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時的人來看,莊子土地纔是根本,上到富貴人家,下到一般百姓,有了銀子總喜歡買田置地。但朱抵好歹是接觸商業這些年,眼光雖不能說超前,對一些事物的看法也有了變化,雖不會認爲土地不值錢了,可也知道一間經營不錯的商鋪意味着什麼,何況南安王給他留下的還不是一間鋪子,雖然早先賠了北定王家不少,可南安王這些年的積累依然非常厚實。相比之下,倒是朱納的那一份說不上多好,畢竟南安王早先的田地大多來自封賞,這一部分是不好動的,後來添置的,最值錢的一部分又賠了北定王家,雖然剩下的依然不少,可論價值實在不多,好在南安王爲他請封的是一等郡王,只是封賞也足夠他衣食無憂了。
從某個方面說,南安王是儘量的在兩個兒子只見保持平衡了,當然,在外人來看還是朱納沾光,畢竟一等郡王的封號是能世襲的,二等郡王要邁向一等,不知要費多少功夫。不過這也是應有之意,再怎麼說,朱納也是嫡子,即使他娘犯了錯,可看南安王對她還有情有義,在信中還專門爲她做了安排——希望她能一直被長子奉養在家中。
那信裡是這麼說的:“陳氏所爲,皆爲執念,每每想起,我亦心痛。望陛下能憐她幼年流離,允她晚年得子贍養。”
這也就是說,不管南安王妃做了什麼,南安王都不希望南安王妃得到太嚴厲的懲罰,希望她還能保有應有的體面。而如果她的封號不被摘,那朱抵作爲嫡長子自然要享受更好的待遇。
所以一開始朱抵也沒有多想,只是氣憤,他這個父王對那個老巫婆也特好了些。他雖然對南安王說不上多麼深的感情,但那畢竟是他的父王。他還記得自己小時候是多麼期待能看到他,還記得自己少年時是多麼渴望他的鼓勵。雖然他的這些期待、渴望每每都是失望,但那總是他的父王。而現在,他死了,被那個女人毒死了,那個女人竟然還能逃脫懲罰?
憑什麼!
“十三弟,王叔對你期許頗深,你莫要誤會了他。”就在他想着怎麼整治南安王妃一番的時候,固安帝突然開口,“早兩年,我看王叔是有意把王位傳給你的。”
他沒有說話,心中卻有些不以爲然,是的,他也能感受到南安王早兩年彷彿有某種傾向,不過在他看來那只是一種想法,他還有過可多想法呢,但不過也是想想。在他想來南安王還不如沒有這種想法呢,先不說最終結果如何,只是他那優柔寡斷的性格就註定了成不了什麼事。立一個庶子爲世子?朝中非議就不是他能頂得住的!
“王叔最後沒這麼做,是不希望耽擱了你。”
朱抵一震,固安帝又道:“你看王叔爲你留的,都是對你有用的。他知道你這種帶兵的方法需要大筆銀子,也知道你在外面有些渠道,纔會把這些都留給你,否則,他不會不給你留些房產土地的。”
朱抵看了看手中的信,又看了看固安帝,慢慢的再次低下了頭。他不知道固安帝說的對不對,但,這令他很鬱悶,胸口像堵着一個什麼東西,一直到見了安姐還有些壓抑:“妹妹,你說父王他……到底是什麼心思?”
“我不是父王,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安姐想了想,慢慢的說,“但我想,陛下說的是有些道理的,否則父王應該不會是這麼極端的分法。”
“是嗎?”朱抵喃喃了一聲,他想到了前不久南安王希望他們暫時不要分家時的請求,想到了更早之前南安王對禁衛軍的詢問,那一次他的父王是蒼老的;那一次他的父王好像是關切的……
朱抵想起那個身影,從最初的無比高大到最後的瘦削,到最後,只剩下那花白的頭髮。他的眼一熱,抱着安姐,默默的流下了兩行淚水。他想,如果早先他同他多說兩句話就好了。
南安王自請削封,再次引起了朝中震動。這王爺的封號可是鐵帽子,世世代代傳下去的,現在南安王這麼做,是受了什麼刺激啊!也有人想到了朱納的身體,但這同樣令人不解,說句不好聽的,哪怕朱納死了呢,也還有朱抵呢。咱們大明也不是沒有先例,嫡子絕了就庶子,庶子絕了就過繼……
當然,這種慘烈的並不多,南安王的子嗣也少了些,也經不起這種折騰,可現在天下太平,兩個兒子又都好好的,有什麼非要這麼想不開啊!
於是還有人想到了鳥盡弓藏這樣的事,可南安王早先是領了個職位,可不過掛個名,真沒掌什麼實權,這事也有些對不上號啊。一時間議論紛紛,但這事同南安王府已經像沒什麼關係了,朱納本人病的七零八落的,雖不至於馬上就要嚥氣,可那一條命也只剩下半條了。朱抵呢,本來就是隻能得個郡王的,是不是王爺,在朱納還在的情況下同他還真沒什麼關係。
當然,也有那好事的會纏着他問,可朱抵哪裡會搭理他們,真問的多了,就眼睛一翻,雙手一抱:“此乃父王遺命,我等做兒女的只有遵循,不敢多想。”
他擺出一副逆來順受的孝子樣,別人還真不好再問下去。何況,南安王這個位置空了下來,可不僅僅是稀奇,更代表着利益——龐大的利益。南嶺那個地方雖然遠了點,窮了點,有時還會有些動亂,可卻足夠大啊!現在要想再找這麼大一款空地可真不容易了,現在陛下收了回去,是會留給自己的孩子,還是……
當然,除了皇子,其他人是不要想有這麼大的封地的。但是這麼大,卻可以分割成很多塊,要知道大明的王爺不少,大明王爺的兒子更不少,嫡長子是繼承王位了,嫡次子呢?此外還有得寵的庶子,還有得寵的妾氏的庶子,過去很多庶子只能委屈的分一個小莊子,現在是不是能更大一些?
不過這一切都和南安王府無關了。一來,他們要忙着守孝,二來,他們還要着手搬家的事。雖然沒人趕他們,但他們長時間的滯留在這裡也不合規矩,當然這要等南安王的喪事過後再說,可這麼一大家子,要搬起來也不是一句話的事。
王爺平時無事是要留在京城的,郡王卻沒這個限制,可以住在京城,也可以回自己的封地,這也就意味着,不管你要住哪兒,房子的事是要自己想辦法了。朱納是不缺房子的,朱抵卻沒有,安姐早先投資的那些房產都是些小門小戶,用來出租是不錯,也容易出手,可絕不適合當他們的住處,所以他們還要另找房子,而這也正是讓人頭疼的地方。
本來他們人口簡單,這房子也不需要太大,可朱抵現在是二等郡王了,要有的排場卻不能少,不說別的,總不能連侍衛的住處都不安排吧。要說京城是不缺房子的,可要地點好,又足夠大的房子卻不容易找,倒也不是完全沒有,但那價格卻着實不便宜。安姐琢磨着,要真買了那處房子,她同朱抵就沒什麼私人家當了。
她習慣手裡留點銀子,這種感覺真不太好,更重要的是,在她和朱抵的計劃裡,並沒有在京城久居的打算。不錯,現在南安王妃是再不能影響到他們了,可朱抵並不喜歡京城的生活,用他沒事發瘋的話來說就是,大丈夫當勇於拼搏。現在他在禁衛軍這裡是做的不錯,可按照目前的形式來看,再過個十年、二十年,禁衛軍也不見得能上真正的戰場,只是一些演習,是遠遠不能滿足朱二公子的。
北方,或者南方,不管是在哪裡,總歸,是要能打仗,能建功立業的地方。那些地方是危險,但這是朱二公子的追求,安姐沒有這個追求,但她不想同朱抵分開。當然,她不會真正的去上戰場,但她可以在最近的地方等着他。因此這京裡也就是他們目前居住,以及以後落腳的地方,不能說不重要,可安姐也不想爲此花費太多。
所以慢慢的,她的目光就投向一般街區了,就在她準備去看一戶商戶的房子的時候,張家的馬姨娘來了。她一來就向安姐見禮,慌的安姐連忙讓思煙扶着她,一番客套之後,馬姨娘才小心的賠笑道:“本來呢,是我們家夫人要來的,不巧前日染了些風寒,再想着我同姑娘見過,就派了我來,我呢,多日不見姑娘,也着實想呢。”
“姨娘客氣了,我本也說去向老夫人、夫人請安的,只是家裡事多,身體又笨重,就怠慢了,還望姨娘爲我分說一二。”從禮法上來說,張家還是她正兒八經的親戚,感情是一回事,面子又是另一回事,她去不去不說,話總是要有的。
“姑娘這纔是客氣呢。不娘這邊也真是……老夫人在家多次提起這事,也很爲姑娘擔心呢。”馬姨娘說着一臉唏噓,又說了一番客套,她才道,“此次來,也不是別的,只是想問問姑娘這在京裡落腳的地方可找好了?”
“正在看呢,倒是有幾個看起來還不錯的,只是還沒來得及去看看,姨娘可是有什麼建議?”
“這也巧了,咱們家呢,有一處空置的房子,就離這裡不遠。有兩排四進,還有一處正經花園,雖不是很大,也不算很小了,姑娘若有意,不如去看看?都是自家人,一切都是便意的。”
“這房子,家裡沒用嗎?”
“也不能說完全沒用,一直租着呢,不過讓外人租,哪有讓自家姑娘住好?”
“這不太合適吧。”
“怎麼不合適?現在租的是一個江西的商人,也快到期了,咱們提前同他說,也不算趕他。這房子一直住着,也不算太破舊了,姑娘要收拾呢,也容易。”
安姐沉吟着,說實在話若是有可能,她還是願意在好些的街區買房子。環境治安都不一樣不說,基礎設施更有區別,京裡的基礎設施已經算好的了,但若下大雨,那些普通街區也會積水。現在的公共廁所都是旱廁,一積水……那真是飄的什麼都有。除此之外,車馬通行也是一個問題,比如她去周氏那裡,就只能一直走,她下了車,車伕要把車子趕過去,再從別的街道繞過來。雖然這些都是人力可以克服的,可若能便意些,她當然更願意。
但這是張家的房子!
這段日子她同張家有些不冷不熱,逢年過節她不會少了應有的禮節,可也不會無事上門,總之就是些面子上的情分,可若接了這個房子,哪怕他們按照市價買下來也不一樣了。
她想了想道:“此事,還要待將軍回來我與他商量一番。”
雖然正式的封賞還沒有下來,但朱抵現在也可以說是郡王了,不過安姐總覺得這麼叫他有些囧,所以在外人面前就稱呼他爲將軍。馬姨娘笑着應了,又說了一些關於孩子的話才告辭。晚上,安姐把這事同朱抵說了:“我覺得,這份禮還是要拒了纔好,張家的一些作爲我真是看不慣。”
朱抵想了想:“也不一定,陛下要對這些人動手了。”
安姐一怔,一時沒能反應過來:“怎麼說?”
“有些人早先首尾兩端,陛下早先忍着他們,可不代表就這麼算了,張家早先也沒少做小動作,現在可不就要急了?”
“張家……會如何?”安姐猶疑了。
“還不知道,我看陛下的樣子倒也不見得是一律封殺,不過總要他們知道疼知道怕,所以這個事你不用先急着答覆,待我去問了陛下再說。說不定咱們還能弄一套免費房子住住呢。”
說到最後就有些張狂,安姐反應了過來,橫了他一眼:“喲喲喲,這就是咱們的郡王爺嗎?看這氣派,也忒小了點。”
朱抵哈哈一笑:“你不知道,有些郡王一輩子的家當也就這麼一套房子呢,我這氣派,已經是蠻大的了。”
說到後面,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雖然這麼說有些誅心,但能離開南安王府,兩人都從心中有一抹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