道:“無妨,本宮進去瞧瞧那廢妃博爾濟吉特氏。”
白露從袖中取出一個荷包遞給管事太監,他躬着腰雙手接了,對着白露連連道謝。
又對陳文心道:“娘娘請進去,只是午時將至,還請娘娘快些。”
宮裡忌諱這個,陳文心自然明白,輕輕點點頭便走進屋去。
屋內光線昏暗,僅在高處開着一個小小的天窗,顯得十分陰森。
小桌子當先走進去,生怕玉常在臨死還要拉一個墊背的,對自家主子有什麼企圖。
只見屋中灰塵僕僕,玉常在縮在陰暗的角落裡,見着她挪動了一下身子。
“你來啦?”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像是很久沒喝水進食了。
陳文心對白露耳語一句,白露便走了出去,不一會兒端來了一個食盤。
“回主子,這是冷宮這邊奴才們的膳房拿來的,是管事公公的膳。奴婢看着還乾淨,便端來了。”
午時一到玉常在就會被白綾勒死,陳文心想讓她吃飽了上路,也只能就近取材。
她點點頭,白露把食盤放到了玉常在跟前的地上。
玉常在冷聲道:“怎麼,午時還沒到,你就迫不及待要讓我死了?”
她以爲,陳文心在膳中下了毒。
一個從出生就生活在家人的惡意之中的孩子,她惡意地揣測旁人,也是很正常的影響。
陳文心道:“本宮若是現在把你毒死,豈不是聽不到你要說的要緊事了麼?我正是爲此而來,怎會讓自己白走一趟。”
玉常在聽了,這才緩緩地端起那食盤裡的一碗湯,有些狼狽地灌了幾口。
“我會告訴你,不過只告訴你一個人,你讓他們都出去罷。”
小桌子呵斥道:“大膽,你一個罪人,想和主子獨處意圖謀害嗎?”
玉常在放下碗,呵呵冷笑。
“你們漢人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勤嬪娘娘要是不信我,便走吧。”
陳文心一揮手,示意小桌子等人出去。
見小桌子和白露遲疑着不肯走,她轉頭對二人道:“放心。”
衆人都退了出去,玉常在笑道:“勤嬪娘娘,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討厭你。”
“哦?本宮從未傷害過你,何故惹你討厭?”
玉常在從地上站起來,貼着牆角支撐着自己的身子。
“你是沒有傷害過我,可你身上每一寸肌膚,每一絲烏髮,都讓我感到透骨的厭惡。”
她說到最後,幾乎是咬牙切齒。
而陳文心淡然地糾正她,“你這不叫討厭。”
玉常在從牆角的黑暗中走出來,向她靠近了幾步,彷彿身子有千斤沉重。
“那叫什麼?”
陳文心藉着天窗的光線看她,她身上僅着白色中衣,頭上釵環俱無,面上脂粉不存。
只有一層淡淡的灰塵,籠罩在她的身上。
褪下濃妝豔抹的玉常在,彷彿少了靈魂一樣蒼白無力。
“那叫,嫉妒。”
“你嫉妒這紫禁城裡的女子,出身世家,受盡寵愛。嫉妒她們可以享盡榮華富貴,可以矜持,可以驕傲。”
“而你,卻要在十三歲最天真爛漫的年紀,爲了一頭果腹的綿羊出賣自己的貞潔。”
玉常在沒想到陳文心連這個都知道,一時羞憤,“你怎麼會知道?”
陳文心輕輕地搖搖頭,“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你自認爲天衣無縫,怎會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想知道什麼,沒有他查不到的。”
科爾沁的達忓爾王爺都是皇上封的,對於一個臣服於大清的鄰邦,皇上一直都安插着人手在那裡。
科爾沁離京城很近,離滿人的老家盛京更近。
皇上對科爾沁始終提防着,防止他們有叛變之心。
玉常在苦笑,“果然,什麼承蒙聖寵,一開始就是皇上的詭計。我只是一顆棋子……”
她喃喃着,覺得自己這一生活的真的好低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