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哥很痛苦。
早先的軒哥雖然身體不好,膽子小,性格還有點懦弱,但卻是個老實孩子,過去在一起學習的時候,經常爲安姐抗議靜姐就可見一斑。在他過去的世界裡,最發愁的一是自己的身體,二來就是自己的三姐太沖動,這樣下去可怎麼見人呀。是的,雖然比靜姐年齡小,但軒哥總是以一種兄長的情懷擔心着自己的這個魯莽姐姐。
而當他年齡漸長,也知道張氏這樣把他拘在院裡是不太正確的,但他性格懦弱,又一貫聽話,也不敢多說什麼,只想着自己努力讀書,若能取得功名,也自可令母親榮耀,姐姐們依仗了。
但還沒等他讀出個什麼名堂,他的母親和一向溫柔可親的長姐就死了。而接下來外租家的一系列做法更令他齒冷。因爲張氏的關係,本來她的三個孩子都是很親近張家的,他們也曾把張家當做自己最有力的支撐。可江寧變故的事一傳過來,從上到下就都變了態度。靜姐在內宅,感受的也只是內院的那些事,而因爲有張老夫人和馬姨娘,就算有些魑魅魍魎,也不太過分。他在外面,那真是什麼話都聽了。
令他印象最深的,是張家的一對旁枝兄弟都曾取笑過他。早先他娘剛去江寧的時候,他作爲張家的嬌客,嫡子嫡孫都與他交好。這樣的旁枝兄弟甚至近不到他跟前。而當江寧有變,他的父親在傳聞中有可能投敵的時候,連這種人都可以對他冷嘲熱諷了。對於這種兄弟他當然不在意,但過去那些與他稱兄道弟的張氏子孫卻都一個個與他拉開了距離!
而等到他母親長姐慘死,他父親守城有功的消息傳來時,那些人呢,又都一個個欺了上來!
慰問的也有了,關心的也有了,可他一點被安慰的感覺都沒有!那個時候他想的,只有自己的父親,可他的父親呢?遠在江寧,不僅沒有回來,甚至沒有派人將他們姐弟接過去。
對於安姐他也是有怨的,雖然他知道這不太對,但的確是有那麼一絲怨恨的,憑什麼她能享受父親的關懷?憑什麼她們母女能平安無事?憑什麼死的是他的母親和長姐?
他的母親做錯了什麼?他的姐姐又做錯了什麼?
但安姐今天的話卻令他看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一個被他母親隱藏起來的世界。他很痛苦,他不想相信安姐說的一切,就像靜姐說的,那些都是假的,都是安姐的欺騙。可他的理智又告訴他,那恐怕是真的。他的母親,真的做了很不好的事情。
“我想要想想,三姐。”
“想什麼呢?叫我說,咱們現在就該一起去打高安琪一頓!難道娘死了,就任由她被人污衊嗎?咱們剛纔真是犯傻!”靜姐說着跺着腳,“我就不信了,咱們兩個,還能打不過她一個!”
“三姐,你能不能不要這麼魯莽了,過去有娘護着,現在娘已經死了!”軒哥看着她,低吼道,“不管怎麼說,二姐的那句話都是對的。不是咱們娘死了,全天底下的人就該讓着咱們的!娘沒有了咱們更應該自立自強!”
“我也想啊,可是要怎麼做!要怎麼做啊!”靜姐也喊了出來,然後,她的眼圈也慢慢紅了。她也知道要做些什麼,要讓張家那些人看看,要讓那些早先看笑話的人看看。所以不管張家的人怎麼示好她都冷着臉,不管誰說什麼她都挺直着背。誰敢在她面前說一句刺耳的,她都敢回刺回去,甚至動手。這樣還不行嗎?還不行嗎?
靜姐也知道這是還不行的,但她不知道怎麼樣才行。
對於靜姐姐弟的掙扎安姐並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她也不在意。過去有張氏護着,他們自然可以慢慢長大,而現在,就需要他們痛苦的破殼了。
當然,她也讓人留意着主院的情況。所以,她也知道軒哥不再是整日躺在牀上,而是坐在窗前了,雖然貌似都是發呆,但也是個進步不是?至於靜姐則開始練習打拳,據說每次練習的時候都咬牙切齒的,效果如何不知道,反正飯比早先吃的多了。聽到這裡,安姐不覺得莞爾,不管靜姐的假想敵是誰,鍛鍊身體總是好的。
她決定待過幾日再去看看那對姐弟,至於現在,先讓他們平復平復情緒吧,再說,她現在也是真忙。因爲朱抵,又往這邊送東西了。
前兩天安姐去了一趟南安王府,她準備充分,從上到下都給備了禮物,連朱納新納的那房小妾都沒拉下。而南安王妃又是個做事光滑的,所以不管心中是怎麼想的,那天倒是賓主盡歡。她上午去的,在南安王府用了午飯,又被叫着一起看了段小戲纔回來,誰知道她這邊剛到家,那邊朱抵就派人送了只狗過來。
“我們將軍說,太、祖有語——狗是人們的朋友,有這隻小狗陪着,姑娘也不會寂寞了。”
這話是趙旭磕磕巴巴傳給秦夫人的,待安姐聽到的時候,幾乎想拿鞋底去抽朱抵,她哪裡寂寞了?什麼地方寂寞了?怎麼表現寂寞了?送了兩隻鳥不行,還要送一條狗過來,她有哪裡表現出了很熱愛動物的傾向了嗎!
而更令安姐抓狂的是從那一天她就多了很多過去的“姐妹”,那些見過的沒見過的,有點交情的或者完全沒交情的姑娘們不知從哪兒都冒出來。一開始安姐還有些疑惑,因爲早先雖也有不少姑娘來拜訪她,但那不過是後宅外交的一個表現,送點禮說點話也就罷了,而現在卻一個個都表現出要長談的架勢,難道是希望從她這裡打聽出什麼高老爺的想法呢?
直到趙家的小女兒怡姐說漏嘴她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娘說我在家閒着也是閒着,不如多來陪陪姐姐,也省的姐姐剛從江寧回來寂寞。”
一開始安姐還有些沒反應過來:“趙夫人真是費心了,只是我剛回來,家裡遠離都亂糟糟的,妹妹不要嫌棄就好了。”
“怎麼會呢,姐姐這裡已是極好了。對了,那條狗呢?”
“啊?”
“就是那條朱公子怕姐姐寂寞,送過來的狗啊。我雖小時候被狗嚇過,現在卻是不怕了呢。”說到這裡,她臉還一紅,“我那時候小,沒見識,沒想到狗還能長的同獅子似的,不過到底不是獅子呢。”
早先她在南安王府被美麗嚇了一次後就知恥而後勇,故意養了幾條大狗練膽,這些年下來倒是真的喜歡上了狗。不過安姐此時哪還顧得上她是喜歡狗了呢,還是怕了呢。此時此刻,她腦中只有一個想法——她要砍了朱抵!他送條狗過來也就罷了,還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寂寞,到底是何居心!
其實這倒是真冤枉朱二了。他之所以會送條狗過來,是源於安姐同南安王妃的一場對話。安姐同南安王妃既不熟又不親暱,可兩人見了偏偏還不能不說話,特別是這一次的見面,南安王妃還不好草草的打發了安姐,只有沒話找話。回憶江寧就是一個很好的話題,問問江寧的風土人情,安姐在那邊的生活,也就能談很長一段時間了。安姐自然也順着這個話題走。
當南安王妃問到安姐最捨不得江寧什麼的時候,她自然就回答了是朋友。南安王妃也順勢安撫了幾句,還說讓她以後沒事就到府裡找王氏,也好早早建立親密的妯娌關係。
這本是一場很普通很正常的對話,傳到朱抵耳中就不一樣了。安姐在江寧有大把的朋友,和那個什麼蓮姐更差點被人誤會了,在京裡,卻沒幾個能說得上的話,多寂寞啊!想起自身,他就送了條狗過去,過後還找美麗邀了功:“你說安妹妹會給那條狗狗起個什麼名字呢?我本來想叫它俊朗的,又怕安妹妹不喜歡。”
……
朱抵送來的這條狗,最終定名爲球球,這麼可愛的名字當然不是出自安姐的手筆,而是留哥給起的。他現在正在學說話,能蹦出很多詞,偏偏還都說不清。這個球字是他說的比較清楚的一個,源自於他有一個安姐手工製作的小皮球。那是安姐找皮子給她縫的。雖然早先說張氏看軒哥看的緊,輪到自己了,楊氏看留哥也是緊緊的。她盯得緊,兩個媽子也不敢疏忽。冬天穿的衣服厚還好,這夏天,怕他摔着就經常抱着。而留哥和大多數小孩一樣,過了那個敏感期,也喜歡讓人抱,安姐見了,總覺得這不是個事,就讓人找了皮子,給他縫了這麼一個球,裡面放上鈴鐺。
留哥很喜歡這個球,天天拿着踢。而每次他一哭鬧,楊氏就會讓人把球拿來。朱二公子送來的小狗也圓圓胖胖的,他見了之後就指着叫球,這麼叫來叫去,就給球球定了名,後來朱抵同學知道了很是糾結:“還不如讓我叫俊朗呢!”
……
日子就在這種熱鬧中過去了,漸漸的,來高家的人少了,高老爺已經回來一個多月,上面卻沒有任何反應。雖然他頭頂還掛了一個閃亮亮的金字招牌,可這一直沒有任命下來也很令人費解啊。有說他受了張家牽連的,還有說他雖然奮力守城,到底是動了皇子皇孫,看他不爽的人多着呢,更有說的離奇的,還說他打亂了固安帝的計劃。
這些傳言真真假假,綜合在一起很多人就打了退堂鼓,更有些開始和高家保持距離。對於此事,高老爺倒不是太急,張家卻火上眉毛了——高老爺奮勇守城還被嫌棄,那他們張家要如何?而一些同張家相似立場的也是暗暗心焦,到處找門路。
而在這其中,高家的日子倒很平靜,只除了靜姐這裡,這段時間,安姐每一次來主院,靜姐都會向她發起挑戰,而每一次,她都會失敗。在這一次她又一次被打倒,安姐沒有像過去那樣轉身就走,而是伸出了手。
靜姐瞪着她:“你幹什麼?”
“拉你起來呀。”
“誰要你假惺惺!”靜姐一把打開她的手,自己從地上跳了起來,“你不要得意,早晚有一天我會打敗你的!”
安姐噗嗤一聲笑了,越來越大聲,直把靜姐笑的惱羞成怒:“你笑什麼!我說會打敗你就一定會!”
安姐一邊笑一邊搖頭,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好吧,你一定能,可是就算你把我打敗了又如何?咱們閨中女兒,爭的是誰的身手更強勁嗎?夫人若見你這個樣子,不知該怎麼失望呢。”
“住嘴!你這個不忠不孝沒有良心的混蛋!我娘哪是你能提的?我告訴你,我一定會讓你收回那句話的!”
安姐一笑,看向不知什麼時候站廊下的軒哥:“你也是這麼想嗎?”
軒哥低下頭,沉思了片刻,又突然擡起來:“我不明白二姐的意思。”
“是嗎?”安姐挑了下眉,“既然還不明白,那就再想想吧。我剛纔之所以伸手是因爲這是你第十次來打我而又第十次跌倒,就衝你這份勇氣,我覺得就該拉你一把。但你要知道,只有勇氣是不夠的。我若真是你的敵人,第一次的時候,就能打的你爬不起來了!”
後面一段,她是對着靜姐說的,說完,向外走去,靜姐在她背後不斷跳腳,待她走後,轉頭一看又見軒哥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更是憤怒:“你不會覺得她說的有理吧!你看看現在這個家成什麼了,成了她們母女的天下!家是那個楊姨娘管着,來個人也去討好她們,父親也偏向她們!我們纔是真正的嫡子嫡女,特別是你,父親的嫡長子。可這些日子父親可有叫你一起去接客嗎?他甚至,都沒有怎麼來看過我們!”
軒哥抿了下嘴,是的,這是他最不能接受的。在那一天他被叫着一起回來還有些欣喜,想着父親到底還是記得他的,可之後就只有冷漠冷淡,這些日子,也就前幾天他病着來看望過他一次,之後就再也沒有了。既沒有過問過他的學習,也沒有操心過他的身體。他本來,還想向父親展示一下,這些日子,他一直在用功呢。
他低下頭,慢慢的向回走,背影看起來格外寂寥,,靜姐看在眼中,咬了下牙,心中,做了一個決定。
怎麼說呢,我覺得靜姐姐弟不算令人厭惡……就算靜姐打了安姐一巴掌——他們過去其實沒有真的怎麼傷害過安姐母女,相反,還有些香火情,特別是軒哥,還幫安姐說過話,所以我覺得安姐沒有理由放縱軒哥不管——她良心上也過不去~~~至於張氏更是複雜的,安姐若完全是楊氏的女兒,也許會同仇敵愾,痛恨張氏,但她還有現代的經歷,雖然情感上向着楊氏,但從理智上必會覺得張氏也不是沒有道理,同時……依據她自身的經歷,對張氏也不見得沒有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