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忌日這個事,我其實是從來沒有印象的。
一來是我並非是真死,忌日說法並不存在;二來當初在秋蟬發作後,我便整日昏昏沉沉的,其實不大記得最後陷入假死狀態的具體時間。
因此在宮外的這三年,我和孟青城從來沒有把這個時間放在心上過,自然也是沒有過過所謂的‘忌日’。
只是沒有想到我不放在心思的日子,卻被明棋緊緊記住了。而且在我離宮後每年這個時間都會來法華寺祈福。
我聽着其荷和方浛兩個人的話,終於明白爲何自初二之後明棋便不見了人影,想來應該是去長梧殿了。
也終於清楚,爲何明棋今日給人的感覺爲何會那麼冰冷了。
其荷方浛兩人已經徹底遠去,兩人說話的聲音已然聽不見了,可我卻依舊怔愣在原地。
想着明棋此刻正因爲是我的‘忌日’而在主殿佛堂爲我祈福,我便止不住爲他心疼,想立即起身去看他。
只是一想起明棋這個樣子是我自己當初一意孤行要離開造成的。我便又瞬間沒了去見他的勇氣,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正在一心爲我祈福的明棋。
如此反反覆覆,我最後終究還是起了身,卻沒有去主殿佛堂,而是去了法華寺後面,當初鴻遠法師帶我走過的後山懸崖。
如今的懸崖與我當年見到的並無不同,站在崖邊望去,只見懸崖邊便依舊山風襲襲。崖底依舊茫茫白霧一片,深不知幾許。
我站在懸崖邊,感受的從崖底吹來的山風,眼中閃着迷茫。
我其實不知。爲何在不敢見明棋後,我心中爲何會突然升起股強烈想到要來這裡堪堪的慾望。
除此之外,我也更加不知的是,當時鴻遠法師要我走過那邊白霧懸崖的用意,以及他那句‘窮途未必末路,柳暗之後,或許花明又是一村’到底何解。
“阿彌陀佛。”
而正在我想着鴻遠法師當年那句禪語爲何意時,身後便突然傳來一聲宏厚的佛語。
等我因這句佛語回頭望去時,便見遠處鴻遠法師正一步步朝我這邊走來。
而原本在正迷茫的我,在見到來人是鴻遠法師的時候,人便立時一驚,之後便眼看着鴻遠法師一步步朝我這邊走來。
山風依舊,崖底白霧如舊。
正朝我走來的鴻遠法師似乎除了雙眉和鬍鬚比幾年前看上去更加雪白之後,其他的與當年相比並無不同。
只見今日的他依舊是一身紅色袈裟,雪白的鬍鬚長至雙肩下,臉上一臉浩氣正然。
鴻遠法師一步步朝我這邊走來。等走到懸崖邊後只見他先是順着我的視線望了深不見底的崖底一眼,然後轉頭望向我,與我打招呼道:“阿彌陀佛,幾年不見,貴人可一切安好?”
鴻遠法師話落後,我便再次驚在那兒。
其實鴻遠法師這話問的平淡無奇,仿如老友偶然重逢時再尋常不過的相互問候。
可我卻不敢因此而生有半分老友偶然重逢的驚喜,甚至在鴻遠法師話剛落下的時候,便一臉戒備的看着他。
我戒備的看着站在我對面的鴻遠法師,心中爲他一眼便看出我的身份而掀起驚濤駭浪。
畢竟我的臉雖然現在慢慢恢復了,可與當初還是隻有五六分想象,畢竟連與我最親近的明棋當初都沒有認出我來。只是心中懷疑。
而除戒備之外,我更加想知道鴻遠法師爲何一眼便認出我,其中竟是沒有半分遲疑,而是儼然一副十分肯定的態度。
許是我的臉色的戒備與探究之色太過明顯,因此雖然我不曾開口詢問,可對面的鴻遠法師卻在他話落之後又與我打了句佛語。
“佛曰相由心生,貴人心不變,故此在老衲眼中,自是相亦如舊。”佛語之後,鴻遠法師對我道,臉上除浩氣正然外,又多了幾分佛家固有的寬宏與慈悲爲懷。
“原是如此。”我聞言恍然的點頭。心驚鴻遠法師不愧是得道高僧。
“阿彌陀佛。”
而鴻遠法師在我點頭之後便又對我說了句佛語,然後便再次將目光轉向我們腳下深不可見底的懸崖。
“不知貴人可否願意與老衲再往這崖底走上一遍?”鴻遠法師目光落在前方的白色懸崖中,與我問道。
“聽聞此崖有一名,喚三生,可照人前塵往事。敢問禪師,不知此話可是當真?”可我聞言卻是沒有立即回答鴻遠法師的邀請,反而是朝鴻遠法師反問道。
三生崖這個名字則是我上次與孟青城來法華寺時,楚臨與我介紹的。
據楚臨言,說此崖雖在法華寺中不顯山不顯水,名聲還沒法華寺的紅蓮蓮池響亮,但若是來者是有緣人的話,則可通過此崖看到前塵往事。
那次來法華寺後,楚臨本是邀請了我在看完紅蓮花開後要來這三生崖看看的,但後來因我在紅蓮蓮池與明棋重逢,失去了來三生崖的心思,於是便將那次計劃擱淺。
如今聽得鴻遠法師再邀我重走三生崖,我便不由的想起了楚臨說過的三生崖可照前塵往事的話,以及當年鴻遠法師帶我走過三生崖時,看到的白霧前後仿如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畫面,於是便不由的想與鴻遠法師求證一下。
鴻遠法師似乎無意瞞我,只見在我話落下後,便聽見他轉頭目光慈悲的看了我一眼,然後雙手合十,與我答道:“阿彌陀佛,正是如此。”
“如此,禪師有請!”我聞言也不再推脫,在鴻遠法師話落後便朝鴻遠法師一笑,然後朝他做出個請的手勢道。
“阿彌陀佛。”而鴻遠法師在我這話後再次對我道了句佛語。說完便率先走下了白霧瀰漫的崖底。
鴻遠法師走下的懸崖的情景與當年時的並無不同,只見他走下懸崖後便沒有掉下懸崖,反而是穩穩的站在白霧當中。
而當之後他再往前走時,他人便從下身到上身慢慢在白霧中消失。最後整個身影都消失在了茫茫白霧之中。
我也如上次一般,在見鴻遠法師只剩一頭可見便走下白茫茫懸崖,之後一步一趨的跟在鴻遠法師身後,與他一起走過那段霧氣最濃的懸崖。
“這是?”
只是當我們穿過懸崖又往前了二十來步之後,我卻發現,前方的白霧確實一如當年那般,在一腳之隔開便全數散去。
可霧氣散去之後,我看到的並非是如當年那般溪水蜿蜒、花草鮮豔、蝴蝶翩躚起舞的仿如夢幻世界。反而是一片未知的荒蕪。
“敢問禪師,這裡爲何會是這樣?”我看着與上次截然不同的世界,忍不住極度驚訝的回頭與鴻遠法師問。
可鴻遠法師卻是沒有立即回答我,只見他先是往荒蕪的前方看了一眼,之後又回頭看向我們來時的懸崖那邊,雙目充滿慈悲。
我見狀雖是心急不已,卻也不敢催促鴻遠法師,於是便順着他的目光一起回望來時路。
可當我看清楚來時路那邊的景象之後,卻又是驚訝在了那兒。
即便是已經過了三四年,可我卻依舊還記得,當初我在看到白霧後的世界因極度驚訝,於是也回頭望了眼來時的方向。
可當時我看到的卻只有濃濃的白霧,連白霧之後的懸崖都被阻擋了。
可是現在,當我再次回頭望時,看到的卻不是茫茫的白霧,而是叢叢令人見之便駭人的荊棘。
只見眼前的荊棘大約十來株的樣子。每株荊棘都在約兩三丈高。
荊棘枝條密密麻麻,交相交錯,中間密不見縫隙。荊棘上的刺幾乎都在中指長和大,遠遠看去。儼然便是一面有荊棘組成的駭人牆壁。
看着眼前的這片荊棘,我敢肯定,若是有人想從這片荊棘穿過的話,定是會遍體凌傷。
“禪師?”我看着那些駭人的荊棘牆,再次忍不住叫了鴻遠法師一聲。
“阿彌陀佛。”鴻遠法師在我話後便又是一聲禪語,之後也不曾見他回頭望我,只是依舊看着前方的荊棘方向。
“當年老衲曾與貴人言,窮途未必末路,柳暗之後,或許花明又一村,貴人三思而後行。只是貴人卻並未將老衲勸告放在心中,仍是執意前行。”鴻遠法師看着前方的荊棘牆方向,在那句佛語之後便開了口道。
“佛曰: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貴人選擇不同,得與失之間,便自然也是不同。”鴻遠法師又說,說完便竟是不再等我說話,話落後便擡步從來時路折返。
可我聞言,卻是再次怔愣在了那兒。
我或許不夠聰明,但也其實並不算太過愚笨。
是以當我聽完鴻遠法師的話後,我便知鴻遠法師方纔話中說的選擇是我假死離宮之事。
也瞬間便明白了鴻遠法師這是在告訴我,如果我當初沒有選擇假死的話,那麼我的未來便當年跨過白霧後看到的溪水蜿蜒、花草鮮豔、蝴蝶翩躚起舞的仿如夢幻世界。
而現在正是因爲我執意假死遁離皇宮,所以我的過去是一面荊棘牆,我的未來是一片未知的荒蕪。
荊棘牆代表的遍體凌傷可指我假死時身體所受過的苦難,以及當初與明棋離別時心中所受的傷,也可指我進宮之後所經歷的省市之難,以及後來因明棋在寵幸我之後又去寵幸長若李婉她們時的滿身心傷。
而荒蕪的世界則便代表了現在因爲明棋不辨我身份時的未知茫然未來。
關於鴻遠法師以上要說的這些,我其實一聽便懂。
可是即便如此,我卻依舊怔愣在那兒,緣由自是因我心中還有疑問。
鴻遠法師離開之後,我便又回過了頭,重新看向眼前這個未知荒蕪的世界。
我不懂,爲何如果我當初沒有選擇離宮的話,我的未來會是那個夢幻美麗的世界?
難道那些美麗夢幻是指太后身份所代表的榮耀與權力嗎?
可如果是這樣的話,似乎並不對。只因無論是榮耀也好,還是曾經至高無上的權利也罷,都並非是我想要的。
可是如果那些美麗夢幻所代指的並非是權利與榮耀,那又該是什麼?
還是說,我在選擇假死遁離皇宮的時候,便錯過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