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靜姐的雄心壯志,那邊軒哥在經過半個多月的糾結、猶豫、掙扎之後終於小心翼翼的邁出了第一步寫了副字讓高老爺點評。的確就像安姐說的,他不知道怎麼和軒哥親近。過去的十幾年中他都只有這麼一個兒子,怎麼可能不喜歡不重視?但張氏看的緊,就算他想,也插不進手他不止一次對張氏說,軒哥該挪出來了,都被張氏擋了回來。在去江寧的時候,他也試圖把軒哥帶走,可一樣被張氏拒絕了。
在十里亭他看到軒哥是激動的,可軒哥那麼冷漠的看着他,就像是一個陌生人,他就又不知道怎麼做了。要是普通父子,軒哥這種態度,高老爺大可一巴掌打過去,可每次看到軒哥那張酷似張氏的臉,他又只能暗暗嘆息,到最後也只能聽之任之了。
他當然知道這種情況不太好,但他又沒有別的辦法,更苦悶的是,這種事他還沒地方說去。他同誰說?一般的朋友同窗是不可能的,難道去說,我兒子同我不親近?
別的事還能對楊氏說,可這種事楊氏根本不答話,說的多了,楊氏還有些煩惱:“老爺與我說這些做什麼?這事我說什麼都是錯,不說老爺又會嫌棄我,所以老爺還不如不說的好。”
……楊氏也不比早先溫柔恭順了!
不過雖然楊氏擺出了這種態度,高老爺卻不覺得她錯了。的確就像她說的,她不好插言,就算她再好心好意,也不定會讓誰不如意呢。所以高老爺只能糾結着鬱悶着,想待過了年,若朝廷還沒有什麼動向,他就帶着家人回老家,到時候他什麼都不做,就全心輔導軒哥。
說起來他回京也有三個來月了,一開始去部裡,那真是各種上賓待遇,連李尚書等人見了他都是笑臉相迎,那時候他也真有點飄飄然,想着自己必是要被大用了。但一天天過去,來家裡的人越來越少,再出去,雖不至於受冷鏈,表情卻都一個個莫測高深起來了。他也曾試圖找找路子,卻都沒什麼結果。到了現在,他幾乎有些死心了,想着自己說不定真是無意中觸犯了某種忌諱。
怎麼說他也是做了這些年的官了,知道若是被上峰厭了,那再有本事再有資歷,也只有熬到上峰退任纔有可能再起。對此,高老爺也不是不遺憾的,但他也無能爲力。好在經過江寧的那場戰爭暴亂,對有些事他已經不會再想早先那麼計較,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掙扎、不滿、糾結之後也就看淡了。現在他經常做的,就是同楊氏一起暢想回老家的日子,什麼買塊帶溫泉的莊子,一部分種菜一部分住人。夏天他們能如何如何,冬天又能如何如何。
對此,楊氏想想也怪美,可又免不了擔心:“咱們回老家了,安兒怎麼辦?雖說她明年就要嫁出去,可咱們在不在京城,可是兩回事。”
高老爺回答不出來了,楊氏又道:“還有三姑娘、四姑娘以及軒哥的婚事……”
高老爺臉色難看了起來。軒哥也就罷了,反正他是不準備再讓他高攀了,娶妻娶賢,他會給軒哥找一個溫柔賢惠的妻子。以後他若有本事,自可掙下一份前程,若沒這個本事,小日子也能過的很好。舒姐也好辦,先不提她早先的過錯,就是她的出身,本也不可能高嫁了,回老家找一個士紳之家也就可以了,關鍵的則是靜姐!
這段日子張家沒少試探,看那架勢,竟還是想讓靜姐嫁到與張家有關聯的家裡去的。對此,他實在有些無語,一方面覺得張家也真是夠執着的,他都這個處境了,眼看是幫不了張傢什麼了,張家卻還不死心;另一方面,他又隱隱的有些感動,這種一直被人需要的感覺也是不錯的。
對於張家的這些暗示,他一直沒有表態,一方面他不想同張家有更深的糾纏,張氏的事實在令他寒心;另一方面他又覺得把靜姐嫁過去未嘗不是一個比較不錯的選擇。張氏沒了,靜姐就失去了一個最有利的支援,雖然還有他在,可在這事情上父親同母親畢竟是不同的。若嫁到張家,或是同張家有關係的人家,靜姐多少會輕鬆些。
但張家給的人選,又實在讓他看不過去,不是沒什麼出息的,就是脾氣不好的,甚至乾脆就有一個鰥夫!他家好好的黃花大閨女,憑什麼與人做填房!
高老爺現在的狀態就有些,日子也不是不好,但總有點做什麼都不太順心的感覺。而就在這個時候,軒哥拿了自己寫的字找了過來。在高老爺眼中,軒哥的字實在說不上多麼好,但聯想到他的年紀倒也還過得去了。
高老爺是傳統文人的做派,張口就要先批評,轉眼卻見軒哥的身體微微的抖着,他皺了下眉:“你怎麼了?”
軒哥吞了口口水:“孩兒、孩兒無事。”
“你臉怎麼這麼紅?”
“啊?”軒哥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可能、可能是太熱了。”
高老爺偏頭看了看他,在屋裡,今天軒哥只穿了一件半舊的青綠色的暗花棉褙子,裡面則是一條淺藍色的寬袖長袍。現在雖已進入冬天,屋中卻不是太冷,因此只燒了火盆,還沒有開地龍,怎麼也說不上熱的。
他挑了下眉,剛要說話,突然想到早先安姐說的一句話:“其實軒哥現在如此,父親也要擔些責任呢。”
那還是軒哥前段日子生病的時候的事,聽到這個長子生病他自然事心疼的,但又有些恨鐵不成鋼:“自小他的身體就沒好過,也不知我高博榮早先是造了什麼孽!”
聽他這麼說,楊氏不敢出聲,安姐卻冒出了那麼一句,楊氏立刻:“別胡說!”
“纔沒有胡說呢。男孩子就是要父親管的,可父親又管過軒哥幾次呢?別說管了,每次見了都是板着一張臉,軒哥嚇也嚇死了!”
“還說沒有胡說!”
楊氏瞪起了眼,安姐吐了下舌頭,卻依然道:“姨娘先別忙着訓斥我,聽我說的是不是在理嘛。咱們就拿留哥來舉例吧,平日父親一來,留哥就噠噠噠的跑了過來,還很興奮的叫着爹。可要是哪天父親臉板着,留哥就會害怕的直往後縮。留哥還是這樣呢,更不要說軒哥了。”
“你這孩子,舉得是什麼例子?”楊氏哭笑不得,“留哥這纔多大了?”
“軒哥就算比留哥大些,可在父親面前都是一樣的。事實上,軒哥還不見得比留哥強呢,好歹留哥還能時常見到父親。”
當時他聽了這話心中還有些不是滋味,心說並不是他不想管軒哥,可現在張氏人都死了,還說這些做什麼呢?不過此時想到這話,他嘴邊的話就說不出來了,微一沉吟:“你練字多久了?”
軒哥吞了口口水,才道:“正式練,還是這四年。”
“只有四年嗎?”
“早先也同曹媽媽學了一些。”
高老爺點點頭:“只是四年,能練到如今這個程度已是相當不易了。我看你這筆法,練的應該是是鍾繇的宣誓表。”
“是。李先生說楷書最爲規整,練好了這個再練別的也就便意了。鍾繇是楷書鼻祖,讓孩兒先揣摩他的字體,好能感受楷書的神韻。”
高老爺點點頭,心說這個李先生的說法雖和自己的不同,卻算是有自己的見底:“那你這幾年就一直練這個?”
“早先是的,後來……進了張府,孩兒也沒有再換。”
高老爺沉吟了片刻:“鍾繇的我看你已練的不錯了,可以再練練二王的。雖然練字忌諱換帖,但你這一個貼已經練了四年,卻是可以再揣摩揣摩其他家的筆法了。把這些名家的都練出一些味道,也就能有自己的神韻了。咱們先來說你這副字,我看這個思字就寫的相當好。何爲思,子說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這裡的思是要思考、思索。但在最初,這個思字卻是考慮吃飯的問題。你看這個字,上田下心,說的就是掛心于田地。民以食爲天,若無糧食,則天下不安。所以,最初的思考就是應該思考這個。上到聖上陛下,下到庶民百姓,皆是如此。你這個思字寫的四平八穩,卻是有了些意思。”
一番話說的軒哥紅了臉:“孩兒、孩兒沒想到這些。孩兒想寫的靈動些的,卻寫不出來。”
高老爺啞然失笑,軒哥的臉更紅了:“孩兒讓父親失望了。”
高老爺搖搖頭:“我不是笑你,我是笑我自己。這個字我也是最近纔想明白的,早先雖也聽先生講過,卻從不往心中去,現在……軒哥,將來你若有機會做官,記得我今天的話。一個官,最重要的是要下轄的百姓沒有危險,填飽肚子。其他的一切繁華盛世都是建立在這個基礎上的。”
軒哥聽的懵懵懂懂的,但卻很用力的點了下頭。他感覺到很幸福,他的父親,在手把手的教他寫字,一點點的,告訴他道理。
“二姐說的是對的。”他想,“父親果然是看重我的。”
而此時皇宮之內,卻有一對兄弟也在談論中高老爺。朱抵看了看固安帝,又看了看桌上的飯菜,又看了看固安帝,他臉上的表情實在太明顯了,固安帝想裝作看不到都不容易,當下一挑眉:“怎麼,不想重溫一下舊夢。”
“陛下,您要早說吃的是刀削麪,我就在營裡吃了飯再來了。”
固安帝哼了一聲:“你倒嫌棄起宮裡的飲食了?”
“臣不敢。”
“我看你沒什麼不敢的,祖宗留下來的軍服你也敢改,你還有什麼不敢做的?”
朱抵幽怨的看了他一眼,兩嘴一扁,好像委屈的要掉淚。固安帝在心虛的同時不免感受到一絲寒意,他打了個哆嗦:“有話好好說,做什麼怪表情!”
朱抵低下了頭,委委屈屈的道:“臣不敢。”
固安帝磨了下後糟牙,想說什麼,再想到這個堂弟的抽風,又改口道:“先用膳!”
他這麼一說,自有太監宮女上來服侍,朱抵卻一擺手:“我就不用了。”
固安帝看了他一眼,揮手讓身邊人退下:“看來你這怨氣還真不小,說說吧。”
“臣真沒什麼怨氣,只是臣……是臣……實在吃膩了這刀削麪啊!”
固安帝本來豎着耳朵聽他說什麼,誰知道卻等來這麼一句,頓時啞然了。朱抵憂愁的嘆了口氣:“陛下,這刀削麪的確好吃。而且我看着宮中做的又不同凡響,只是這滷就有四樣,雞丁又大又多。臣早先吃的,最多隻能見到小指甲蓋這麼大的雞丁,哪比得上宮裡的?可臣的刀削麪實在吃多了,現在想起來還有些噁心。臣不吃,實在是怕失儀。臣當然是可以吃的,可臣怕吃着吃着吐出來……”
一番話說的固安帝也沒了食慾,他看着朱抵,想要說什麼,最後還是嘆了口氣:“朕不同你繞圈子了,朕今日叫你來有兩個事。一個,就是你的禁衛軍的事情。”
“是陛下的禁衛軍。”
朱抵連忙道,固安帝看了他一眼,點點頭:“我聽說你這軍隊最近練的不錯,就是服裝變化很大。平時不顯,你們私下訓練,卻是另有衣服的?”
朱抵心說你不是早知道了,還來問?不過這話他不能說出來,因此老老實實的點了下頭:“是的,爲了訓練方便,我們又換了別的衣服。”
“訓練方便?我聽說那衣服好看的很,很多人都特意穿回家了!”其實這關於衣服的事朱抵早先同他說過,他當時並不在意。心想這好好的換什麼衣服?不過畢竟只是衣服,也不是什麼大事,聽朱抵說這好那好,還以爲他收了什麼布莊的賄賂,當下就點了頭。作爲一個帝王他並不在意手底下人斂財。只要別太過分,只要真的做事,這些錢他是願意給的。可現在卻證明,那些衣服好像不是賄賂,很多禁衛軍都把那身訓練服穿回家,在京裡還引起了某種風潮,現在已經有人對此事彈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