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淒厲,但楊氏只是手停了一下,見安姐睜開眼,給她掖了下被角:“睡你的吧。”
“好像不太對。”安姐皺了下眉,雖然那個綠兒天天是有狀況的,可這次的聲音也有些太不尋常了。
“能有什麼不對的?”楊氏一邊說着一邊叫來卷秋,“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若綠兒姑娘真有什麼不妥,就照老規矩辦。”
因爲綠兒出狀況的時候實在太多了,高家也形成了一套流程,簡單來說就是:一,找高老爺;二,找戴郎中。卷秋去了,過了一會兒有些慌張的回來:“好像真有些不妥呢。”
說到這裡她看了眼安姐,見她閉着眼,就趴在楊氏耳邊道:“說是,已經見紅了。”
楊氏皺了下眉:“戴郎中來了嗎?老爺呢?”
“說是已經去請了。”
楊氏點點頭不再言語,但手裡的活兒卻怎麼也做不下去了。綠兒已經有七個月了,現在見紅,又是什麼症狀?安姐睜開眼,就見她站在窗前,怔怔的看着外面。
就在這時,鱗波軒一個丫頭連滾帶爬的趕了過來:“姨娘姨娘,郎中說綠兒姑娘好像要發動了,您快去看看吧。”
楊氏臉色一變:“老爺呢?”
那丫頭有些迷茫:“不知道啊,姨娘您快去看看綠兒姑娘吧,她叫的太嚇人了。”
“你個糊塗的!”卷秋道,“姨娘去了又有什麼用?快去請穩婆啊。綠兒姑娘的穩婆不是早打聽好了嗎?這時候還不趕快去請!若那婆子不在家,就快去請別人。”
那丫頭本來六神無主,聽她這麼一說就連忙跑了出去。卷秋倒了杯茶來到楊氏身邊:“姨娘也別太操心了,這事啊,您是沾不得的。”
楊氏低着頭,沒有說話。卷秋又道:“既然姨娘一開始就撇乾淨了,現在還是離的遠些好。何況,姨娘去了又能做什麼呢?”
楊氏嘆了口氣:“你先下去吧,我再想想。”
卷秋退了下去,楊氏回過頭,就見安姐已經睜開眼了,當下苦笑道:“早知這樣,還不如去給菩薩上香呢。”
“姨娘現在去也可以。”
“你這孩子。”楊氏當她說笑,連連搖頭。
“我說真的,後面不是有個小祠堂嗎?姨娘不如現在進去拜菩薩,就說爲綠兒姑娘祈福了。”安姐認真道,這事明擺着就有蹊蹺。高老太太雖然信佛,可也不是次次初一十五都會去廟裡上香的。而金氏同她們這邊一直都有些冷淡,沒找過她們什麼麻煩,卻也不是多熱絡。而今天卻拉着楊氏的手讓她上香,再加上現在綠兒的事,要是再想不透纔是真傻呢。
楊氏沒有說話,安姐看着她也不再說什麼。楊氏身上有很多的東西,但歸根到底,就是一個好人,而好人,往往就是高標準要求自己,哪怕明知這件事對自己沒好處,甚至有可能會給自己帶來危害,也還是會去做。
想到這裡她坐起身,開始穿衣服,楊氏道:“你做什麼?”
“沒事,只是在牀上躺着累了,想活動活動。”
“你先前還說要睡呢,活動什麼?”
“姨娘也說先前了,現在我也沒了睡意。而且我還有些餓了,不如讓廚房下碗麪來吃,就做個清湯麪吧,昨天滷的雞不錯,不妨再撕幾塊肉進去,再讓廚房燙個青菜,也不用加別的,直接擺在面上就好了。”
楊氏雖覺得她是有別的意思,但聽她說餓了,還是讓卷秋去廚房吩咐了。那邊面還沒端過來,這邊綠兒的丫頭就又慌慌張張的跑了過來:“姨娘姨娘,求求您去看看我家姑娘吧,王婆子說她要生了,求求您,求求您,姨娘,我家姑娘一直叫你呢。”
她說着跪倒在地,抱着楊氏的腿大哭起來。對綠兒她不見得有多少忠心感情,但此時的事真的嚇住她了。全家上下又只有一個楊氏在,就希望她能去震震場面。
“起來吧。”
“姨娘,我家姑娘真的流了好多血好多血好多血……”
“起來吧,我去看看。”
“姨娘……”那丫頭還要再說什麼,聽到這一句突然怔住了,這邊楊氏已經讓卷秋拿衣服了,卷秋本不太願意,但見她一臉堅決,還是給她了件小披風,“姨娘小心些。”
楊氏笑笑,那邊安姐已穿了棉褙子:“我同姨娘一起去。”
楊氏皺着眉想要拒絕,但見安姐的表情就知道是說不通的:“你這孩子,插手這樣的事做什麼?”
“我去長長見識。”
楊氏搖搖頭,不再說什麼。一行人向外走去,還沒到鱗波軒,就聽到裡面一聲聲的尖叫,喊痛,喊高老爺,還夾雜着喊楊氏。而鱗波軒的媽子丫頭看到楊氏,一個個都面露驚喜:“楊姨娘來了,這下總算好了。”
“楊姨娘快去看看綠兒姑娘吧,郎中先前說情況不太好呢。”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楊氏一來,鱗波軒的人都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楊氏看了周圍的人一眼:“戴郎中還在嗎?”
那邊過來一個四十幾許的矮個郎中,只見他穿了一件灰色的小花褙子,留着山羊鬍,人很精瘦,走上前對楊氏行了個禮:“見過姨夫人。”
“戴先生不必多禮,情況如何?”
戴先生並沒有和楊氏見過幾次,但也知道目前高家是她在主持中饋,當下就道:“不是太好,綠兒姑娘是提前發動,有些……凶兆。”
楊氏皺着眉,又問其他人:“去請老爺的呢?回來了嗎?”
“請了,但前面說老爺不在衙門,好像同周大人有什麼事,已經派人去找了。”
正說着,裡面又傳來一聲尖叫,然後就是綠兒的哭喊:“不行了,我不行了,我要見老爺,我要見老爺——”
“用力!用力啊!我已經能看到孩子的頭了!”
隨着這些聲音,兩個丫頭面色慘白的從裡面端出兩盆血水。也許是受的刺激太過了,後面那個丫頭一出來就啪的一聲摔在了那兒,盆裡的水整個都潑了出去,一個媽子上前就給她一巴掌:“沒出息的,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做這事!”
那丫頭一個哆嗦,聲音發顫:“媽媽,綠兒姑娘她、她……”
“還不快起來!”
那丫頭爬了起來,楊氏看着那血水從高臺上流下,一路蜿蜒到她的腳邊,她看了片刻,然後擡起頭向裡面走去,安姐在後面嘆了口氣,然後也跟了上去。
一進去,就聞到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只是一眼,安姐心中就不由得一跳。昨天她還見了綠兒,雖然挺着肚有些蹣跚,氣色卻好。要放在現代,她絕對屬於很多女人夢寐以求的情況——肉都長到了孩子身上。除了一個大肚,她的小臉還是尖的,手臂還是細的,而這一刻她卻已經脫了形,雖然瞪着大眼,可那眼神已經沒了神采。
一個媽子在那裡給她推着肚,不斷的叫着她:“用力啊,再加把力啊,女人生孩子都是這樣!”
綠兒啊啊的叫着,如同機械。楊氏走過去,她一怔,然後眼中突然有了神,她一把抓住楊氏:“姨娘!楊姨娘!”
“好好生孩子,生下來就是高家的功臣。”
“我生不下來了,我生不下來了——”
“胡說!哪有生不下來的?你這個提前發動,孩子小,更好生!”
綠兒喘着氣,臉憋的紫青,她一把抓住楊氏的手:“姨娘,姨娘,我有句話要對你說,是二夫人!都是二夫人害我!她、她想要管家,就讓我鬧,讓我、讓我——”
說到這裡,她突然發出一聲尖叫,安姐在後面,就看到紅色的血液迅速流出,牀單、被褥一層層的洇了下來,然後那血,滴滴答答的就落在了地上。
“是個公子!”那邊的穩婆發出一聲喊,隨即就發現那孩子雙目緊閉,竟沒什麼反應。這情況她也見得多了,立刻就掉過身向那孩子屁股上打去,七八下之後才聽到一聲微弱的哼唧,“活了活了!”
安姐看去,就見那孩子真不比一般男人的巴掌大多少,皺巴巴的縮在那裡,一臉苦相,不由得她的心中一擰。
“姑娘快看啊,是個哥兒,是個公子!”穩婆把那孩子抱到綠兒眼前,綠兒的眼本已經耷拉了下來,聽了這話又緩緩的張開,然後她的臉,突然就變了。
安姐一直記得這一幕,在前一刻綠兒還充滿了怨氣,充滿了不甘,全身上下都籠罩着死氣。而這一刻,她就像被施展了魔法似的,整個人都洋溢了一種喜悅。她的眼睛裡有了神采,嘴角帶出了微笑,表情完全柔和了下來。她看着那個孩子,充滿了歡喜。
“姑娘抱抱他吧。”
穩婆把孩子遞了過去,她擡起手要去接,可兩個手臂卻在打着哆嗦,她看着自己的手,眼中的喜悅一點點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恐慌。她擡起頭看看孩子,又看向楊氏:“姨娘,姨娘,我來生給你做牛做馬,這孩子、這孩子就託你照拂了。”
楊氏紅了眼,她知道綠兒不行了,她生過孩子,也見過別人生孩子,知道她遇上了大雪崩,現在還能說話,卻很可能是迴光返照。她心裡擰着,咬着牙道:“胡說什麼,孩子要跟着自己的親孃才能得好,你好好的養着,自己帶他!”
綠兒看着那孩子,嚎啕大哭,她想自己真傻,爭什麼身份地位啊,爭什麼院子啊,守着自己的孩子,不比什麼都好?哪怕這孩子被抱走了,但只要她能活着,她能看着這孩子好好的,不也都可以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家裡不知怎麼進來個蚊子,然後現在是一邊寫着一邊背咬着,~~o(_