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一直坐在馬車內看不到外面而不辨西東,是以也自然不知道馬車到底是往哪個方向走,又要到哪個地方去。
如此當一個多時辰後發現馬車最後停在法華寺山腳下的時候,我便不由的驚訝了。
而也是到這時,我才明白方纔在宮中看到停在西邊宮門外的那一幕爲何熟悉。只因那時的場景,分明便是與幾年前當初明棋要往法華寺與我祈福的那日一樣。
只不過那時我們一行人中多了李婉和韓玉婷兩人,或者說,只不過我們這一行人少了太后時的我和已然故去的韓玉婷,而同隨的妃嬪也從李婉換成了如今的我。
馬車在法華寺山腳下停了下來,在我和明棋下馬車後,楊統領便照舊吩咐人去停馬車,等回來後便一起上法華寺。
三臨法華寺。一次與一次不同。
當再一次站在法華寺山下,仰望着頭頂的九百九十九個臺階時,我不由的站在那兒停頓了一下。
我彼時其實心中什麼也沒有想,不過可能我是這個樣子太過注目,因此在我停下來之後,便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只見在我停頓的時候,明棋便轉頭蹙着眉看我。
“昭容娘娘?”
而站在我身後的其荷在見明棋轉頭後,便開口喊了我一聲。
“昭容娘娘不會是自己爬不上去,要人背吧?”在其荷之後,方浛也開了口道,話裡有些嘲笑的味道。
我此前一直不知道方浛也在,是一直到方纔下了馬車之後我才知道。原來方浛也一起來了的。
我在衆人看過來的時候便搖了搖頭,正要回答不用,卻忽然聽得明棋蹙眉開口道:“楊統領,揹人。”面上是一副不耐煩的神情。
“諾。”明棋話落後,楊統領便走了我面前,並在我面前蹲了下來。
“昭容娘娘請上來。”蹲下之後,楊統領又轉頭朝我開口道。
我:“……”
明明可以自己爬上去的我,在聽到明棋他們這些人的話,又在看到衆人的這些反應後,我便頓時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多謝皇上和楊統領好意,不過不用了,我自己便可以爬上去。”感到哭笑不得之後。我先是看了蹙眉的明棋一眼,然後從楊統領背後走開了幾步,對衆人搖了搖頭道。
“昭容娘娘該不會是覺得只有你一個人爬不上去而感到丟人,覺得不好意思,故意在我們面前逞強吧?”可是我話剛落下,方浛便又再次開口頭。話裡依舊是如方纔一樣的嘲笑。
自然的,只見在方浛這話落下後,明棋的雙眉便又比方纔緊蹙了幾分,其荷也是一臉不贊同的看着我,楊統領則是直接往旁以了幾步,又再次堅定不移的蹲在了我前方。
至於我,則再次被衆人一副認定我爬上去的樣子弄得哭笑不得,同時又看了方浛一眼。
我忽然想起,在宮中的這些日子以來,我除了之前進宮選秀時看過方浛一次外,其他時間並不曾見到,平日裡多是其荷在明棋身邊服侍的多。
而比起選秀那次見面時的驚訝,方浛今日對我簡直有着莫名的敵意,也不知她這敵意是從何而起。
我一直探究的看着方浛,而方浛不知是不是因我目光太過直接的緣故,她在朝我看過去的時候便挺了挺胸,露出一副儼然不怕我的有恃無恐樣子來。
“怎麼?昭容娘娘難道是被奴婢說中的心思,要對奴婢惱羞成怒不成?”挺胸之後,方浛再次朝我開口嘲笑道。
“方浛,住口!”只是這次不等我開口,在方浛話落後,其荷便呵斥了方浛一聲。
“方浛,不得對昭容娘娘不敬,道歉!”呵斥過後。其荷又對方浛開口道。
方浛向來便性子不羈,從前除了對我和明棋兩人外,對其他人也是鮮少害怕和客氣的。因此在其荷讓她跟我道歉的話落後,她面上便立即露出了一副不願意和不服的神情來。
“我……”
“不用了。”
方浛欲再次開口,卻被我打斷了。
以我對方浛的瞭解,知曉若是真讓她開口,這丫頭說的話肯定不會好聽到哪裡去。
“無妨。”打斷方浛之後我搖了搖頭,說。
我其實不在意方浛對我不敬,畢竟是早就清楚了她的性子,知道她就是嘴上不饒人了些,實際上心底並不壞。
可是我也知道,若是再由她說下去的話,她不會惹我不快,可卻可能會惹明棋不快,畢竟明棋一眼看上去就是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尤其他今天似乎心情還很差的樣子。
想到方浛可能會惹怒明棋,我便不由的擔憂的看了方浛一眼,突然覺得自己以前實在是太慣着方浛了。
畢竟以方浛這個性子是很容易惹到人的。而以前有我護着時還好,可現在沒了我護着,而明棋也只是看在我過去的面子上纔對她和其荷兩人多照顧幾分,又加之他是男人,不能時刻在後宮管着和護着方浛。
是以如果方浛再繼續這樣下去的話,遲早會惹禍上身。
如此若是真到了那個時候,也不知到時明棋會不會保她,而我,也不知那個時候還能不能再護得了她。
方浛不懂我對她的擔憂。
她在我朝她看去時便立即露出一副生氣的要跳起腳來的樣子,只見她嘴巴張了張,正要說話,卻被其荷拉了一把,把要說的話吞了回去。
“昭容娘娘,抱歉,方浛心直口快,但其實並無惡意,是以若她有對昭容娘娘不敬之處,奴婢在這裡替她跟昭容娘娘謝罪。還望昭容娘娘大人有大量,不跟方浛計較。”
其荷將方浛一把拉到她身後之後,便低頭對我道歉道。
而我看着其荷這副因擔憂我會因方浛的不敬而心中不悅,從而對方浛不利,故此特意把方浛護在身後,隔擋開我目光的樣子時,便不由的在心底嘆了嘆,心中慶幸方浛身邊還有其荷時刻提醒和護着。
“無妨,我並沒有放在心上。”我見狀在心中嘆了嘆氣,搖頭與其荷道。
“不過其荷你日後還是多提點一下方浛,畢竟宮中其他人並非都會與我一樣不跟她計較的。”搖頭之後,我又忍不住開口叮囑其荷道。
我心中希望其荷日後能與今日這般多提點一下方浛,不要讓方浛日後不小心闖出禍來。
“諾。”其荷在我話後朝我福了福身道。
“多謝昭容娘娘提點,奴婢日後一定會多看着方浛。”與我福身之後,其荷又道。
“那便好。”我聞言點了點頭,之後便不再看其荷和方浛兩人,而是朝明棋看去。
畢竟是因爲方浛而耽擱了好一會兒,是以當我朝明棋看去時,便明眼看到彼時的明棋面色冰冷與不耐的神情明顯比一開始便多了幾分。
不過即便如此,明棋卻到底是沒有發作,只是在一旁緊蹙着雙眉看着我們。
而我看着明棋這個樣子,自然是知道明棋會如此對方浛忍耐,不過是因爲方浛以前是跟過我的人,知道我對方浛向來都是慣着的,也知曉她們倆向來對我忠心,又加之她們倆是我‘臨終’之前鄭重託付與他的,因此而對方浛與其荷兩人比旁人多了幾分寬恕罷了。
看過明棋之後,我又朝楊統領等禁衛軍看去。
與明棋面上明顯不耐不同,那些禁衛軍在方浛對我敵視的時候便一直低着頭,顯然是明白這個時候容不得他們插嘴和發表看法的時候。
“皇上,時辰不早了,我們還是早些上去吧。”
我沒有把目光過久的放在從楊統領等人身上,在我將目光從他們身上收回之後,我便再次朝明棋看去,然後開口道。
明棋在我的話後便看了我一眼,之後只見他雙眼沉着點了點頭,過後便轉身率先走上石階。
“楊統領你還是起來吧,不說我本就能自己爬得上去,就算我爬不上去,我也會堅持爬上去的。畢竟不管來法華寺目的如何,心誠都是必須的,這九百九十九個石階本就是考驗我們心誠而設。”
見明棋率先走上石階之後。我便又轉頭與蹲在我面前的楊統領說了聲。
不過楊統領在我這話後卻是不見立即起來,只見他先是擡頭看了前方的明棋一眼,在不見明棋回話後纔對我點了點頭:“諾。”答完便起了身。
我在楊統領起身後也不再多說,同是走上了石階,跟在明棋身後。
後面的其荷她們,在我和明棋都走了石階之後便自然不會在猶豫。幾人也一起跟了上來。
之後一羣人一路不說一話的沉默上山,等爬完九百九十九個石階後,時辰已經過了大半個時辰,原本一直灰濛濛的天空也終於天亮起來,天邊出現了耀眼的朝霞。
不過我們這一羣人顯然是沒人會有心思去注意這朝霞,在進了法華寺後,明棋便很快被等在法華寺門口的一個長老迎進了法華寺,之後便直接朝法華寺的主殿佛堂方向走去。
“其荷,你與方浛兩人先帶孟昭容去廂房等待。”
不過明棋卻沒有讓我隨他一起進佛堂主殿,他在快要到佛堂主殿門口的時候,忽然回頭朝其荷吩咐道。
“諾。”
其荷自然是不會違抗明棋,她在明棋話後便福身答了聲。然後便看向我,“孟昭容,請隨奴婢前去廂房歇息!”
我這幾年身體慢慢養好了,所以其實這會兒就算剛爬完九百九十九個個石階,我也不覺得太累。
不過我也知曉明棋這分明是不打算讓我繼續跟着的意思,是以即便此時聽了明棋的話後,心中便比出宮時再添疑問,但也終究是什麼話都沒有說。
我在再看過明棋一眼之後,我便轉身同其荷和方浛兩人去了法華寺後院的廂房。
“勞煩昭容娘娘在此等候,期間若有什麼事的話,可以直接傳喚外面的僧人,不過希望昭容娘娘儘量不要隨意出廂房。”
把我送到廂房之後,其荷又與我開口道,顯然也是一副她和方浛兩人都不會跟我一起留在廂房裡的意思。
而我聽了其荷這話後便皺了雙眉,心中想問其荷她們今日到底是來法華寺做什麼的,爲什麼明明叫我一起來了,現在卻又讓我待在廂房裡,不讓我出去。
只是這話只是想了想,當我想起其荷在延福宮便一副什麼都不說的樣子後,便知道即使開口也是白問,其荷並不會告知我什麼。
“我知道了。”如此想通之後,我便也不徒然開口,答完之後便在廂房內裡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如此,奴婢便先告退了。”其荷在我話後便便朝我福了福。之後便與一直繃着臉的方浛一起出了廂房。
“其荷,你說這皇上今天到底是什麼意思?爲什麼好端端的要把孟昭容帶過來?”
其荷方浛兩人出了廂房之後,坐在廂房裡的我便聽到兩人的說話聲陸陸續續從廂房外傳來。
“而且平常也罷了,可今天可是太后的忌日,皇上他明明是爲給太后祈福纔來法華寺的,怎麼就帶了個外人來呢?”
“況且往年都不見皇上他帶其他人一起來過?怎麼今年就帶了這個孟昭容一起過來?難不成就因爲她跟太后相似?”
“可就是算這樣。她也不是太后,皇上他這樣帶孟昭容這麼個外人來,難道皇上他就不怕他這樣做會讓太后傷心嗎?”
“我說方浛,你小聲點吧。”
“皇上他是主子,主子的心思,哪裡是我們這些做奴才能猜得到的。”
“還有,方浛你這性子以後還是得收斂收斂些,就拿方纔在山腳下上來說。得虧孟昭容不是個心腸狹隘的,不然就你那樣對孟昭容不敬,但凡換了個心思狹隘的主子的話,你今天就是不死也得脫一層皮了。”
“方浛,以前是有太后護着你。可現在太后已經不在了,你就當爲了是讓太后放心也好,你就收斂收斂下你這性子吧,不然等真有一天惹了禍,到時候怕是都沒人護得你了。”
“哼,我知道,我也不是故意要對孟昭容那樣的。”
“我只是一想起今天明明是太后的忌日,皇上卻把孟昭容她這個不相干的人來了,我就是爲太后感到不值,皇上他明知道太后她對他、她對他、”
“我知道,方浛你說這些我當然都知道。”
“可是方浛你別忘了,太后已經不在了,皇上他不可能會一直守着太后的。”
“爲什麼不能?”
“難道就因爲太后不在了,皇上他就要忘記太后對他的那些好?就要抹去太后在他心中的位置嗎?皇上他這樣對得起太后嗎?”
“沒有人會一直守着一個人的,更別說另外一個人還早已故去。”
“方浛,你失去你母親的時候年級還小,因此不會懂得被單獨一個人留在這個時間的痛苦。皇上他,他也是不想這樣的。”
“而且方浛,不論是皇上與太后怎麼樣,還是皇上與孟昭容如何,那都是皇上的事,輪不到我們做奴才的來置喙。”
“方浛你只要知道,太后也不想一直看到皇上活在痛苦當中就夠了。”
其荷方浛兩人漸漸遠去,她們的說話聲也隨着她們逐漸遠去而越來越小,越來越聽不見。
只是我卻仿如不覺,彼時的我,早在方浛一句今天是我的忌日,明棋是來爲法華寺爲我祈福的話的時候,便徹底愣在了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